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首页
书库
排行榜
作家福利
登 录作家专区

上马了!下马了……(1)

上马了!下马了……(1)

书名:大成昆作者名:陈果本章字数:2401更新时间:2024-12-27 18:39:57

1958年5月,接到大女儿出生的电报,铁道部第二设计院二总队政委钟铭荣喜极而泣。

赶回家去是不可能的。铁二院正在做贵昆线上马前的准备工作,再说,休假该是年底。

电报刚撂下,调令来了。成昆铁路两个月后开工,铁二院党委研究决定,成立成昆铁路勘测设计工作组,钟铭荣负责北段。根据当时安排,成昆铁路分北段、南段进行勘测、设计、施工,成都至西昌为北段,西昌至昆明为南段。

钟铭荣急匆匆赶到成都报到,才知道同月召开的党的八大二次会议正式通过了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通过了提前五年完成全国农业发展纲要的目标。

“苦干三年,基本改变面貌。”纲举目张,1958年的钢产量目标被定在一千零七十万吨,是头一年的两倍。成昆铁路图纸上的三堆子附近,即后来的攀枝花,那时候还是一片荒僻河谷,但是,一座庞大的钢铁城,已然耸立在新中国的规划之中。

铁路也要“大发展”:1957年中国新开、续建铁路项目只有十七项,1958年却是九十四项,一些地方修建的窄轨铁路还不在统计之列。成昆铁路榜上有名,2006年才全线建成通车的青藏铁路,同样上了榜单。

成昆线要大干快上,等不得,拖不起。

建高楼离不开图纸,在“铁路禁区”建铁路,图纸更需先行一步。然而,截至1958年底,成昆铁路西线才完成初测和初步设计文件编制,仅沙马拉达隧道等少量重点工程突击拿出了施工文件,多数工程项目无图可循。

不同路段,前期进展不同,工作深度不同,有如一片森林挡在面前,树木高高低低,只能边勘测、边设计、边施工。

当时北段、南段成立有项目总体组,围绕勘测设计,负责总体牵头、协调各专业方向等工作。留美博士、专家郝昭謇任北段总体设计负责人,陈光曦、闻式陶、李跃芳、郑凤池任副总体。钟铭荣带队定测,张新华任副组长。大家达成一致意见:根据轻重缓急,需要初测的初测,可以定测的定测,具备条件的,加快制定施工文件。

他们要带四支勘测队去金沙江畔的三堆子,手上却只有一张旧版军用地图。

那个地方闻所未闻。路通不通,路怎么走,路上要走多久,全是外乡人过河——心里没底。钟铭荣、张新华商量决定:分头行动,星夜兼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峨眉以南,越往前越是举步维艰。

路难行,难到极致,是无路可行。

浊浪翻滚的大渡河切断去路,身后是绝壁千仞。钟铭荣心急如焚,震耳欲聋的涛声,是泼在火上的油。

竹条编成的缆绳碗口粗,系在岸边树上。缆绳上挂一木制滑轮,俗称“溜壳子”,下悬宽大竹片,如挂在秤杆上的秤盘。人坐“盘”上,借助两端高差施展“挪移大法”。

带路的当地彝族同胞阿牛现场演示,队伍里的后生们现学现用,“飞”得倒也爽利。

钟铭荣请阿牛贴身护送郝昭謇过河。郝昭謇参加过成渝铁路勘察设计,算得上“国宝”一枚。

千算万算,难免失算。当郝昭謇和阿牛溜到河心上方时,缆绳不堪其重,变形下沉。滑轮遭逢上坡路,走不动了。

郝昭謇的脸由红变白,又由白变红。河水以每秒八米的流速从身下掠过,晃花了他的眼,加剧了他的心跳。竹缆不停晃动,风也没个头绪,东一巴掌西一拳地拍打着郝博士,他悬在半空,吓得大叫。

阿牛也很着急。他知道这时候最紧要的是保持平静,不要乱踢乱蹬。一千张嘴不如两只手管用,阿牛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竹缆,接着伸出另一只手,把够得着的前方,拼命拽向自己……岸上的人明白过来了,郝昭謇也明白过来了,下面的“路”,要用双手行走。

河风作梗,晃悠悠的竹缆又在暗中偷劲,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带着“拖斗”的阿牛,体力渐渐不支,溜壳子往前,慢了,更慢了。要是阿牛双手一松,溜壳子滑回河心……想到这里,钟铭荣脑子里一片空白。

以为是眼睛花了,却是真的——竹缆上多出了一双手来!

是郝昭謇的手,博士的手,“国宝”的手!

此岸到彼岸,郝昭謇和阿牛用了三个小时。

人安全了,手呢?

血肉模糊。

继而,模糊了钟铭荣和众人双眼的,是泪。

——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的泪。

这天,钟铭荣带着总体组核对线路。从上普雄出发,到了下普雄,队员们傻了眼。他们要去牛日河对岸,看看是否具备改线条件,但附近没有人家,河上没有桥,也没有溜索,没有船。

桥,走几公里路才有。为节省时间,钟铭荣下令就地涉水过河。

牛日河水深不如大渡河,但是流速很快。河水淹到了男队员胸口,女队员个头矮些,水花溅到鼻尖。钟铭荣和身强力壮的队员手挽手连成人墙,三个女同志、三位老同志扶着人墙过完河,他们才互相搀扶着上岸。

外出勘测都是轻装前进,“轻”到三个女同志合用一个蚊帐,头和身子蜷在里边,腿和脚留在外面。哪怕再“偷懒”,必要的装备少不得,资料包缺不得。这时候,这些东西顶在头上,得用手牢牢稳住,以防它们掉入河中被河水卷走。

过完河是中午十二点,钟铭荣指着两片树林发了话:“左边,男的;右边,女的。”

队员衣服没一寸干的,资料包多多少少沾了水,晒干衣服和资料接着赶路,队长是这个意思。

事情传进院里,钟铭荣挨了铁二院院长牟友民的批评:“没出事是十八勇士过河,出了意外,勇士就成了烈士!”

无路可走的路,似乎没有尽头。

瓦吉木梁子上多的是险山峻岭,荆棘载途。人上山,无非出几身汗。钻机上梁子,麻烦大了。机头几百斤,钻架、钻杆、套管加起来,一个机组几吨重。

钟铭荣去喜德县政府借人,接待他的县上领导摊开一堆难题。钟铭荣急出一句话:“你们有困难,我去找西昌行署。”

县上领导一把抓住他的手:“火车从喜德过,我们也要沾光。有困难是真的,要出力也是真的。”

部队沿途设卡,县长现场指挥,各路汇集的劳动力,手抬肩扛,大踏步迈向瓦吉木梁子。

折回身,沿大渡河勘测,困难指数翻番。

位于乐山专区的道林子隧道测量,必须下到六十多米处的绝壁作业。腰系安全绳,老工人李万明成了悬空的鹰。

安全绳一尺一尺地往下放,李万明一点一点地往下沉。下到控制点,拿砍刀清除杂草,用钢尺测量距离,每得出一个数字,李万明仰头报告一次。

下到三十米处,大渡河的咆哮,淹没了李万明的声音。凌空作业消耗了一多半体力,李万明如果此时请求“上吊”,也在情理之中。然而,一想到草草收场,蓝图上留下一个空白点,线路质量就无从保证,他又下决心坚持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