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光荣革命”

当国内的反抗被枪炮镇压下去以后，国外压力就不得不面对。在清廷的纵容和蛊惑下，狂热的义和团运动席卷整个中国北部，老佛爷以被囚禁在中南海的皇帝的名义，向全世界宣战。

在这场疯狂的战争中，义和团自诩替天行道，“弟子在红尘，闭住枪炮门。枪炮一齐响，沙子两边分”。然而，十多万“刀枪不入”的义和团，围攻仅仅41条洋枪保卫的西什库教堂，竟然长达60多天而不下。

1900年6月2日，义和团和八国联军在天津火车站的夜战，被一个俄国记者记录下来：

每一次齐射之后，我们都听到了刺耳的号叫声，只见红灯掉落了，溃散了，熄灭了。但是团民们仍然挥舞大刀长矛，高喊“义和拳！红灯照！”向车站前进。

他们中有一位师傅，是个脸色阴沉的高个子老头。他带领一群团民径直向我们连冲过来。走在前头的小孩子举着大旗，上面写着“义和团”三个大字。

月亮照耀着这些丧失理智的莽汉，照耀着他们的大刀和旗帜。

一排子弹射过去，大旗倒下了，又举了起来，接着又倒了下去。

在甲午战争之后的好长时间里，清朝有很多人依然相信，北洋水师之所以战败，是因为没有在战舰前面画上一双老虎的眼睛；坚信传统的弓箭比步枪子弹厉害的，也不乏其人。在袁世凯举行的一场子弹试验中，有一个义和团领袖自告奋勇，自以为刀枪不入，结果被子弹当场洞穿。

当时，八国联军在数量上仅为清兵的十分之一，已经实现火器化的清兵在装备上也毫不逊色，甚至长途奔袭的八国联军在重武器上还不如以逸待劳的清兵多。然而临战时清兵却逃了个精光，慈禧和整个皇室则远遁到西北的关中。

守卫京津的精锐清军均受过德式和俄式训练，拥有各种现代枪炮，装备不可谓不精良。光绪十四年，清廷专门花费三十多万两白银，从德国购进328门克虏伯大炮，然而这些先进的武器并没有形成相应的战斗力，只能沦为昂贵的道具。

面对看似乌合之众的八国联军，反而是十余万清军在一日间便化作鸟兽散。

如果从天津算起，40年前，英法联军用了50多天，才穿过清朝骑兵的防线。如今，八国联军只用了30天，就已经穿越了清朝最隐秘的禁宫。

李鸿章和张之洞是晚清时期推动洋务运动的两位重臣。不过，从后人的角度来看，他们的思想格局也是有其局限性的。他们那种以强军为本的实用主义，只能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并不能改变中国的历史困境。就连李鸿章自己，也自叹只是个帝国的“裱糊匠”。

李鸿章尝言：“中国文武制度，事事远出西人之上，独火力万不能及。”张之洞为清朝量身定做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体用学说，即发展技术“以强我中华国力”，但“使民权之说一倡，愚民必喜，乱民必作，纪纲不行，大乱四起”，说白了就是只用现代技术，而不要现代文明。

“治国之道在乎自强，而审时度势，则自强以练兵为要，练兵又以制器为先。”张之洞在担任湖广总督期间，从德国克虏伯公司引进了当时最先进的制造毛瑟枪和榴弹炮等的成套设备。他所创建的汉阳兵工厂开创了中国现代兵器工业之先河。仅仅数年之间，“汉阳造”装备的新军就成为中国第一支现代军队。

这支张之洞的“自强军”总共有13营的编制，张之洞还特意聘请了35位德国教官。1911年10月10日，武昌的新军工程营里的一声枪响，不经意间敲响了清朝的丧钟。

纵观中国古代历史，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一次“汤武革命”都是一场改朝换代的战争，免不了血流成河。应该说，在中国历代王朝更替中，清朝的逊位算是相对平和的，既没有出现全国性的动乱，也没有发生流血的宫廷政变，只是个别城市出现围攻“满城”的事件而已。

试图通过谈判和妥协解决政治困局，这在中国传统政治中非常难得。因此，现代有个别学者甚至认为，清室的逊位可比拟为中国的“光荣革命”。

1912年2月12日，隆裕皇太后以末代皇帝溥仪的名义宣布逊位，并颁布《逊位诏书》。根据《优待皇室条例》，北京紫禁城中依然保持着一个“逊清小朝廷”。随后，天安门前的“大清门”牌匾被摘下，原本想在背面刻上“中华门”后，重新悬挂原处，但人们却惊讶地发现，“大清门”的背面赫然刻写着“大明门”。

如同无数个微妙的历史细节，在一块500多年的牌匾中，权力与历史就这样轮回。

中国火药进入欧洲，摧毁了黑暗的中世纪；当火药再回到中国，不仅摧毁了一个王朝，也彻底崩塌了一个古老的帝国体制。从此，中国从一个世界上最古老的帝国涅槃重生，成为亚洲第一个共和制国家。而皇帝，则成为一种关于专制权力的传说。

1915年12月12日，袁世凯宣布恢复帝制，改中华民国为“中华帝国”，改民国5年为“洪宪元年”。这场“洪宪帝制”的闹剧很快便草草收场。仅仅数年时间，人们已经无法再接受一个“皇帝的中国”。

在中国发生辛亥革命之时，法国思想家勒庞正在写作《革命心理学》。他在书中这样预言：中国不久就会发现，一个失去了漫长历史给它披上的盔甲的社会，等待着它的会是怎样的命运。在几年血腥的无政府状态之后，它必然会建立一个政权，它的专制程度将会比它所推翻的政权有过之而无不及。事实上，1949年垮台的国民党政权的行径，倒也确如预言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