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未可轻年少（1）

公元720年，李白二十岁。与他同龄的另一位天才王维已经在玉真公主的帮助下考中进士。这样的荣耀，注定与李白无缘。

科举考试是政府官员的选拔考试，先要进行资格审查，考生要如实上报自己的“郡县乡里名籍”“父祖官名”。李白一家侨居巴西郡，他父亲和祖父从事“商贾”这样的“贱业”，还是罪人之后。资格审查这一关，他就过不去。

好在唐朝除了科举，还有举荐，他还可以走举荐的路子。

二十岁的李白走出山林，来到巴蜀地区最大的城市——成都。成都从西汉开始便人才辈出，更是个文化名人集中的地方。李白崇拜的司马相如就是成都人。最初，是李白父亲崇拜司马相如，在李白还是个孩子时，他就让李白背诵司马相如的《子虚赋》。

《子虚赋》是司马相如的代表作，写的是梁王的随从子虚先生奉命出使齐国，遇到齐国的乌有先生，两人对坐吹牛。子虚先生极尽铺排、夸张之能事，把梁王封邑之广、梁国物产之丰富，梁王打猎时场面之宏大，梁王后宫里的美女之多，用最华美的语言夸了一遍。乌有先生听后，严厉批评子虚先生不宣扬梁王美德，而是宣扬梁王的奢侈生活，之后乌有先生也含蓄地把齐国疆域之广阔、物产之丰饶夸了一遍。

《子虚赋》是一篇大赋，一个成年人背诵都不容易，很难想象一个小孩子是怎样背下来的。

难啃的诗文往往营养丰富，咬牙啃下来，可以受益终生。

李白从此对司马相如笔下的云梦泽心向往之，像有一只小手不时地挠他，挠得他心里痒痒的，恨不能长出一对翅膀，飞到司马相如笔下的云梦泽去看看。李白在他的文中写道：

余小时，大人令诵《子虚赋》，私心慕之。及长，南游云梦，览七泽之壮观。

——《秋于敬亭送从侄耑游庐山序》

李白不仅向往司马相如笔下的云梦泽，还向往司马相如的人生。

司马相如是西汉文坛的传奇人物，从小喜欢练剑，喜欢作赋，又帅又有才。司马相如二十岁时，自备路费到皇宫里当了一名郎官。汉景帝的弟弟梁王刘武进京朝见皇帝，有很多辞赋名家随行。司马相如见了怦然心动，于是他辞去职务，跑到梁王那里去了。梁王去世以后，司马相如失去依附，只好回到家乡。后来他在巴蜀巨商卓王孙家的宴会上，以一曲《凤求凰》，拨动了卓王孙女儿卓文君的心弦，卓文君跟着司马相如私奔，两人无以为生，只好开了个小酒馆，司马相如跑堂，卓文君当垆卖酒。卓王孙怕丢面子，只好分给他们“僮仆百人，钱百万”，还有卓文君的嫁妆。司马相如于是成为一位富翁。

汉武帝喜欢文学，有一天他读到《子虚赋》，非常喜欢，感叹道：“可惜我与此人不生于一个时代。”他身边的狗监杨得意奏道：“此人是我的同乡司马相如。”

于是司马相如被汉武帝召入京中，他随后写了著名的《上林赋》，汉武帝读后大悦。后来汉武帝开通西南夷，司马相如作为天子使者到达蜀郡，蜀郡太守亲自出城迎接，县令背着弓箭在前面开路。卓王孙为女儿慧眼识珠攀上佳婿而自豪，又分给他们一大笔财产。

李白崇拜司马相如，首先是仰慕司马相如的才华。任何人，只要读过司马相如那几篇大赋，都会产生这样的疑问：这是人写的吗？别的不说，单是词汇量与想象力，就超出我们的认知范围。西汉学者扬雄称赞司马相如：“长卿不似从人间来，其神化所至邪？”

扬雄对司马相如“不似从人间来”的赞美与贺知章对李白“谪仙子”的赞美如出一辙，都认为他们是天神下凡，凡世之人达不到他们的层次。

对李白来说，司马相如给他提供了一个可以借鉴的模板：一个中产阶层的孩子，凭着一身才华，一点运气，也可以娶上巨商之女，成为皇帝宠臣，一赋千金，名留青史。

司马相如于李白是一个励志范本，李白一生都想复制粘贴司马相如的人生模式。李白在成都游历期间，写了一首以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为题材的《白头吟》。

锦水东流碧，波荡双鸳鸯。雄巢汉宫树，雌弄秦草芳。

相如去蜀谒武帝，赤车驷马生辉光。

一朝再览大人作，万乘忽欲凌云翔。

闻道阿娇失恩宠，千金买赋要君王。

相如不忆贫贱日，位高金多聘私室。

茂陵姝子皆见求，文君欢爱从此毕。

泪如双泉水，行堕紫罗襟。五更鸡三唱，清晨《白头吟》。

长吁不整绿云鬓，仰诉青天哀怨深。

城崩杞梁妻，谁道土无心。

东流不作西归水，落花辞枝羞故林。

头上玉燕钗，是妾嫁时物。赠君表相思，罗袖幸时拂。

莫卷龙须席，从他生网丝。且留琥珀枕，还有梦来时。

鹔鹴裘在锦屏上，自君一挂无由披。

妾有秦楼镜，照心胜照井。愿持照新人，双对可怜影。

覆水却收不满杯，相如还谢文君回。

古来得意不相负，只今惟有青陵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