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美一人，汉水之滨（2）

李白对这桩婚姻还是比较满意的。他本是一介白丁，能够成为已故相国的孙女婿，也很满足了。虽然不像司马相如追到富商之女卓文君那样传奇，他也算进入权贵阶层的外围圈子了。

许小姐对李白整天喝酒颇有怨言，李白笑嘻嘻写了首《赠内》给许小姐看。这首诗写得浅显直白，让人一读就忍不住笑起来。

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

虽为李白妇，何异太常妻。

想来许小姐读了又好气又好笑吧。

李白与许小姐的婚姻大约持续了十年。李白结婚时二十七岁，许小姐去世时，李白将近四十岁。这是李白的黄金年华。

李白的一双儿女，都是许小姐所生。

我们想在李白诗句中寻求许小姐的形象，终是很难如愿。李白是一位浪漫主义诗人，他的诗很少写实，他笔下许小姐的形象是空灵模糊的。这也可能跟他们十年婚姻聚少离多有关。李白婚后很少坐在家中，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外面喝酒，就是在外面漫游，没有多少生活琐事可以漫上心头。

许小姐去世的时候，李白尚在外地。归来时，遗物犹在，香泽犹存，只是人已无踪。这更让李白心中迷惘：那个与他相亲相爱、相偎相依的人，是去了哪里？她如一只惊鸿，锦瑟之年与他相遇，青春将凋时仓促离去，难道真如某首诗中说的那样：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现存李白诗歌之中，有一组《寄远》，是李白远行时写给远方亲人的诗句，很可能是写给许小姐的。我们看几首，品味一下。

三鸟别王母，衔书来见过。

肠断若剪弦，其如愁思何！

遥知玉窗里，纤手弄云和。

奏曲有深意，青松交女萝。

写水山井中，同泉岂殊波。

秦心与楚恨，皎皎为谁多？

——《寄远·其一》

阳台隔楚水，春草生黄河。

相思无日夜，浩荡若流波。

流波向海去，欲见终无因。

遥将一点泪，远寄如花人。

——《寄远·其六》

妾在舂陵东，君居汉江岛。

一日望花光，往来成白道。

一为云雨别，此地生秋草。

秋草秋蛾飞，相思愁落晖。

何由一相见，灭烛解罗衣。

——《寄远·其七》

忆昨东园桃李红碧枝，与君此时初别离。

金瓶落井无消息，令人行叹复坐思。

坐思行叹成楚越，春风玉颜畏销歇。

碧窗纷纷下落花，青楼寂寂空明月。

两不见，但相思，空留锦字表心素。

至今缄愁不忍窥。

——《寄远·其八》

爱君芙蓉婵娟之艳色，色可餐兮难再得。

怜君冰玉清迥之明心，情不极兮意已深。

朝共琅玕之绮食，夜同鸳鸯之锦衾。

恩情婉娈忽为别，使人莫错乱愁心。

乱愁心，涕如雪，

寒灯厌梦魂欲绝，觉来相思生白发。

盈盈汉水若可越，可惜凌波步罗袜。

美人美人兮归去来，莫作朝云暮雨兮飞阳台。

——《寄远·其十一》

以上几首诗，或者提到楚，或者提到舂陵东、汉水，都是许小姐家乡安陆所在地。最后两首，从情感上来看，很像是悼亡诗，应该是许小姐病故以后，李白的悼念之作。

这是李白的初婚，也可能是他的初恋。许小姐像露珠一样，从他生命的叶片上滚过，消失不见，如梦如幻。但又不是梦幻，那一双牵衣啼哭的儿女，证明一个如花的生命曾经存在过，在李白的生命中划出了痕迹。李白犹在，伊人不再。

古人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白没有向父母请命就结了婚。结婚十载，也没带妻儿回蜀中给父母看看，难道李白出蜀之时，他的父母已经去世？未必。李白出蜀时的心情是欢快的，不像是父母已经离世的样子。

我们也无从解释李白出蜀时身上带着的那笔钱是怎么来的。说是父母给他的零花钱，零花钱不会那样多。如果一个唐人轻易给儿子三十万贯零花钱，那得是多大的富翁？一个这么有钱的富翁，也犯不着让儿子去县衙当小吏了。

我的看法是，那笔钱很可能是李白分得的家产。

李白人称“李十二白”，在家族中排行第十二。这么多兄弟，不可能都是堂兄弟，必定有几个是李白的亲兄弟。李白在亲兄弟中可能是老二、老三、老四。在李白的诗与民间传说中，李白还有弟弟与妹妹。李白出蜀时二十四岁，他父亲的年龄应在五十岁左右。今天看来，这个年龄的人还不算老，但在古代，这是不折不扣的老年人了，他应该给他的儿子们分财产了。

情况很可能是这样：李白兄弟众多，他是最有天赋、最放荡不羁、最爱自由的一个，他父亲觉得这个儿子是个异数，将来有可能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就分给他一笔家财，让他自由闯荡去了。抱孙、养老，也不指望他。

所以李白出蜀时那样阔，他一路走到哪里，朋友交到哪里，与他舍得花钱是有关系的。一桌人喝酒，他买单；谁没钱了，他资助一笔。

就这样，他两年就把三十万贯钱花光了。

由于这是分给他的家产，他也不好意思回家再要，只好自谋生路。当时出仕无望，他只能到许家当上门女婿，希望借助许家的资源，获得出仕的机会。许家招李白为婿，当然也希望他飞黄腾达，让许家这一支脉门楣生辉。

可惜终许小姐一生，没看到夫婿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