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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爆破手(2)

女爆破手(2)

书名:大成昆作者名:陈果本章字数:2229更新时间:2024-12-27 18:39:57

1933年5月,十六岁的李万华参加红军。跨过鸭绿江抗美援朝时,他已是铁一师二十一团团长。“上午炸,上午修;下午炸,下午修”,抢修路桥的战场上,李万华第一个喊出这句话。不屈不挠与敌军周旋,他带领二十一团连续奋战二十余天,修复被炸线路一百一十二处、桥梁一座。光是这钢铁般的意志,李万华已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而他对技术人员的珍重,同样让胡清碧感佩万分。这件事她是后来听团长讲的:一次施工,管理人员下达命令,所有机关干部、技术人员全部去江边扛运物资。一位测量员扛着水泥爬陡坡,差点掉入江中。师长知道后大光其火,一顿狠批:“把技术人员当搬运工用,是不折不扣的高射炮打苍蝇。搞建设也是打仗,也要拼刺刀。刺刀削土豆,乱弹琴!”

要是胡清碧当时能预知后来会有那样一件事发生在她和师长之间,她还不知道会感动成什么样子。但是,一百摄氏度的水已然到达沸点,胡清碧这壶沸腾的水,满腔热情,只有早日新手变熟手这一个出口。

一切都是新的,都在学中干,干中学。

凿岩台车十五台风枪,炮眼怎么布置、怎么打大有讲究。炸药填充,填多填少,全靠数字张口。她得学会和炮眼对话。

掏槽炮一圈圈响下来,才是翻渣炮。说是一圈圈响,外行听起来也就是“轰”一声。把一声“轰”分解为若干声的玄机在于雷管。一支雷管分二十五段,螺蛳壳里做道场,她得会这一套。

需要胡清碧掌握的东西还多。一百多个炮眼,一百多支雷管,串并联、并串联、大串联都会用到,节约、安全、效率都要顾及。每支雷管的电阻都要准确测出,填炸药前四百欧,填炸药后,三欧、五欧、八欧……零零星星加起来仍是四百欧,才可正常引爆,否则会出现“哑炮”,必须掏出炸药,重新装。费时费力在其次,掏炸药的风险系数,不是一般高……

工期紧逼,如拖在身后的影子,紧紧盯着一师,盯着三团,盯着一营。部队每天四班倒、连轴转,没有节假日。时逢雨季,施工便道泥泞不堪,全靠倒班下来的施工部队加班修整。遇到雨骤路塌,炊事班的人放下大勺,也要拿起钢钎。

每次爆破只能掘进一米多,理想的进度是二点五至三米。上了床,别人起了鼾声,胡清碧还在琢磨:问题出在哪儿?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就连啃馒头时,胡清碧也抱着书,一个字眼儿一个字眼儿抠。选雷管、加工炸药包、装炮眼、连接爆破网络、检测、起爆,一道道工序,她一遍遍学,一遍遍看,一遍遍复盘。得了机会,胡清碧登上凿岩台车,与钻孔班一起探讨布眼、钻孔方案。钻枪她也要伸手扶一扶,图的是近距离观察钻进角度、深度。炮声响过,不等烟尘散尽,她就到了掌子面。爆破效果,她第一时间掌握。

施工四班倒,昼夜各两次爆破作业。班长照顾女同志,只让她白天进隧道。老中医的经验还不都是脉上号出来的?为了多“号脉”,她给班长讲道理:“铁道兵就是铁道兵,里面也没个‘女’字,我不要这个特殊。”

班长答应得快,忘得也快,胡清碧动起小心思。帐篷挨着空压机房,空压机休息,说明炮眼已打好,接下来就是装炮、引爆,她一翻身就往隧道里冲。但一入梦乡深似海,空压机的响动也惊醒不了沉睡之人。胡清碧很快想出应对之策:晚饭多喝汤,临睡多喝水,晚上多醒几次,战机便不会轻易贻误。

时间越往后,蜜蜂箐2号隧道里,爆破效果越好。新手变高手,胡清碧成了爆破尖子。

所有登上顶峰的人,都有过化蛹成蝶的飞跃。1984年1月1日,铁道兵离开了人民解放军建制,在此之前,胡清碧都在搞爆破。无论是借着中药店戥子秤将二两炸药分成多寡不均的若干份,还是一次性引爆八十吨炸药,胡清碧从未出过差错,就是因为在蜜蜂箐2号隧道,练就了一身本事。

炮声响起的地方,一座座隧道被打通,一座座山头被炸开,一条条沟壑被填平。不管是后来到了襄渝线还是兖石线,每当硝烟散去,与路基、铁轨、车站、桥涵一起浮现在胡清碧眼前的,总有蜜蜂箐隧道那段岁月,里面有她最闪亮的青春、最痛苦的记忆。

降雨持续了半个多月。8月26日晚,跟随夜班连队进隧道,胡清碧一边拍打身上的雨珠一边想,再过很多年,书写这段经历,我会如此开笔:“1966年,一个多雨之夏……”

放完炮出洞是晚上11时。临到洞口,没法走了——雨水从洞口涌入,足有一点五米深。胡清碧个头矮,不会水,战友把她扶上运送废渣的电瓶车顶,这才转移出去。

雨比进洞时大了许多,比过去十多天里大了许多。得此结论的是耳朵。雷声接连不断,仿佛天上也有个爆破班在点炮作业。闪电试图劈开大地,高压线上迸出的蓝色火球,兴奋中夹着惊恐。

隧道外的响水河,其实是一条沟。河宽十多米,对面是蜜蜂箐3号隧道进口。两山夹峙,坡陡谷深,各营都是化整为零,以连为单位,在山坡上、河岸边见缝插针安营扎寨。洞里排出的石碴儿没有弃场,堆在沟中,像加速生长的山,也就不足为奇。

胡清碧和另外五个女兵住在营部附近的席棚里。脑袋还没落在枕头上,她的鼻孔里就响起鼾声。

天亮了,天晴了。山还是那座山,只是植被似乎比往日茂盛。雨水淘洗过的空气清新香甜,阳光浅浅地舐着肌肤,柔柔的,软软的,不似日上三竿,每一束光都像长了牙齿。战友们相约上山游玩,胡清碧心里想着点炮,脚跟了上去。一株野葡萄藤从岩缝里探出身,果子繁密,闪着绛紫色的光。吴金荣摘下最大的一颗,塞给胡清碧。胡清碧好生奇怪,她不是在昆明治疗吗?咋回来了?果子到底诱人,胡清碧接了乒乓球大的葡萄,正往嘴里塞,吴金荣遽然高喊:“快快扔掉,那是一支雷管!”

原来是一个梦。有人在外面大喊,却是真的:“山都冲垮了还在睡!赶快起来,往山上跑!”

彼时,一营技术组组长曹厉强正和宁玉明谈恋爱,住在一百多米高处的曹厉强打电话到营部,让营部的人叫上女兵,马上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