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龟换酒酬知己（1）

李白来到长安，如同一条鱼游到海里。海阔凭鱼跃，但也让鱼感到海之辽阔，任凭怎么扑腾，溅起的只是海面上的一朵小小浪花。偌大个长安，藏龙卧虎。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卢照邻在《长安古意》中描绘了长安之景。

你爱一个人，把他送到长安来；你恨一个人，也把他送到长安来。

在长安，一个人如果得到帝王权贵的青目，会混成人中龙凤；得罪帝王权贵，会下场很惨。

李白诗中提到的朱买臣，在会稽山中打柴打到四十多岁，饥寒困顿，却也平安；四十多岁时来到长安，偶然的机会见到汉武帝，命运的轨道霎时改变，入长安时为一介小民，出长安时为会稽太守。惜他最终的结局却是被汉武帝诛杀，命丧长安。

天性乐观的李白看朱买臣故事，只看到朱买臣拜会稽太守的高光时刻，却忽略他被押赴刑场的黯淡时光。这就如同看童话故事，只看到王子与公主结婚都以为二人婚后幸福生活在一起，却忽视了婚后的一地鸡毛。

初来长安的李白，没有得到唐玄宗的重视。

李白闲着没事，在各个景点游玩。一天，李白来到紫极宫，遇到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老者白须飘飘，面目和善，笑眯眯的，说话时一口吴地口音。他身上佩带的金龟袋表明他是一位很有身份的高官。

一番寒暄，两人相识。

原来老者就是大名鼎鼎的“四明狂客”贺知章。听这名号，就知道他与李白会投脾气。贺知章是越州永兴人，武则天证圣元年状元，先后担任国子四门博士、太常少卿、礼部侍郎、集贤院学士、工部侍郎、太子宾客、银青光禄大夫兼正授秘书监，人称贺监。

贺知章能诗文，擅书法。他与张若虚、张旭、包融并称为“吴中四士”，与陈子昂、宋之问、卢藏用、司马承祯、王适、毕构、李白、孟浩然、王维并称为“仙宗十友”，后来还与李白等人并称“饮中八仙”。

贺知章经历四位皇帝，那些贬官、下狱的事，他从来没遇到过。

他运气好，心态也好。史载，贺知章“性放达，善谈笑”。一个有才学、性情豁达、言谈幽默的人，上至帝王，下至百官，谁也不会讨厌他。贺知章在仕途上也遇到过麻烦，但都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李白听说是大名鼎鼎的贺监，连忙从袖中掏出自己的几篇诗文奉上。

贺知章读到的第一首诗是《蜀道难》。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

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

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

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

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贺知章在朝廷四十多年，大部分时间担任文化官员，他读过的诗文无数，谁的诗文什么水平，他扫一眼就知道。

李白这首诗，贺知章看到第一句，眼睛就放起光来。这首诗颠覆了寻常诗的写法。不仅贺知章，我们每个人读到这首诗，第一个感觉都是：咦，原来诗还可以这样写？

《蜀道难》是乐府旧题，很多人写过这个题材，为了比较，我们放上两首别人写的《蜀道难》看看。

王尊奉汉朝，灵关不惮遥。

高岷长有雪，阴栈屡经烧。

轮摧九折路，骑阻七星桥。

蜀道难如此，功名讵可要。

这首诗的作者是南北朝时的诗人阴铿。阴铿的诗以写景见长，李白也擅长写景，杜甫夸李白“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阴铿”。这个类比在今天看来有点可笑，李白的诗句比阴铿的好多了，但在当时，杜甫实在找不到一个更合适的人来比较。

梁山镇地险，积石阻云端。

深谷下寥廓，层岩上郁盘。

飞梁架绝岭，栈道接危峦。

揽辔独长息，方知斯路难。

这是唐代张文琮写的《蜀道难》。

无论是以景物诗而闻名的前代诗人阴铿，还是与李白同朝代的诗人张文琮，他们写的《蜀道难》，都无法与李白的《蜀道难》相提并论。

阴铿与张文琮的诗都是对某个固定时间、固定点的观察，这是我们平常人的角度，只不过用词精致一些，结构精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