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回归路(1)
书名:诗词里的中国:李白诗传作者名:叶何其本章字数:1767更新时间:2024-05-30 14:17:29
李白出生于公元701年,同年出生的还有大诗人王维。
这是个群星璀璨的时代。701年,四十多岁的贺知章已经考中状元;二十多岁的张九龄正准备参加进士考试;十四岁的王之涣还不知世事艰辛,正与一帮纨绔子弟尽情玩乐;十三岁的孟浩然在家读书练剑,雄心勃勃地想出仕为官;高适才两岁,还什么也不懂;崔颢、刘长卿、岑参,很快也要来到这个世界上。这是一支豪华明星联队,能够承包中国半部诗歌史。
此时,高高坐在皇位上的是女皇武则天,国号周。武则天已到生命的暮年,皇位传承的问题困扰着她。传位于她的儿子,便意味着她半生努力付诸流水;传位于她的侄子,便如狄仁杰所言,哪有侄子祭祀姑姑的?
时光在武则天蹙起的眉头间飞逝,转眼到了705年,武则天八十多岁,病势沉重让她对皇位的控制变弱,她的儿子李显在多方势力的推动下发动政变,迫使武则天退位。李显复辟,恢复国号唐。武则天的精神世界崩塌了,她迅速萎靡衰老,当年十一月就去世了。就在武则天退出政治舞台时,在远离帝国中心的西域,李白父亲带着妻儿家产踏上了漫漫东归路。
也许是他听到李唐恢复国号,认为改朝换代之际,逃回来最合适;也许是他得罪了人,为了逃避追杀,带着家人辗转数千里,奔向遥远而陌生的地方。
他回来的念头一定产生很久了,他很可能借着经商的机会考察过回归路线,他们走得很从容,能带的人、能带的东西都带着。他们很快在新的居住地安顿下来。他们没有因为这次迁徙而陷入困顿,也没有重新融入环境的困难。
马蹄嘚嘚,驼铃声声。清风轻拂,明月相伴。
他们看过多少日升月落,走过多少沙漠绿洲,终于来到玉门关。
玉门关在今甘肃敦煌西北,位于河西走廊最西端;阳关在敦煌市西南的古董滩附近,二者都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关隘。从内地去西域,或者从西域回内地,必经阳关或玉门关。出了阳关、玉门关,就是内地人说的西域。对生活在西域的内地人来说,阳关、玉门关,不是两个关隘,而是乡愁,是一个不灭的符号,是心中热腾腾的念想。
东汉的班超在西域三十多年,晚年思念家乡,他给皇帝上书:“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对三十多年没回故乡的班超来说,生前进入玉门关,而不是老死异域,他就很满足了。
大名鼎鼎的玉门关,其实很不起眼,黄土夯成的关墙,四野荒凉,孤城独立。对小李白来说,这座关隘没给他留下任何印象,在李白遗留的近千首诗歌中,只有寥寥几首提到玉门关,最有名的是《关山月》。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关山月》是乐府旧题,属横吹曲辞,是用鼓角在马上吹奏的乐曲。《乐府古题要解》云:“《关山月》,伤离别也。”
李白擅长用乐府旧题写出新意。
这首诗像一幅从太空航拍的长画卷。最先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从云海间涌起来的一轮明月,云海下面是静谧的祁连山。沉黑连绵的群山,苍茫的云海,一轮金色的明月,浩浩荡荡的长风;镜头拉远,玉门关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之中;镜头继续拉远,一支汉朝军队在白登山与匈奴苦战。
镜头回转,掠过玉门关上空,转向西南,时空转换……胡人的兵马窥视着青海湾,只要唐代军队防备松懈,他们就会来抢占资源和地盘。
镜头拉近,一个特写:一位守边将士在月光下望着远方,他面容愁苦,脸上满是沧桑。
镜头切换:一名女子辗转难眠,踏着月光来到高楼上,向远方遥望,关河重重,重峦叠嶂,她看不到丈夫的身影,只有一声声叹息,消散在溶溶月色中。
李白的这首诗,由景及人,由古至今,由远及近,由边关到内地,由丈夫到妻子,一片月光串起无尽思念,背后是征戍之苦,国家、民族、个人的命运交叠在一起。
看似是一个“戍客”与他妻子的故事,实际上却是从汉到唐,从白登山到青海湾,无数“戍客”与他们的家人生死两别。“戍客”化为荒草间一堆枯骨,家人在漫漫思念中度过余生。
如李白在《战城南》中所写的战场与战争惨状:
去年战,桑乾源,今年战,葱河道。
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
万里长征战,三军尽衰老。
匈奴以杀戮为耕作,古来唯见白骨黄沙田。
秦家筑城避胡处,汉家还有烽火燃。
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
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
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
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
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关山月》的艺术魅力,是它看似什么都没说,细思却什么都说了,几十个字里,有无穷无尽的内容,无边无际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