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长安（1）

长安古道，行人络绎。身着春装的李白，骑着一头毛驴，身后跟着一个童子。

他们走到距长安三十里的灞陵亭，灞河水浩浩荡荡地流过。因为汉文帝陵墓在此，人们便把此地称为灞陵，又作霸陵。不久前，李白在这里送别朋友，写下送别诗《灞陵行送别》。

送君灞陵亭，灞水流浩浩。

上有无花之古树，下有伤心之春草。

我向秦人问路岐，云是王粲南登之古道。

古道连绵走西京，紫阙落日浮云生。

正当今夕断肠处，骊歌愁绝不忍听。

那时正值春寒，山上的古树无花无叶，地上的野草刚刚萌出绿芽。东汉末天下大乱，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从这里南下荆州避难，写下“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之句。这才过了多久，山上的树都披上了绿装，地上的草色更加深沉浓郁。

李白心情正如送别朋友时所写的“正当今夕断肠处，骊歌愁绝不忍听”。李白站在灞陵亭上，回首望去，长安城高大的城墙已经快要望不见了。

长安，此时一别，不知今生可还能归来？

李白沿着长安古道继续往前走，走过蓝田，来到商山。

商山是长安城东南一座名山，山势险峻，景色优美。秦末汉初，东园公、夏黄公、绮里季、甪里先生四位高士隐居商山，不愿出仕。

汉宫里，刘邦的皇后吕雉与他宠爱的戚夫人为自己的儿子争夺帝位已到白热化。吕雉斗不过美艳受宠的戚夫人，眼见得已落下风，仓皇之中，她让自己的哥哥吕泽问计于张良，张良深知卷入宫廷争端是危险的，只好跟吕泽说：“顾上有不能致者，天下有四人。四人者，年老矣，皆以为上慢侮人，故逃匿山中，义不为汉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诚能无爱金、玉、璧、帛，令太子为书，卑辞安车，因使辩士固请；宜来。来，以为客，时时从入朝，令上见之，则必异而问之。问之，上知此四人贤，则一助也。”吕泽按张良的指点请来商山四皓。刘邦看到商山四皓都站在太子身边，认为太子得了民心，只好放弃废太子刘盈的打算。

四皓去世以后，葬在商山脚下。

李白来到商山时，时光已经翻过近千年。

近千年里，四皓作为民间高士的代表，一直受到人们尊敬，人们不断为他们修缮坟墓，但他们的坟墓仍然一片荒芜，藤萝纠缠、野草疯长，几乎把四皓墓埋没了。

李白途经商州四皓墓时，创作了这首《过四皓墓》。

我行至商洛，幽独访神仙。园绮复安在？云萝尚宛然。

荒凉千古迹，芜没四坟连。伊昔炼金鼎，何年闭玉泉？

陇寒唯有月，松古渐无烟。木魅风号去，山精雨啸旋。

紫芝高咏罢，青史旧名传。今日并如此，哀哉信可怜。

在商山，李白拜访了一位隐居在此的山人朋友，山人摆上山中的野蔬，酌上自酿的浊酒，与李白把酒话古今。几杯酒落肚，李白看着芳草上飞舞的蝴蝶，念道：

苍苍云松，落落绮皓。

春风尔来为阿谁？蝴蝶忽然满芳草。

秀眉霜雪颜桃花，骨青髓绿长美好。

称是秦时避世人，劝酒相欢不知老。

各守麋鹿志，耻随龙虎争。

欻起佐太子，汉皇乃复惊。

顾谓戚夫人，彼翁羽翼成。

归来商山下，泛若云无情。

举觞酹巢由，洗耳何独清。

浩歌望嵩岳，意气还相倾。

这首《山人劝酒》写得很自然，前几句非常口语化，当是李白看着眼前景，随口念出来的。念完以后，他的思绪就穿越时空，来到西汉初年。他仿佛看见四皓精神矍铄的不老仙容，他们仿佛在与自己对话，说他们为什么要隐居山中，为什么要出山帮助太子。

李白借这首诗表达自己的心意，他不认为像巢父与许由那样一生隐居山中才是清高，他还是希望自己像四皓那样，有合适的时机就出山干一样大事，然后功成身退，隐居山林。

李白希望自己能够复制司马相如、鲁仲连、商山四皓等人的人生道路，既可以回避复杂的现实操作，又能参与历史进程，实现人生价值。

元人辛文房写的《李白传》中说，李白还游过华山。在去华山途中，李白骑着毛驴从县衙门前经过。县令见有人经过县衙不下驴，勃然大怒，让人把李白押到堂上，一番审问后才知道，原来他是大名鼎鼎的李翰林，于是连忙向李白赔罪，李白大笑着走了。

白浮游四方，欲登华山，乘醉跨驴，经县治，宰不知，怒引至庭下曰：“汝何人，敢无礼？”白供状不书姓名，曰：“曾令龙巾拭吐，御手调羹，贵妃捧砚，力士脱靴。天子门前，尚容走马，华阴县里，不得骑驴？”宰惊愧，拜谢曰：“不知翰林至此。”白长笑而去。

李白天宝三载离开长安，杨玉环天宝四载才封为贵妃。李白不可能未卜先知，写出“贵妃捧砚”之句，这只能是后人的附会。虽然这个故事的细节经不起推敲，但是这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新视角，那就是我们不能仅从李白诗中认识李白，我们还应该从他人的角度看看李白。

李白不是被皇帝赶出皇宫的，而是主动要求离开，皇帝还赐给了李白一大笔钱。李白纵然不像贺知章那样声势浩大地荣归故里，也是载满荣耀离开长安。古往今来，有几个文人能让皇帝赐金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