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谈笑静胡沙（1）

逃亡途中，李白写有《北上行》《西岳莲花山》《奔亡道中五首》等诗歌。

《北上行》是李白仿曹操《苦寒行》而作，他写难民们：“惨戚冰雪里，悲号绝中肠。尺布不掩体，皮肤剧枯桑。汲水涧谷阻，采薪陇坂长。”看到他们的悲惨处境，李白“叹此北上苦，停骖为之伤”，只能盼望“何日王道平，开颜睹天光”。

莲花山是华山最高峰，李白诗《西岳莲花山》，初看是游仙诗的形式，前十句写李白在仙女引导下凌空而行；后四句急转直下，写李白俯视地面，看到安禄山的军队占领洛阳，“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这种大跨度的跳跃，正是李白诗歌的特色。

《奔亡道中五首》是李白逃亡途中的组诗作品。

苏武天山上，田横海岛边。

万重关塞断，何日是归年？

——《奔亡道中五首·其一》

亭伯去安在？ 李陵降未归。

愁容变海色，短服改胡衣。

——《奔亡道中五首·其二》

谈笑三军却，交游七贵疏。

仍留一只箭，未射鲁连书。

——《奔亡道中五首·其三》

函谷如玉关，几时可生还？

洛阳为易水，嵩岳是燕山。

俗变羌胡语，人多沙塞颜。

申包惟恸哭，七日鬓毛斑。

——《奔亡道中五首·其四》

淼淼望湖水，青青芦叶齐。

归心落何处，日没大江西。

歇马傍春草，欲行远道迷。

谁忍子规鸟，连声向我啼。

——《奔亡道中五首·其五》

这几首诗很有意思，不是艺术性有多高，而是我们从中可以窥知李白的心情。李白的心里有只不死鸟，那就是他的天才。他学东西太快，别人啃半辈子啃不动的书，他轻而易举就熟记于心。这让他觉得，他只写诗是不够的，他还有很多才能没有释放出来。“济苍生，安黎元”，这才是他的终极梦想。

平民百姓出身的李白，没有政治经验。他以为他的理念落到现实中，都会开出花来，殊不知理想落到现实中，如同种子落到泥土中，只有很小一部分可以萌芽，大部分在黑暗泥土里腐烂了。

他以为他的理念之所以没开花，是因为没有一片合适的泥土，殊不知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唐代是一个特别讲究门第的时代，李白的门第背景模糊不清，他拿不出他是陇西李氏的证据，那他就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士族，但实际上却是庶民。只有实现“济苍生，安黎元”的梦想，他才离士族更近一步。

李白的两次婚姻都是半入赘性质，是他蹭女方的名门身份，而不是别人傍他的身份，这对以天才自居的李白来说，怎么说都是遗憾的。

李白的这组诗中，出现一连串人名：苏武、田横、崔骃、李陵、鲁仲连、申包胥。苏武、田横都是宁死不降；崔骃、李陵是劝谏不成或战事不利只好逃亡。鲁仲连是李白的偶像之一，他用一封绑在箭上的书信，让守城的燕将自杀，齐军收复聊城，鲁仲连不愿受赏，隐居海滨；申包胥是春秋时期的楚国大臣，吴国打败楚国，申包胥跑到秦国，坐在秦城墙外哭了七天七夜，终于感动了秦王，秦国出兵帮助楚国打败吴国后申包胥不愿受赏，隐居山中。

在这个乱纷纷的时代，李白心中的政治梦想复活了，他本可以带着宗氏逃往江南，实际上却带着宗氏向西而去。从这组诗中，我们不难推断他的心情，他想向唐玄宗陈述破敌之计，唐玄宗不答应，他就效仿申包胥哭求。

形势的发展超出李白的预料，唐朝大将高仙芝、封常清先后被安禄山打败，唐玄宗听信宦官谗言，诛杀封常清、高仙芝，唐朝军队军心涣散，长安危在旦夕。

李白只好带着宗氏逃往安徽当涂，从当涂往宣城，从宣城往剡中，从剡中往溧阳。在这里，李白遇上了“饮中八仙”之一的草圣张旭。

李白写有《猛虎行》赠予草圣张旭。

朝作猛虎行，暮作猛虎吟。

肠断非关陇头水，泪下不为雍门琴。

旌旗缤纷两河道，战鼓惊山欲倾倒。

秦人半作燕地囚，胡马翻衔洛阳草。

一输一失关下兵，朝降夕叛幽蓟城。

巨鳌未斩海水动，鱼龙奔走安得宁？

颇似楚汉时，翻覆无定止。

朝过博浪沙，暮入淮阴市。

张良未遇韩信贫，刘项存亡在两臣。

暂到下邳受兵略，来投漂母作主人。

贤哲栖栖古如此，今时亦弃青云士。

有策不敢犯龙鳞，窜身南国避胡尘。

宝书长剑挂高阁，金鞍骏马散故人。

昨日方为宣城客，掣铃交通二千石。

有时六博快壮心，绕床三匝呼一掷。

楚人每道张旭奇，心藏风云世莫知。

三吴邦伯多顾盼，四海雄侠两追随。

萧曹曾作沛中吏，攀龙附凤当有时。

溧阳酒楼三月春，杨花茫茫愁杀人。

胡雏绿眼吹玉笛，吴歌白纻飞梁尘。

丈夫相见且为乐，槌牛挝鼓会众宾。

我从此去钓东海，得鱼笑寄情相亲。

《猛虎行》也是乐府旧题之一，因古辞“饥不从猛虎食，暮不众野雀栖”而得名。前人写过多首《猛虎行》，李白又是借旧题而赋予新意。这首诗一改他这几年诗歌的颓废、愤懑、出世，写得悲壮慷慨，豪情满怀。

李白心中隐隐地以为，他的时代到来了。他却不知，这迟来的机遇如秋天的苹果花，花事灿烂，却结不出果子，徒然消耗生命的能量而已。

天宝十五载夏天，李白来到越中，听说唐朝大将郭子仪、李光弼收复了河北十余地。这是安禄山叛乱以来唐朝军队打的第一个大胜仗，大大振奋了人心。

李白从越中返回金陵。

然而郭子仪、李光弼的胜仗没能挽回唐朝整体上的败局，安禄山军队攻破唐都长安最后一道屏障潼关，唐朝大将哥舒翰被安禄山俘虏。唐玄宗登上勤政楼，宣布他要御驾亲征，实际上是虚晃一枪。六月十三日凌晨，他带上杨贵妃、杨国忠、杨贵妃的姐姐和家人，以及宫里的嫔妃、公主、皇子皇孙，悄悄打开宫门，向蜀地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