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鲸归去（1）

李白遇赦归来，与夫人宗氏再度团聚。

李白这次被流放，无论对他，还是对宗氏，打击都很大。

宗氏本是名门富家女，因为倾慕李白而自愿嫁给他。两人婚后聚少离多，李白天南地北地漫游，宗氏独守梁园。直到安禄山叛乱，两人才一起逃难，辗转数千里，隐居在江西庐山。只是安静的日子没过多久，李白就被永王邀请入幕，随后以附逆罪入狱。宗氏为了营救李白到处奔走。李白流放夜郎以后，宗氏寄居在豫章郡。

宗氏与李白的婚姻，本来就不是俗世男女的寻常婚恋，而是一个独立灵魂对另一个独立灵魂的慕恋。

宗氏跟当时很多上流社会的女性一样热爱道教。李白回来后不久，她听说李林甫之女李腾空在庐山修道，想去庐山，与李腾空结伴修道。

李白知道宗氏是个独立不倚的女子，他与宗氏没有儿女，没有世俗的牵挂，尽管他非常依恋宗氏，仍然亲自送宗氏去庐山寻找李腾空。

他们来到庐山屏风叠，以前，这里是李白与宗氏的避难之所；以后，这里便是宗氏的修道之所了。

君寻腾空子，应到碧山家。

水舂云母碓，风扫石楠花。

若爱幽居好，相邀弄紫霞。

多君相门女，学道爱神仙。

素手掬青霭，罗衣曳紫烟。

一往屏风叠，乘鸾著玉鞭。

这首《送内寻庐山女道士李腾空二首》中提到的“腾空子”就是李腾空。李腾空之父李林甫为相十九年，权倾一时。李林甫死后，他的家族遭到唐玄宗清算，家产被抄没，子孙被流放岭南、黔中。李腾空看破红尘，出家修道，一边修道，一边行医施药，济世救民，深受人们尊重。

宗氏的祖父宗楚客三度担任宰相，唐中宗死后，宗氏一家也遭到清算。相似的家境，让宗氏与李腾空惺惺相惜。

从此，宗氏退出李白的生命舞台，直到李白去世，两人再未相见。

李白自己也有修道之意。李白在《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一诗中写道：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

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

庐山秀出南斗旁，屏风九叠云锦张，影落明湖青黛光。

金阙前开二峰长，银河倒挂三石梁。

香炉瀑布遥相望，回崖沓嶂凌苍苍。

翠影红霞映朝日，鸟飞不到吴天长。

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

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

好为庐山谣，兴因庐山发。

闲窥石镜清我心，谢公行处苍苔没。

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

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

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

李白一次次想修道，对尘世的热爱却让他很快就一次次走出山林，来到都市，与朋友们吃喝玩乐。

上元二年，李白六十一岁。

此时，长达八年的安史之乱已经进入第六年，安禄山被他的儿子安庆绪杀死，安庆绪被安禄山部将史思明杀死，史思明又被自己的儿子史朝义杀死。

春天，李白在金陵；夏天，他来到安徽泾县。秋天，听说唐朝大将李光弼率大军平定史朝义叛乱，李白热血沸腾。他想北上，入李光弼幕，为朝廷奉献余力。

李白心未老，但他的身体老了。多年饮酒放浪的生活，损害了他的身体。

李白走至半路上，病倒了，只好回到金陵。李白只能借诗《闻李太尉大举秦兵百万出片东南，懦夫请缨，冀申一割之用半道病还留别金陵崔侍御十九韵》言志：

秦出天下兵，蹴踏燕赵倾。

黄河饮马竭，赤羽连天明。

太尉杖旄钺，云旗绕彭城。

三军受号令，千里肃雷霆。

函谷绝飞鸟，武关拥连营。

意在斩巨鳌，何论鲙长鲸。

恨无左车略，多愧鲁连生。

拂剑照严霜，雕戈鬘胡缨。

愿雪会稽耻，将期报恩荣。

半道谢病还，无因东南征。

亚夫未见顾，剧孟阻先行。

天夺壮士心，长吁别吴京。

金陵遇太守，倒屣欣逢迎。

群公咸祖饯，四座罗朝英。

初发临沧观，醉栖征虏亭。

旧国见秋月，长江流寒声。

帝车信回转，河汉复纵横。

孤凤向西海，飞鸿辞北溟。

因之出寥廓，挥手谢公卿。

从李白诗里可知，近几年来，他几次卧病、病酒。病酒可以是醉酒，也可以是醉酒引发身体宿疾，我以为李白最后几年的病酒是后者，是多年狂饮造成的身体伤害。可是他戒不了酒，只有酒杯举起来，他才会忘记心灵上的痛苦。

身体之痛与心灵之痛，他只能二选一。

李白跟朋友王历阳说：“君家有酒我何愁，客多乐酣秉烛游。”

六十有余的李白没有建立功业，也没有一个其乐融融的家庭，尘世间唯一可以安慰他的，就是和一群朋友坐在一起乐呵呵喝酒。

但好友越来越少。

贺知章去世已久。

与李白交往三十余年的元丹丘隐居深山，不大与外界交往，几乎听不到他的消息了。

与李白交往多年的崔成甫病逝了。崔成甫妻儿早亡，他因受韦坚案牵连被贬官，一生郁郁不得志。崔成甫去世以后，李白一边翻看他的遗著《泽畔吟》，一边挥泪为这部遗著作序。

在宣城，李白听说他的知己蒋征君也去世了，作《宣城哭蒋征君华》，以歌当哭。

敬亭埋玉树，知是蒋征君。

安得相如草，空余封禅文。

池台空有月，词赋旧凌云。

独挂延陵剑，千秋在古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