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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崇韬案

书名:帝国的崩裂:细说五代十国史(全二册)作者名:李奕定本章字数:4473更新时间:2024-05-25 15:57:43

公元919年,即李存审筑德胜南北两城的“夹寨”夹河而守的那年,三月,河东魏博中门使孟知祥向李存勖推荐郭崇韬,说崇韬倜傥有智略,临事敢决,更“剸繁治剧”。寥寥数语已把郭崇韬的勇于负责、公忠体国的轮廓勾画了出来,李存勖即行发表郭为“中门副使”,从此,郭崇韬官运亨通,宠待日隆,直到后来升至专典机密的相位。

当郸州为晋所得,梁朝复起王彦章以图收复时,有人向李存勖建议:“郸州城外皆为寇境,孤远难守,拥有反不如无的好,请以易卫州及黎阳,和梁相对换并约和,以河为界,休兵息民,等到财力稍为富裕后,再举不迟。”

“照这么说来,我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李存勖很不以为然地予以斥责。事后,李存勖私下征询郭崇韬的看法,很有见解的郭崇韬做出与众不同的分析:“陛下整整十五年不栉沐,不解甲,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报仇雪耻。现今您已正式称尊道寡,黄河以北的臣民无人不希望早日升平,过上好日子,而今刚得了郓州,尺寸的土地连守都无法守得住而必须予以放弃,这怎么还能希望得到中原的广大领土呢?我诚恐将士一旦解体,将来食尽众散,虽划定黄河为界,谁能替你守卫?成败之机,决定在今年……陛下若留兵守住魏州,保住杨刘,自以精兵与郓州合势,长驱直入汴梁,该城内既空虚,必定望风而溃,那时,‘伪主朱瑱’授首,则诸将自然投降;要不然的话,今年秋粮歉收,军粮将尽,陛下如不下定决心,大功怎么能告成?俗语说得好:‘与道路上的人谋筑房屋,三年不会成功。’请勿疑惑为是。”

李存勖点点头:“说得是,完全符合我的意见!”皇帝坚定了下来!

当李唐王朝打算灭前蜀的王衍时,发表皇太子魏王李继岌为都统,郭崇韬任招讨使,当其率领四方貔貅入大散关时,以马鞭指着崇山对部下道:“假使我们进攻不成功,大家别想回家了!”该军一路风驰电掣,气吞全蜀,郭崇韬遂威震关中。

前蜀亡时,李继岌、郭崇韬的确收了不少“红包”。蜀相王宗弼献得最多,目的在于先留下命,然后有官可以做。魏王李继岌收纳后,如此说道:“这全是我家的东西,不必多此一举,都留下吧!”

郭崇韬也照收不误,但尚能适时捐献给国家,他第一次献出的劳军钱就有十万缗之多。当他初到汴洛的时候,藩镇都有“馈遗”,有人劝他千万收不得,他不理这一套,他的见解相当特别而有理:“我位兼将相,禄赐巨万,按理不必收受这些财货,但以‘伪梁’官场习气,贿赂成风,今河南藩镇全是梁的旧臣,而原是我们的仇雠,假若拒绝了他们私心奉献的一片好意,他们岂不因此惴惴不安?我郭某不过是替国家藏财宝于私室罢了!”从表面上看,郭崇韬爱收贿赂是有其不得已的苦衷的。

豆卢革、韦说半认真地调查郭崇韬的身世来历:“汾阳王郭子仪本来是太原人,后徙于华阴,你的老家是雁门,会不会是‘郭汾阳’的支派?”

“因为遭遇战乱,家族宗谱都散失了,记得先人曾说,距离‘郭令公’是四代。”

“这样说来,郭汾阳还是你的高曾叔祖哩!”

“嗯!可能是,但也很难说!”

打从这次身世的漫谈调查后,便糟了!郭崇韬居然自命为“膏粱世家”“多甄别流品,引拔浮华,鄙弃勋故”了,有踵门来求一官半爵的,郭崇韬的口调跟以前大不相同:“我也很了解阁下很能干,有学识,但是只因你的世系属于‘寒门’,恕我不敢录用,怕的是为名流嗤笑。”

从此之后,宦官嬖幸恨之于内廷,而勋旧寒士怨之于外府,内外交加,他的地位焉能不危殆?

在内外交谤声中,郭崇韬居常悒郁不乐,跟自己的幕僚、参谋商议,很想回老家避一下风头。

“不行!这是逃避现实,蛟龙一旦失水,蝼蚁就可要了它的命。”

“那总得想一个法子才行呀?”

“这样吧!李存勖顶喜欢刘夫人,老想把她立为皇后,而太后和你老是反对,以致刘夫人至今仍不过是一名夫人而已。现在咱们改变策略,由你出面率领百官,奏请立刘夫人为‘皇后’,皇帝一定很欢喜。从此之后,你在内廷上有了刘皇后的暗助,宦官们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想不出更好主意的郭崇韬,只好把下策当上策用,但刘夫人是否就此感激他呢?不!她跟宦官优伶们早已同流合污,很自然地结成一条新阵线专对付他。

当伐蜀时,李存勖遣宦官李从袭跟魏王讨蜀,李继岌虽名为都统,但军中部署全出于郭崇韬一人之手。崇韬终日办事,将吏宾客趋走盈门,而都统居所除早晨签名报到外,冷冷清清的,找不到半个鬼。李从袭老是不开心,蜀破了,贵臣大将都争着以宝货、乐伎献与郭府,李继岌所得的不过是匹马米帛、唾壶麈柄而已。李从袭简直气得要发疯!等到后来蜀相王宗弼献上宝货,自为“西川留后”后,即贿赂崇韬求发表他为节度使,崇韬口头上答应着,却老是不给他实缺,好厉害的王宗弼乃率领蜀人列状拜见李继岌:“请求郭崇韬镇蜀。”

李从袭立即抓住这个好题目,对继岌说:“郭公专横!今又主使蜀人陈情,请发表他为帅,其志很难捉摸,你不可不防备。”

未把事态搞明白的李继岌竟醋意很浓地面责郭崇韬:“皇上倚你,如倚山岳,一刻不可离开庙堂,怎么能弃置国家的元老于蛮荒之域呢?如果你坚持要留在蜀地,则不是我职权范围所能决定的事。”

从此之后,李从袭得意了,他的诡计得售了,李继岌和郭崇韬有隙了!

平定成都后,蜀中盗贼群起,满布山林。郭崇韬担心大军一旦远归,后果不堪设想,故命任圜、张筠分道招讨,是故淹留而迟归。

李存勖特派宦官向延嗣为特使,前来催归,太大意的郭将军不曾亲至郊外迎迓,等到相见时,礼节又不周到,向延嗣怨气冲天,李从袭再度抓到机会,又有了好文章可做:

“郭崇韬太专横了,其子郭廷诲拥有徒众,进进出出,天天与军中骁将、本地豪杰放肆呷饮、指天画地,目中无人,最近听说他竟对其老头子这么说:‘快点让我做蜀帅吧!’还说:‘蜀地天府之国,大人宜善自为谋。’现今诸将校都是‘郭党’,魏王李继岌好像寄身于虎狼之口,一旦有变,我们真不知要葬身于何地。”说罢,声泪俱下!

一肚子怨气的钦差大臣向延嗣回到洛阳后,即添油加醋地一五一十地向刘后报告,没有半点辨别力的刘后立即向皇帝泣诉:“请救救李继岌吧!”

李存勖早就听说过,蜀地代表集体请愿留郭崇韬为帅,心中已很不舒服,至此有了向延嗣的铁口报告,疑惑也就更大。皇帝自己翻阅接收蜀地府库的簿籍,召向延嗣问道:“大家都说蜀地珍货无算,怎么只有这么一点点?”

“全都搬到郭府去了,郭崇韬有黄金万两,银子四十万两,钱百万缗,名马千匹,他物不计其数,而他的儿子郭廷诲所得的,尚未计算在内,故县官们所献的,只有这么一点点!”向延嗣随口捏造了一笔夸大百万倍的假账,以陷害郭氏到底。

皇帝气得两手直抖。

接着,李皇帝派孟知祥入蜀,孟负有调查、监督与取而代之的任务,临行李存勖给他一道“面命”:“听说郭崇韬有异志,你到了之后,立刻替我把他宰掉。”

“郭崇韬是国家的栋梁、开国的元勋,大概不会有如此企图吧!等我到四川后,看看如无异样,叫他马上回来。”

孟知祥是保荐郭崇韬的人,说得较为中肯,李存勖暂时答应下来。

但不放心的李存勖,又派衣甲库使马彦珪直诣成都,秘密调查郭崇韬的行状,要是他肯奉诏班师则已,如稍有跋扈迁延之状,则与李继岌共同对付之。

知趣的马彦珪先去请教刘后:“听向延嗣的报告,蜀地危在旦夕,现在皇上当机不断,成败之机间不容发,哪有缓急禀命于三千里之外的道理?”

刘后立即去跟皇帝辩论,还是把“老郭”干掉吧!李存勖认为不知实情不可遽做决断。于是,刘后发挥了自己独有的行政权,把“教”搬出来,叫马彦珪与李继岌快快斩杀郭崇韬。

此时在成都的魏王李继岌将动身,令任圜权知留事,以等候孟知祥的到来。诸军的部署,亦告定妥,这天马彦珪刚好赶到,把权力与诏敕同等的“教”交给李继岌,继岌看后道:

“大军马上凯旋,他又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劣迹,怎么可以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你们千万不要再多嘴,再说,皇上又无‘手敕’,怎么能以皇后教令来诛杀招讨使?”

看样子,李继岌倒是颇为持重的人物,宦官李从袭等立即涕泗交流:“事态发展已如此,万一情报泄露,被郭崇韬侦知,发生叛变,岂不是更为糟糕?”

于是你一言我一语,交相巧说利害,拿不定主意的李继岌不得已,只有听任宦官摆布。

公元926年春正月,宦官李从袭以魏王命令,召郭崇韬开军事秘密会议。情报失灵、不明就里的郭崇韬,以为是真的,果然命驾前来,在到达总部时,李继岌遽尔登楼躲避,郭崇韬才提步升阶,刀斧手从其脑后就是二大巨棒猛砸过去,郭崇韬踉踉跄跄地倒了下去,一个贤能的将相,终于在宦官、愚后与颟顸的君主刻意布置的陷阱下宣告毙命了。根据“斩草除根法”,其子郭廷诲也未能逃过厄运,一并被杀。

郭崇韬被秘密干掉后,外面连一点风声都不曾走漏,将士都不知情。

都统李崧抱怨李继岌未免太过于草率从事:“行军三千里外,并无敕旨,擅杀大将,为什么不再忍耐一时,到了洛阳再执行?”

李继岌至是才有点悔意:“我真懊悔得不得了!”

李崧乃召几名书记官,登楼去梯,矫为敕书,用蜡印纸来宣布。

惶惶的军情稳定后,大事已循着老例在化小事了,郭崇韬的左右多自动逃窜、藏匿。唯独书记官张砺曾到魏王府恸哭了一个时辰,借以聊表哀思,如是而已!

马彦珪的目的达到后,径还洛阳,李存勖竟一错再错,下诏宣布郭崇韬的罪状,并诛杀其子廷说、廷让、廷议,于是朝野骇异惋惜,群议纷然。而皇帝、皇后却满不在乎,盖他俩委实无法看出,郭崇韬的死与他俩有何了不起的关联,有啥了不起的后果和影响。嗟嗟!

要是郭案就此告终,则后唐皇朝的国本当不至于遽尔动摇,无奈郭崇韬之死不过是全案的开始而已。

睦王李存乂是郭崇韬的女婿,宦官们欲尽去“郭党”,造谣说:“李存乂对着诸将,攘臂垂泣,为崇韬申冤,言辞很怨懑。”

于是李存乂被囚禁于府第,接着被就地处决。

河中节度使李继麟原是李存勖的老朋友,而且有功于国家,苦于诸伶官的贪求无厌,愤而不与。当大军征蜀,继麟阅兵,遣其子李令德率之从征,伶人景进与宦官交相在李存勖的面前说他的坏话:“李继麟听说大军出动,以为是要讨伐他,故惊惧而阅兵自卫。”

又说:“郭崇韬之所以敢倔强于西蜀的基本原因,是和李继麟阴相勾结,欲内外呼应,实行叛变。”

郭崇韬死了,伶人宦官的理由更大了。是夜,李存勖遣马步使朱守殷以兵包围李继麟的宅第,驱李出徽安门外斩首。

一不做二不休,又诏令魏王杀李继麟的长子李令德,另诏杀其次子李令锡,另诏河阳节度使夏鲁奇诛杀其家人于河中,夏鲁奇至其家,继麟之妻张氏率家人二百余口,拜见节度使道:“朱氏宗族罪当该死!愿无滥及别人。”乃分开其婢仆百人,而以其族百余人就刑,临刑时,取出皇帝李存勖给朱家的“铁券”给夏鲁奇看:“这是皇帝去年所赐的,我是妇人不识字,不知铁券说的是什么?”

夏鲁奇看后,大气也不吭一声,光红着面孔而已。朱家百余人就此“报销”,连其旧将七人等也一并族诛。

郭崇韬死了,但天下人都不晓得他有什么罪状,于是谣言满天飞,无外乎以下两种:其一,郭崇韬已杀李继岌,自行称王于四川,所以全家被诛;其二,刘后以李继岌之死归咎于李存勖,已弑帝了!

荡漾的余波导致成德节度使兼中书令李嗣源也被波及。李存勖受了谣言的频袭,特派朱守殷去暗中窥察、监视他。朱守殷到任后,对着李嗣源道:“你勋业震主,宜自图归藩,借以避祸!”

忠心耿耿的李嗣源道:“我心不负天地,祸福之来,无所逃避,一切听之于命运!”

于是第二个节目,已无可避免地轮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