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谈笑静胡沙（2）

第二天，一部分没有逃走的官员去上朝，发现皇帝不见了，长安城乱作一团。安禄山进入长安，大肆报复，没来得及逃走的唐朝宗室，都被安禄山残忍杀害，平民百姓被杀害的更多。

跟随唐玄宗逃跑的杨贵妃及其家人也没有好结果。他们走了一天，走到马嵬驿，禁军将领陈玄礼发动兵变，杀死杨国忠和杨贵妃的两个姐姐。将士们认为“贼本还在”，围在驿站门口不散，要求杀死杨贵妃以绝后患。

唐玄宗不忍心。杨贵妃是他晚年的快乐源泉，是他的心，他的肺，是皇宫里最美的宠物，失去她，他的人生将寡淡无欢。

但是作为一个发动政变上台的皇帝，唐玄宗心里非常清楚，身份这东西，是有时效性的。坐在皇宫的宝座上，他是皇帝，他想要谁的命就要谁的命；但在这荒郊野岭，在逃亡途中，谁手里有刀谁是大王。当年韦皇后、安乐公主何尝不是大权在握，尊贵无比，还不是被他的士卒给杀死了！

经过一番内心挣扎，唐玄宗挥挥手，让人把杨贵妃带走，缢死在驿站的佛堂里。

多年后，白居易在《长恨歌》中叹道：“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马嵬驿之变以后，太子李亨与唐玄宗分道扬镳，李亨带领一队人马去了灵武，唐玄宗带领一支人马仍旧前往蜀中。

七月初，太子李亨到达灵武；七月十二日，他自立为帝，是为唐肃宗，年号至德，遥尊唐玄宗为太上皇。

唐玄宗接到儿子把他尊为太上皇的消息，心中五味杂陈，只好黯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离开长安仅仅一个月，他的权势、地位与一世美誉统统失去了。

几个月以前，长安城里还是歌舞升平，唐玄宗还在骊山笑吟吟地看杨贵妃歌舞；杨国忠还权势通天，谁升官必须要走他的路子；杨贵妃的兄弟姐妹们在长安城里起楼阁、建豪宅，仆从如云，势焰冲天，王妃公主见到她们，也要避让三分。仅仅过了几个月，他们就身死家灭。来年春天，燕子返回旧宅，只见院中荒草丛生，梁上布满蛛网，显赫一时的主人已不知哪里去了。

乱世里，所有人的命运都被改变了。

王昌龄路过亳州，被亳州刺史闾丘晓杀害。

杜甫把家人寄顿在朋友家，自己去灵武寻找刚刚继位的唐肃宗，路上落入叛军之手，被俘往长安。

王维也被叛军俘虏，送往洛阳。

高适以谏议大夫的身份跟随唐玄宗入蜀，受到重用。

李白闻听唐玄宗逃蜀，觉得金陵也不安全，就带着宗氏隐居到庐山屏风叠。

在庐山，李白的心情又痛苦又失落，没想到他会遭遇这样的乱世。乱世里他不是有所作为，而是避居山中，这更让他心中痛苦。李白给朋友王判官写诗，感叹自己怀才不遇。

李亨在灵武即位时，唐玄宗还不知情，他发布诏令，命太子李亨、永王李璘、盛王李琦、丰王李珙，每人统领几个地方的兵马，平定叛乱。他们可以招兵买马，自行任命五官及以下官员。高适极力阻止，认为诸王势力增长，必会造成内乱。唐玄宗只想早日平叛，平叛以后怎样收拾残局，他顾不上了。

其中，永王李璘任山南、江西、岭南、黔中四道节度使，领江陵大都督，镇守江陵。他统领的地区没有受到战争摧残，赋税丰厚，李璘很快招募起几万人马，声势浩大，成为长江中下游地区的头号实力人物。

李亨闻听弟弟李璘占据东南半壁江山，连忙下令命李璘回到蜀地父亲身边。李璘是唐玄宗第十六子，从小被李亨抚养，两人名为兄弟，情同父子。但李璘尝到了权力的好处，对哥哥的命令置若罔闻，继续招兵买马，网罗人才。

李璘听说大名鼎鼎的李翰林隐居在庐山，派人到庐山邀请他下山。李白本来就有济世之心，永王卑辞厚礼，一请再请，李白被打动了，跟着使者下了山。

这次被永王邀请入幕，李白虽不像以前奉诏入长安时那样狂喜，心里也是很高兴的。在《别内赴征三首》中，我们可以看到，宗氏送他出门，忍着泪水，拉着李白的衣袖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李白以开玩笑的口气跟宗氏说：“我会像苏秦那样佩黄金印回来，你可别像苏秦老婆那样嫌弃我，不愿认我。”

王命三征去未还，明朝离别出吴关。

白玉高楼看不见，相思须上望夫山。

——《别内赴征三首·其一》

出门妻子强牵衣，问我西行几日归。

归时倘佩黄金印，莫学苏秦不下机。

——《别内赴征三首·其二》

翡翠为楼金作梯，谁人独宿倚门啼。

夜坐寒灯连晓月，行行泪尽楚关西。

——《别内赴征三首·其三》

李白又一次怀着“我辈岂是蓬蒿人”的乐观人生信念出门而去。没想到这次等待他的不是“终与安社稷，功成退五湖”，也不是赐金还山，而是牢狱之灾。

至德元年十二月，永王带领水军，浩浩荡荡沿长江东下。李白写《永王东巡歌十一首》赞颂永王水军的浩大声势。

永王正月东出师，天子遥分龙虎旗。

楼船一举风波静，江汉翻为雁鹜池。

——《永王东巡歌十一首·其一》

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

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

——《永王东巡歌十一首·其二》

雷鼓嘈嘈喧武昌，云旗猎猎过寻阳。

秋毫不犯三吴悦，春日遥看五色光。

——《永王东巡歌十一首·其三》

李白认为永王出师是完全正义的，“天子遥分龙虎旗”，是天子唐玄宗授权永王李璘组织军队平叛，他表示自己会像东晋的谢安一样“为君谈笑静胡沙”。

在《在水军宴赠幕府诸侍御》一诗中，李白勉励幕僚们感恩朝廷，不惜为国捐躯：“愿与四座公，静谈金匮篇。齐心戴朝恩，不惜微躯捐。”

在李亨看来，永王李璘的势力壮大是很可怕的事情，因永王占据的荆州和江淮地区是唐朝的经济重心，唐朝抗击叛军的主要财力就来自这里。唐朝大将张巡死守睢阳，饿到人吃人，也不肯弃城，就是因为睢阳是江淮地区的门户，睢阳失守，江淮地区就不保。

若江淮失陷，叛军沿长江西上占领荆州、益州，唐朝就完蛋了。

江淮与荆州地区如此重要，李亨当然不愿意让这些地方落入他弟弟手中。他是趁他父亲势力衰弱时自立为帝的，父亲制约不了他，只好承认他的帝位。他弟弟坐大，割据江东，或者助他父亲重新得势，很可能会让他帝位不保。

至德元年十二月，李亨任命高适为淮南节度使，来瞋为淮南西道节度使，与江东节度使韦陟一起讨伐李璘，平定叛乱。

至德二年二月，李璘战败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