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去国，辞亲远游（2）

这首《峨眉山月歌》是李白创作的依恋家乡山水的诗，向来为人们所称道，四句连用五个地名，峨眉山——平羌——清溪——三峡——渝州，渐次展开的是一幅千里蜀江行旅图，毫无人工斧凿痕迹。五个地名随意拈来，却不是毫无关联。

李白早年诗歌未脱陈梁旧习，有点华而不实。洗去陈梁旧习，形成洗练流畅、豪迈洒脱的个人风格，大致上是从这首诗开始的。

李白喜欢写月，擅长写月，月在他笔下变幻多端，有时无言照千秋，有时与人顾盼相交流。有人说月亮给了中国诗人一半的灵感，这话落在别人身上也许不合适，但落在李白身上再合适不过。

李白诗歌的一个特点是富有动势，在这首诗中也有所体现。五个地名本是固定的，加入“流”“发”“下”几个动词，五个地点如同五个坐标点，船头如箭头，从一个地点射向另一个地点，载着游子的身影，越来越远。

这首诗的高明之处是只描述了李白怎样坐船离开故乡，他的复杂心情一字未写。李白只是给我们剪辑了几帧画面，个中滋味让我们自己去体会。好的诗歌在情感上是开放的，读者可以与作者共鸣、互动。这样的诗，是作者的，也是读者的。读者感觉自己不是局外人，他们可以走进诗里，是诗中情感的参与者。

李白到达渝州，也就是今天的重庆，古代属巴郡。虽然四川统称巴蜀，但其实巴郡与蜀郡风光各不相同。

出渝州，就进入长江三峡。长江三峡是瞿塘峡、巫峡和西陵峡的总称，西起重庆奉节白帝城，东至湖北宜昌南津关，全长约二百公里，是长江上最凶险也是风景最美的一段。

三峡的美丽风光，郦道元在《水经注》中做过描述。

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至于夏水襄陵，沿溯阻绝。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暮至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重庆又称山城，群山连绵，长江水从青藏高原奔流而下，在重庆以东的群山之中冲出一道窄窄的河道，两岸悬崖峭壁，遮天蔽日。船只行驶在江面上，像是行驶在无边无际的黄昏中，只有中午或半夜的时候，才能看到阳光或月光洒在高高的山顶。

夏天江水暴涨，汹涌的江水流过窄窄的三峡江面，如同万马奔腾，快得如飞矢一般，有时候早上才从重庆白帝城出发，晚上就到达下游的江陵，堪比水上高速公路。

在巴山巴水间，生活着一群水性最好也最有冒险精神的弄潮儿。他们身轻如燕，驾着小船顺流而下，一路上与漩涡礁石相周旋，向死而生。

李白在渝州看到巴女到江边给丈夫送行，巴女依依不舍，刚想问丈夫何时回，丈夫已经跳上船，飞一样驾船而去。

巴水急如箭，巴船去若飞。

十月三千里，郎行几岁归。

这首《巴女词》深受巴渝民歌的影响。比李白小几十岁的刘禹锡说巴渝民歌：“聆其音，中黄钟之羽，其卒章激讦如吴声，虽伧佇不可分，而含思宛转，有《淇奥》之艳。”刘禹锡模仿巴渝民歌写过多首《竹枝词》，我们最熟悉的应当是《竹枝词二首·其一》。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李白的诗歌看上去天马行空，无拘无束，口一张，便吐出锦绣文章，实际上他的诗歌并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李白读书从诸子百家开始，学诗文从《昭明文选》入手。《昭明文选》是南朝梁武帝的太子萧统组织文人编著的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诗文总集。它精选从周到南朝梁以前的诗文作品七百多篇，几乎包括了中国自有文字记载以来所有优秀的诗文作品。陆游说“文选烂，秀才半”。

《酉阳杂俎》说李白“先后三拟词选，不如意，悉焚之，唯留《恨》《别赋》”，《词选》就是《昭明文选》。李白把《昭明文选》读得烂熟，还仿照《昭明文选》写习作，先后写了多次，觉得不如意，都烧掉了，只留下了《恨》《别赋》。

李白跟赵蕤学过帝王纵横之术，虽然没派上用场，却拓宽了他的知识面，提升了他的思维向度。

在李白心中，诗歌无高低贵贱，他学习阳春白雪，也学习下里巴人。他从古诗文中汲取营养，也从当时民歌中汲取营养。李白能成为李白，是他博采众长的结果。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李白的诗看起来写得毫不费力，好像他天生就会写诗，其实他下了苦功夫。杜甫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对李白来说，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