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金陵，访旧友（1）

春天来了，桃李花开，蝴蝶翩飞。

春天里，人的心情总是好的。

一年复始，也让人感叹韶光易逝，不知不觉，又长了一岁，岁岁年年，知复何时。时光逝去，不变的是光景，变的是光景中的人。

趁着大好春光，李白又一次与朋友登上单父县的栖霞山。当年梁王刘武为了在山中打猎，营建了许多楼阁，如今楼台荒芜，梁王成为遥远的传说。李白逛累了，来到山上的孟氏桃园饮酒，写下《携妓登梁王栖霞山孟氏桃园中》。

碧草已满地，柳与梅争春。

谢公自有东山妓，金屏笑坐如花人。

今日非昨日，明日还复来。

白发对绿酒，强歌心已摧。

君不见梁王池上月，昔照梁王樽酒中。

梁王已去明月在，黄鹂愁醉啼春风。

分明感激眼前事，莫惜醉卧桃园东。

醉眼蒙眬中，李白感觉自己不是一位被皇帝放归的文人，而是一位像谢安一样韬光养晦的政治家。东晋宰相谢安当年隐居东山，经常带着一群妓女游山玩水，做出纵情享乐的样子，以免被人猜忌。李白离开长安以后，也经常带着妓女出游，把自己想象成唐代谢安。

他说：“我今携谢妓，长啸绝人群。欲报东山客，开关扫白云。”

他说：“携妓东土山，怅然悲谢安。我妓今朝如花月，他妓古坟荒草寒。”

他说：“安石东山三十春，傲然携妓出风尘。楼中见我金陵子，何似阳台云雨人？”

他说：“南国新丰酒，东山小妓歌。对君君不乐，花月奈愁何？”

因为还梦想着东山再起，李白虽离开长安，但对长安念念不忘。他在金乡遇到一位朋友韦八要到长安去，心中波浪翻腾感慨而作《金乡送韦八之西京》。

客自长安来，还归长安去。

狂风吹我心，西挂咸阳树。

此情不可道，此别何时遇。

望望不见君，连山起烟雾。

比起干燥寒冷的北方，李白更想念烟雨蒙蒙的江南。早在头一年，李白就跟朋友说他要到江东去，因为一些原因，直到秋风渐起，落叶纷飞，李白也没有成行。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李白梦见自己来到了浙东天姥山，梦中的美景比现实世界更壮观。醒来以后，他惆怅了很久。他想，跟那些权贵周旋有什么意思，尽情欣赏大自然的美景不是更好吗？

李白把梦中的景象写下来，送给前来给他送行的东鲁友人，告诉他们自己为什么执意要到江东去。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

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

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

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

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

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

熊咆龙吟殷岩泉，慄深林兮惊层巅。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

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梦游天姥吟留别》又是一首李白特色鲜明的诗歌。假使不告诉我们作者是谁，一看这诗风，也几乎能猜到这是李白写的，只有李白才有这样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不拘一格的夸张写法。

这首诗是什么体裁？绝句？律诗？乐府？民歌？诗经体？离骚体？

都不是。它是李白杂用各体。

诗歌的文体，在李白这里毫无意义。他用天才的文字驾驭能力融会贯通各种文体。李白的诗歌，展现了人类想象力的无穷边界，也体现了人类自由意志的坚定。

韵律诗的自由韵律，到李白这里就突破了极限，变成了一种创新的体裁。正如张旭之草书，裴旻之剑舞。

我想，给李白送行的东鲁诸公拿到这首诗，心里也会冒出谪仙人这个称谓来。李白是个名副其实的谪仙，这笔法，是仙人的笔法，不是凡人能写的。

李白踏着落叶向南方走去，他一路拜访朋友，饮宴作诗，途中不断有人慕名来拜访他。中都一位小吏，久闻李白大名，听说李白住在附近旅馆里，于是带上一斗酒和两条汶水产的赤鳞鱼去旅馆拜访李白。

李白让店家脍鱼、烫酒，与小吏喝了个一醉方休。席中，李白诗兴大发，作《酬中都小吏携斗酒双鱼于逆旅见赠》，作为酬谢。

鲁酒若琥珀，汶鱼紫锦鳞。

山东豪吏有俊气，手携此物赠远人。

意气相倾两相顾，斗酒双鱼表情素。

双鳃呀呷鳍鬣张， 剌银盘欲飞去。

呼儿拂机霜刃挥，红肥花落白雪霏。

为君下箸一餐饱，醉着金鞍上马归。

第二年春天，李白是在扬州度过的。

烟花三月下扬州，这年三月，李白离开扬州，来到金陵。

在金陵，李白遇到了他的好友崔成甫，崔成甫赠李白诗《赠李十二白》：“我是潇湘放逐臣，君辞明主汉江滨。天外常求太白老，金陵捉得酒仙人。”

李白作诗《酬崔侍御》答赠。

严陵不从万乘游，归卧空山钓碧流。

自是客星辞帝座，元非太白醉扬州。

在金陵的日子是欢乐的。六朝金粉繁华地，有新朋，有旧友，有酒，有月，有美人，李白经常与朋友们欢歌纵酒。

那一夜他们在金陵城西的江边赏月，玩了个痛快。凌晨时分，他们来到孙楚酒楼，一边饮酒，一边唱歌吹笛，尽兴喝到天大亮。傍晚时分，他们十几人坐上一条船，想到石头城看望崔四侍御。李白头上歪戴着乌纱巾，身上倒披着紫绮裘。酒友们有的扶着船舷呕吐，有的荒腔走板地唱歌，有的大声说笑。两岸的渔民行人看到他们滑稽的样子，对着他们拍手而笑，不知道这些酒鬼们傍晚要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