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2）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无可奈何”承接上一句的“夕阳西下”，自然规律的无法抗拒，惋惜之情的于事无补都塞到了这四个字里。在这暮春天气中，并非只有无可奈何的凋零，不是还有归来的燕子吗？它们是去年在此安家的旧相识吗？好像是吧，又好像不认识……

词人无法判断，但伤春惜春之情已经抑制不住了。“小园香径独徘徊”，不如让自己消失在这一片哀愁的情景中吧……

晏殊被称为“富贵宰相”，但是他的生活却无比节俭。

他在给兄弟的家书中写道：“我的家人和仆役等人，每两日吃一顿猪肉，而且约定重量；如果买鱼或其他的肉，要和猪肉的价值差不多，以此来维持生活。”

其实晏殊不仅在生活中节俭，府上的宴会也尽可能简化。他从不准备什么大鱼大肉，而是等客人来了，才开始简单布置。每人一个空盘、一个酒杯，斟了酒以后，慢慢上水果小菜——与当时风行的奢华酒席截然不同。

熟悉晏殊的人，把这称为“空杯宴”。宾客上座，杯盘中居然空无一物。

可即使如此，晏家的聚会还是热闹非凡，有歌乐相伴，众人谈笑风生。酒过三巡，桌上食物慢慢变得丰盛，晏殊便让歌姬、乐师退场，说道：“各位大人，酒食欢笑已过，该看看我们各自的文采了。”

说罢，众人便即兴挥毫。在众多文人雅士中，宋庠、宋祁兄弟和欧阳修等人是常客，晏殊和他们一唱一和，创作了不少佳作。比如这首《诉衷情》：

芙蓉金菊斗馨香，天气欲重阳。远村秋色如画，红树间疏黄。

流水淡，碧天长，路茫茫。凭高目断，鸿雁来时，无限思量。

时近重阳，洁白的芙蓉和灿烂的金菊争相开放，反显出一片春天的景象。远处的山村如文人高士手中的画卷一般，漫天的红叶中，间或有些黄叶尚未枯尽，仿佛在留恋这个世界。

流水清澈，看起来十分浅淡；天空一片晴朗，好像被洗过一般；游子脚下的道路，苍茫遥远，一时间难以走完。身在远方的妻子，只得在金秋时节，去高处望向夫君远行的方向，看见鸿雁飞来，引起心中无限的思念。

在这期间，晏殊虽做出不少政绩，但心态已然放开，不再追求官场上的进步。如果说以前，他是一位积极稳妥的政客，那么后来，他逐渐成为一位通达明理的老者，偶尔感慨时光。另一首《浣溪沙》，可以反映他此时的心态：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一向”在诗词里有两个意思，其一代指长久，其二意为短暂。这里是“短暂”的意思，一年中最美好的春日时光，总是那样短暂，就像人的生命一样。“等闲离别易销魂”，本来生命就无常，年光不停留，生命也不停留，而在这短暂的人生中，还有种种聚散离别的遭遇和悲哀。

“酒筵歌席莫辞频”，于是，只能希望常常在酒筵歌席之中，用听歌、喝酒来排遣无限的悲哀。“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但是，无常和离别是每个人都需面对的。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无常的，每个人都会面临聚散离别。看到遥山远水，便会怀念远方的亲人；看到风雨把花摧残得落满一地，便会为春天的离去感到悲伤。

可他是晏殊，他不会像李后主一样不加节制地让情感泄洪，发出“人生长恨水长东”这种深沉的感叹。他老成持重，因为他总有办法安排好一切，所以他奉劝诸君——“不如怜取眼前人”。

无论是念远还是伤春，不会回来的永远不会回来，不如把握现在，好好地对待身边的朋友，好好地享受此刻的光阴。

从这里也能看出，晏殊的确从晚唐、五代的词人那里汲取了很多养分；从词的题材来看，离别愁绪、思念难耐仍是他词中常见的主题，山、水、月、鱼、燕，也都是他喜欢用的意象。

不同点在于，晏殊的词气象虽然华贵，但情感却并不浓烈。细细品读，还会发现其中的理性哲思。

他善于站在更大的时间和空间，去反思自己的感情和经历。这样的词，不仅给人美的享受，也给人思想上的回甘。

这就像一杯醇厚米酒，一口抿下，只觉微甜带涩，却止不住地想多喝一些，可如果真的一口口、一杯杯地喝下肚，便会在不自觉中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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