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心著述(2)
书名:常璩传作者名:黄剑华本章字数:2735更新时间:2024-12-27 18:39:53
这是常璩有生之年最重要的一段写作经历,他积平生所学,将晚年的精力与时光都投入到了写作上。从永和四年到永和十年,他花了六年时间,终于大功告成,完成了《华阳国志》的写作。
常璩撰写的《华阳国志》,是一部地方性的通史,综合记载了西南各个地区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教育、人物、地理、交通、科技、民俗等内容,将编年史、地理志、人物传融会结合,可谓是中国地方志编纂史上的一个创举。常璩撰写的这部著述,成为我国现存最早、最完整的地方志,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华阳国志》所记地区在《尚书·禹贡》中为九州之梁州,其地因在华山之南而得名“华阳”。古之华阳国其实就是古蜀国,而巴国与古蜀的关系甚为密切,汉中与南中也曾囊括在古蜀疆域范围之内。《华阳国志》记载的历史,从上古至汉晋时期,跨度比较久远,在不同地域各有侧重,记述的都是比较重要的史实。
中国撰写和记载史事的传统起源甚早,封建王朝置有史官,专门记录统治者的言行与发生的大事情。文人学者喜欢著书立说,这是自古以来的优良传统。早在先秦时期,就涌现了很多杰出的思想家,出现了百家争鸣的局面。诸子百家,五彩缤纷,自春秋战国以来,可谓盛极一时。史家也应运而生,从左丘明撰《左传》《国语》,到司马迁撰写了巨著《史记》,史家著述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对后世的史事记载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中国地方志的撰述之风,大约是从汉代开始的,这与地方文化教育的兴旺发达、培养了众多的文人学者显然是大有关系的。地方志与正史,在内容与体例方面都有所不同。如果说正史比较规范的话,地方志的写作就比较自由了。正史记载的人物主要是皇亲国戚与权贵显要,是整个国家统治阶层中的精英人物,记述的史事也都是历史大事件。地方志虽然涉及的地域比较具体,而记述的内容却相对宽泛,包括地方官吏、乡贤士女、民俗民风、传说故事等。蜀地文人的著述,自汉代开始便日趋繁荣。司马相如是成都的大文豪,写作的汉赋影响很大,得到汉武帝的青睐,使得汉代诸多文人竞相仿效。汉赋中就有大量描写地方人文历史与山川名胜物产的内容,譬如扬雄、左思等人写作的汉赋就是如此。蜀地的雄奇壮丽与神秘的历史传说以及富饶的物产,也成了汉赋描述的重要对象,当时写蜀地或蜀都的汉赋就有好几篇,都很著名。而采用地方志的形式来写蜀地的地理与历史、风俗与人物,也成了蜀地文人比较喜欢的一种著述形式。
我国的方志之作,虽然肇始颇早,东汉时便已形成风气,在当时的益州地区撰写之风尤其盛行,但那些早期的方志往往各有偏重,从内容到体裁都有明显的缺陷。正是有鉴于此,常璩对地方志的编撰方法进行了大胆革新,从内容上将历史、地理、人物相结合,从体裁上将编年史、地理志、人物传相结合。常璩倡导这种新方法与新体裁,是非常有道理的,可谓见识高明,堪称是中国方志编纂史上的一个创举。
常璩静下心来著书立说,这是他人生后期的一个重要内容。用历史的眼光来看,坐冷板凳不一定就是坏事。左丘明写《左传》,司马迁著《史记》,都是坐冷板凳而发愤著书从而流芳百世的经典例子。常璩也是如此,虽然在江左受到冷落而心情郁闷,却完成了一部很重要的扛鼎之作,在中国地方志的发展历程中创建了开山之功。
常璩撰《华阳国志》时,对史料的引用比较严谨,对前人的不实之处敢于纠正。作为一位优秀的史学家,这也是他值得称赞的闪光之处。譬如战国时期,楚国派遣将军庄蹻伐南中夜郎,司马迁《史记·西南夷列传》是这样记载的:“楚威王时,使将军庄蹻将兵循江上,略巴、(蜀)黔中以西。庄蹻者,故楚庄王苗裔也。蹻至滇池,(地)方三百里,旁平地,肥饶数千里,以兵威定属楚。”常璩在写《南中志》时,对这段史实做了考订,并记述:“周之季世,楚顷襄王遣将军庄蹻溯沅水,出且兰,以伐夜郎,椓牂柯系船于且兰。既克夜郎,而秦夺楚黔中地,无路得归,遂留王之,号为庄王。以且兰有椓船牂柯处,乃改其名为牂柯。”常璩对司马迁《史记》中记载的庄蹻故事做了三处订正:一是将楚威王改为楚顷襄王;二是将庄蹻的进兵路线“循江上,略巴、(蜀)黔中以西”改为“溯沅水,出且兰,以伐夜郎”;三是将庄蹻在滇称王改为在夜郎称王。常璩的订正是否正确?唐代著名史学家杜佑在《通典》中考证,认为常璩的记述是对的。以后郑樵《通志》卷一百九十七,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三百二十九,乐史《太平寰宇记》卷一百七十九,都采用了常璩的记述。
关于蜀与中原的交流往来,不少史书认为蜀道通于战国时的周显王之世,即公元前368年至公元前321年之间,由于秦惠王伐蜀,才开凿了石牛道。有人认为这是最早的蜀道。常璩在《华阳国志·序志》中纠正了这个说法,说:“《蜀纪》言:‘三皇乘祗车出谷口。’秦宓曰:‘今之斜谷也。’及武王伐纣,蜀亦从行。《史记》:周贞王之十(六)〔八〕年,秦厉公城南郑。此谷道之通久矣。而说者以为蜀王因石牛始通,不然也。”
这些都说明,常璩的治学态度是严谨的,实事求是的。常璩敢于纠正过去史书中的谬误,实属难能可贵。正如任乃强先生所评论的:“在科学还未昌明时代,他已具有这样的史识和敢于纠正的魄力,这不但是魏晋以前的史学家所不曾有,即魏晋以来的封建史学家也未能有。”
不可讳言,常璩《华阳国志》中也有一些缺点,“有的地方考证不精,记载失实”。譬如,秦封蜀王之子为侯,误记为封秦王之子为侯。关于蜀侯恽叛乱的记载,也不准确:“赧王十四年,蜀侯恽祭山川,献馈于秦(孝文)〔昭襄〕王。恽后母害其宠,加毒以进王。王将尝之,后母曰:‘馈从二千里来,当试之。’王与近臣,近臣即毙。(文)王大怒,遣司马错赐恽剑,使自裁。恽惧,夫妇自杀。秦诛其臣郎中令婴等二十七人。”核对史实,周赧王十四年(前301)时,秦的统治者是昭襄王,而不是孝文王。据《史记·秦本纪》记载,秦孝文王即位是在公元前250年,即位三天就死了。怎么可能发生蜀侯恽向秦孝文王献馈加毒、秦孝文王赐恽剑令其自杀的事呢?另外,常璩相信天命历数,甚至用谶纬迷信来记述巴蜀古史,也说明了他思想观念方面的局限性。
常璩重视正史与地方历史的衔接,特别强调史实的严谨,这是其值得称赞之处。而他对有些上古流传下来的神话传说、民间传闻之类,采取了剪辑或删减的做法,有时也有失误,造成了宝贵资料的遗漏和记录的缺失,也可以说是其不足之处。譬如《华阳国志》中对古蜀历史的记述,就参考了扬雄《蜀王本纪》中的很多说法,但又删去了很多宝贵的传说史料,因而显得比较空洞和苍白。例如鳖灵治水期间,杜宇与鳖灵之妻发生私情,常璩可能觉得不雅,而删去了关于此事的记载。其实正是这件事情导致了政权的更替,使得鳖灵取代杜宇而建立了开明王朝,有很多重要的历史信息就隐藏在这个大事件的后面。在与中原历史的衔接上,常璩的有些叙述,如将古蜀早期历史叙述为春秋战国时期,也比较勉强,难以令人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