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内与攘外
书名:火药、枪炮与革命作者名:杜君立本章字数:2329更新时间:2024-05-29 14:50:40
末日的清朝惶惶不安,深恐200年前的甲申灾难再次重演。在“灭发、捻为先,治俄次之,治英又次之”的借师助剿战略下,太平天国的士兵沦为新的猎物,恃枪炮之利的西方雇佣兵“常胜军”和“常捷军”扮演起清朝帮凶的角色。
其时,洪秀全以民族主义旗帜,起事于广西金田,其檄云:
夫天下者中国之天下,非满洲之天下也……自明季凌夷,满奴肆逆,乘衅窃入中国,盗窃神器……迄今二百余年,浊乱中国,钳制兵民,刑禁法维,无所不至……至兵则满兵双粮,汉兵单饷,一遇战阵,则汉兵前趋,满兵后殿。故每天兵临压,立成齑粉,其肝脑涂地,尸首堆山者,唯汉兵最多,而满兵在后,虽前锋失利,可鼠窜奔逃,故世俗谓乡勇为挡死牌,而呼汉兵为替死鬼也。
受清廷支持的曾国藩以捍卫儒家传统的名义,也在湖南颁布《讨粤匪檄》:
自唐虞三代以来,历世圣人扶持名教,敦叙人伦,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秩然如冠履之不可倒置。粤匪窃外夷之绪,崇天主之教。自其伪君伪相,下逮兵卒贱役,皆以兄弟称之,谓唯天可称父。此外凡民之父皆兄弟也,凡民之母皆姊妹也。农不能自耕以纳赋,谓田皆天主之田也;商不能自贾以取息,谓货皆天主之货也;士不能诵孔子之经而别有所谓耶苏之说新约之书。举中国礼义人伦,诗书典则,一旦扫地荡尽,此岂独我大清之变,乃开辟以来名教之奇变,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于九泉。凡读书识字者又焉能袖手坐观,不思一为之所也。
为了镇压太平天国起义,曾国藩早在1852年就开始购进西洋大炮。从1856年起,已经能够自己生产一些洋枪洋炮。到攻陷南京时,曾国藩的湘军中几乎没有什么冷兵器,装备着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步枪和火炮,甚至包括发射米尼弹的前装线膛步枪。
太平天国既反对传统又反对现代,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追求洋枪洋炮。洪秀全也聘请了一些洋人担任军事顾问,而且还兴建了西式兵工厂和军火库。
据记载,前期的太平军中能放枪炮的人不多,“以一军计之,仍不过万人中数十人”,并且“不谙造法,甚至不知施放”,仅对技术简单的地雷、抛火球、放喷筒,或者用火药“穴地轰城”较为精通,但火药难得。太平天国后期,太平军从洋人手里买来或缴获到了一些洋枪洋炮,并按图样仿制,不过在其整个武器装备中火器的比重极小。因此,受到西方支持的清军在火器方面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从明末到清末,中国两次都在大量吸收西方火器技术,但清末面临着一个更深层也最根本的问题——
引进佛郎机铳、日本火绳枪、红夷大炮都相对直接,真正难的是引进19世纪的技术。历史学家当然早有此见,但细节才是重要的。何种知识、何种技能、何种练习、何种工具才是现代化所必须?现代化的推动者如何看待自身的无知?答案是惊人的。比如说,缺少技术制图和机床被证明是最大的掣肘。
从汉开始,中国就遭遇到两种不可抗拒的外来力量:武力上是北方的游牧民族,即胡人;文化上是印度的佛教。胡人虽然拥有强大的武力,但他们在文化上却远不及中原。
近代以来,侵入中国的西方国家不仅有着强大的武力,同时也具有先进的现代科技,这远非古代胡人和消极避世的佛教可比。中国所面对的,不仅是一场战争危机,同时也伴随着一场科技危机。
战争是技术最有力的推进器,几乎是一种直觉反应,“落后就要挨打”也一度成为清朝的经验之谈。对当时的精英们来说,之所以“挨打”,只是因为火器“落后”,绝不是文化和政治落后——“中国但有开花大炮、轮船两样,西人即可敛手”。
暴力决定权力。为了生存自保,权力者对暴力技术从来都是从善如流。晚清时期,军事技术的进步是极其明显的。李鸿章屠杀苏州的太平军降兵时还在放箭,冯子材在镇南关追击法国远征军的时候就已经在开枪了。
就这样,清朝在洋人的枪炮与鸦片中,走向“同光中兴”。
同治元年,清廷下令都司以下军官一律开始学习西洋武操,各省防军开始更换新式武器,管式前装的马步枪和长短火炮迅速取代了传统的管状火器。接下来,后装连发枪炮也陆续进口,国内兵工厂开始大量仿制。
同治三年,曾国藩的湘军用西洋炮轰塌了南京的城墙,轰轰烈烈的太平天国运动最后终结于一场血腥屠城。
对于依靠暴力征服建立的清朝来说,离开暴力压制,其统治片刻也无法存续。可以说,正是西方先进的枪炮对清朝统治的支撑,才使它继续苟延残喘了将近半个世纪。
当时,中国在搞洋务运动,日本在搞明治维新,谁也没想到,最后会以一场完全西式的炮舰对决,来检验双方的现代化成果。
1894年的甲午战争其实是万历朝鲜战争的再现。在事隔300年后,中日两国为了争夺朝鲜的宗主权,再次兵戎相见。只是,这一次的结果迥异。
打仗离不开地图。当时,朝鲜实际控制在清朝手里,但清朝军机处竟然找不到一张朝鲜地图。北洋衙门提供的朝鲜地图非常粗略,连地名和里程都没有。后来,有个从日本回来的人,随身携带的日文报纸里附有一张朝鲜地图,上面关于港口、铁道、电线等等,事无巨细,都有标注。军机处如获至宝,总算有了一份能用的地图。
“敌人谋之非一日,我乃临渴掘井,如何制胜?”仅从这件小事上,战争结果便可想而知。
这场战争中,中日双方的指挥官都曾在欧洲同一个军校受训,舰炮也均为西方进口,主力炮舰都出自同一个英国军工企业。按照清朝传统,采买西洋军火器械,有浮报价银两三倍者,并有浮报至四五倍者。李鸿章被称为“李合肥”,可谓“名至实归”。为了表示对“头号大客户”的敬意,德国克虏伯兵工厂特意为李鸿章塑铸了一座巨大的全身铜像,不远万里运到中国,树立在上海徐家汇。
曾经采访过李鸿章的英国作家布兰德在《李鸿章传》中认为,黄海海战几乎是败于张佩纶的贪腐。张佩纶是李鸿章幕府里的“捞钱冠军”。由于他的“节约”思想,定远和致远两艘战舰上的10英寸大炮,只有三颗重型炮弹;鱼雷里装的是铁屑而不是火药;威海卫炮台甚至以沙子来代替炸药。在电影《甲午风云》中,邓世昌的炮手从“哑炮”炮弹里倒出的全是沙子,看来也不是向壁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