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槌碎黄鹤楼（2）

最奇的是这句“我且为君捶碎黄鹤楼，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即使在李白天马行空的诗句中，也是很特别的。

从诗中来看，李白的心里还是愤懑的。他抛家舍业出山报国，却以附逆之罪被流放，李白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

李白的诗歌，向来写完以后满城传颂。

江夏城里的文人墨客都在传看李白捶碎黄鹤楼之诗句。那些年轻人对其尤其感兴趣，他们觉得这个叫李白的老头太好玩儿了，居然要捶碎黄鹤楼。有个叫丁十八的少年写了首诗，讥笑李白捶碎黄鹤楼之举。说是“讥笑”，其实没恶意。李白酒后写了首《醉后答丁十八以诗讥余捶碎黄鹤楼》。

黄鹤高楼已捶碎，黄鹤仙人无所依。

黄鹤上天诉玉帝，却放黄鹤江南归。

神明太守再雕饰，新图粉壁还芳菲。

一州笑我为狂客，少年往往来相讥。

君平帘下谁家子，云是辽东丁令威。

作诗调我惊逸兴，白云绕笔窗前飞。

待取明朝酒醒罢，与君烂漫寻春晖。

跟前一首写黄鹤楼的诗相比，这首诗更加妙趣横生。

黄鹤楼，传说是有仙人驾黄鹤经过此地，故名黄鹤楼。巧的是，写诗讥李白的少年姓丁，与传说中的仙人丁令威同姓。传说中，丁令威成仙以后化为鹤。李白把两个典故揉为一体，暗讥丁十八：我捶碎黄鹤楼，你老祖宗化成的鹤无处可去，只好到玉帝那里控诉我，可是玉帝也没怪罪我，而是把你祖宗化成的那只鹤贬到人间。

真是到老都不改的孩子气。

这首诗，不仅思路奇，句子也奇。

诗人诗兴大发是什么样？在李白笔下，化为具体的意象，白云绕着他的笔在窗前飞。那一刻，李白坚信，他的笔是有仙气的。

想来这位名叫丁十八的少年会被李白怼得无话可说，亦会被这句“白云绕笔窗前飞”惊得无话可说。李谪仙的笔，神出鬼没，落地生花，让人叹服。

李白在他的故友江夏太守韦良宰那里住了一段时间。李白赠给韦良宰一首近千字的长诗，标题为《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

这首诗是李白的自白书。他写自己学“霸王略”与学剑的经过；写他当年到幽州，看出安禄山包藏祸心，他因惧安禄山的权势不敢声张，只好登上黄金台，对着古代贤王，掬一把热泪。他入永王幕，是被永王的人胁迫去的：“半夜水军来，浔阳满旌旃。空名适自误，迫胁上楼船。”

李白这些叙述不很客观。从他留下来的诗文来看，无论去幽州还是投永王幕，最初他都是很高兴的，不像是被人胁迫。

李白把自己写成一个无辜之人，有其原因。

与李白在永王事件中站错队不同，韦良宰是在永王事件上立场坚定而得到唐肃宗提拔的。永王东巡时，想让韦良宰站到他这边，韦良宰誓死不从；永王的人用刀压着韦良宰的脖子，他也没答应。唐肃宗对韦良宰非常赞赏，把韦良宰从县令提拔为太守。

李白给韦良宰写诗，只能说自己被胁迫加入永王东巡的队伍。不过，李白这话也不全算说谎，他确实不是主动投奔永王，而是永王再三派人请他，他才下山的。

李白这样写还有个缘故，他想让韦良宰推荐他，但他不能直说，只能拐弯抹角表明自己的心迹。

君登凤池去，忽弃贾生才。

桀犬尚吠尧，匈奴笑千秋。

中夜四五叹，常为大国忧。

旌旆夹两山，黄河当中流。

连鸡不得进，饮马空夷犹。

安得羿善射，一箭落旄头。

李白对韦良宰说：你要到朝中去当大官了，不要忘记我这个落魄贾生。我经常半夜三更睡不着觉，为国家前途担忧。现在天下形势还没安定，很需要一个有才能的人。

跟缥缈的神仙世界相比，李白更热爱触手可及的现实世界，在现实世界里建功立业，这是李白的真正梦想；归隐山林，追求长生不老，那只是他人生的副线。

李白在湖南遇到著名书法家怀素，写了首《草书歌行》，让我们通过李白的描述，了解狂草大师怀素的书法。

少年上人号怀素，草书天下称独步。

墨池飞出北溟鱼，笔锋杀尽中山兔。

八月九月天气凉，酒徒词客满高堂。

笺麻素绢排数箱，宣州石砚墨色光。

吾师醉后倚绳床，须臾扫尽数千张。

飘风骤雨惊飒飒，落花飞雪何茫茫。

起来向壁不停手，一行数字大如斗。

恍恍如闻神鬼惊，时时只见龙蛇走。

左盘右蹙如惊电，状同楚汉相攻战。

湖南七郡凡几家，家家屏障书题遍。

王逸少，张伯英，古来几许浪得名。

张颠老死不足数，我师此义不师古。

古来万事贵天生，何必要公孙大娘浑脱舞。

怀素是一名僧人，他善写狂草，与张旭齐名，时号“张颠素狂”。

在李白看来，不论写诗，还是写字，最重要的是释放天性，张旭、怀素的书法都做到了释放天性。怀素写字时呈现出来的艺术之美，不亚于公孙大娘的剑器舞。

杜甫诗《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中描述过他幼年时见公孙大娘舞剑之情形：“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与李白所写怀素“飘风骤雨惊飒飒，落花飞雪何茫茫”“恍恍如闻神鬼惊，时时只见龙蛇走”果然十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