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夜郎（1）

李白回忆他在永王幕中三个来月的光景，真如春梦一场。

如周星驰电影中的那句话“人生的大起大落太快了”，快得像电影中的一个闪回镜头，当事人还没明白过来便已闪过。

至德二年二月，永王李璘在丹阳战败，他的手下作鸟兽散，李白也向南逃去。

李白在南奔途中作诗《南奔书怀》，悲叹：“感遇明主恩，颇高祖逖言。过江誓流水，志在清中原。拔剑击前柱，悲歌难重论。”

李白本来以为遇到了明主，能干一番事业，没想到却卷进唐玄宗儿子们争名夺利的斗争之中，稀里糊涂成了逃犯，不由感叹人生有时候实在太荒诞了。

李白沿长江西去，在安庆附近的司空山中隐居下来。

司空山又名司空原，相传战国时期淳于氏隐居于此，淳于氏官居司空，故人称此山为司空山。司空山是一座佛教名山，山势高峻。李白站在山上的瀑布前，看到水花飞溅，从松林中吹过来的风拂到他的身上，又凉爽，又宁静，仿佛千百年来，世界清凉如此，那些喧嚣，那些纷争，从来不曾存在过。

李白心想，既然在尘世里建功立业已不可能，就倾尽财力炼丹修仙，追求生命的无极限吧。

他说：“倾家事金鼎，年貌可长新。所愿得此道，终然保清真。”

李白原想，他在山中住一段时间就没事了，没想到，他还是躲不过追捕。李白在彭泽被捕，被关入浔阳狱中。在狱中，李白呼天吁地写了首《万愤词投魏郎中》。

海水渤潏，人罹鲸鲵。

蓊胡沙而四塞，始滔天于燕齐。

何六龙之浩荡，迁白日于秦西。

九土星分，嗷嗷栖栖。南冠君子，呼天而啼。

恋高堂而掩泣，泪血地而成泥。

狱户春而不草，独幽怨而沉迷。

兄九江兮弟三峡，悲羽化之难齐。

穆陵关北愁爱子，豫章天南隔老妻。

一门骨肉散百草，遇难不复相提携。

树榛拔桂，囚鸾宠鸡。

舜昔授禹，伯成耕犁。德自此衰，吾将安栖。

好我者恤我，不好我者何忍临危而相挤。

子胥鸱夷，彭越醢醯。自古豪烈，胡为此繄？

苍苍之天，高乎视低。如其听卑，脱我牢狴。

倘辨美玉，君收白珪。

李白在诗中先写安史之乱给人民带来的灾难，又写自己家中的悲惨境况。他想念高堂想得泪落成血，他的哥哥在九江，弟弟在三峡，妻子在豫章郡，儿子在穆陵关北，一家人四散分离，遇到灾难谁也没有能力救助谁。最后写历史上忠臣们的悲惨遭遇，希望有人能够救他于苦海。

在这首诗里，李白的父母兄弟出现了。

原先我们只知道李白被称为李十二白，不知他的众多兄弟在哪里。现在李白的家人整整齐齐地出现了。李白的哥哥在九江，弟弟在三峡，高堂也还在。

原来，李白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断绝与他们的联系。

可是，李白遗存到现在的近千首诗歌之中，几乎没有关于他父母兄弟的内容。如果高堂还在，他为什么三十多年没有回去看父母？如果兄弟俱在，他落魄无依之时，为什么宁可去投靠不是很熟悉的朋友，也不去投奔兄弟？

李白的身世，仍是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李白的儿子已经被他的门人武谔带出来，又如何还在山东？

是真实情况如此，还是李白为了把自己写得悲惨一点夸大其词呢？

李白在狱中还写了《狱中上崔相涣》《系寻阳上崔相涣三首》《上崔相百忧章》等诗文，请朋友崔涣和宋若思搭救他。二人得知李白入狱，都极力营救李白，为李白洗脱罪名。

李白的夫人宗氏是一位磊落有见识的女子，她东奔西走，拜见各府长官，想利用自己家族残存的人脉，把丈夫救出来。

李白对宗夫人非常感激，写下《在寻阳非所寄内》。

闻难知恸哭，行啼入府中。

多君同蔡琰，流泪请曹公。

知登吴章岭，昔与死无分。

崎岖行石道，外折入青云。

相见若悲叹，哀声那可闻！

李白把宗夫人比作东汉才女蔡文姬。蔡文姬本名蔡琰。蔡文姬流落匈奴十九年，被曹操用重金赎回，嫁给董祀。董祀因罪被判处死刑，蔡文姬披散着头发赤脚跑到曹操府外给丈夫求情。曹操深受感动，免除了董祀的死罪。

李白听说他的朋友张秀才要去拜见高适，于是托其给高适带去一首诗《送张秀才谒高中丞》。在诗中，李白赞美高适。

高公镇淮海，谈笑却妖氛。

李白没有明说让高适救他，言下之意却是想让高适救他。但高适没有向李白伸出援手。

我们不知道是张秀才没有把李白的困境告诉高适，还是高适碍于身份不便为李白开脱。高适是被唐肃宗派去平叛的，平叛统领不止他一人，他可能有他的苦衷。

虽然我们非常希望高适顾念旧情，但是也不得不说，李白与高适的交情不算深厚。

李白曾在鲁东门设宴送别杜甫，与杜甫别后还写诗赠杜甫，杜甫更是一首接一首给李白写诗。李白与高适分别以后，两人可有来往？我们在现存李白、高适两人的诗集之中都找不到两人分别后交往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