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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盛之世与力农致富

书名:朝贡、战争与贸易:大航海时代的明朝作者名:袁灿兴本章字数:2719更新时间:2024-05-25 16:07:33

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朱元璋重点打压的江南,又开始逐渐兴起,繁华至盛。明代江南社会经济,在嘉靖、隆庆、万历三朝飞速发展,被称为“圣明极盛之世”。经济学家傅衣凌提出疑问:“为什么嘉靖以后,江南经济会有这样迅速的成长呢?这不是偶然的现象,而是有一定的历史条件为依据的。”

第一,白银货币经济勃然兴起,是江南经济发展的经济条件。

朱元璋将大明王朝视为一个大农村,整个经济面貌也体现为自然经济。在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中,国家赋役主要采取实物与力役。实物的交换落后缓慢,力役的征用占据了大量民力,整个国家经济落后,货币体系混乱。

至正统朝,南方各省漕粮改为金花银后,白银之禁松弛。赋役之外,盐税、商税、班匠等陆续发生变革,改为用银。嘉靖朝以后,来自日本、墨西哥的白银,通过海外贸易大规模流入中国,南方各地普遍使用白银,冲击了自然经济。充足的货币与频繁的流动,带动国家的财政转型,将人从繁重的劳役中解脱出来,促进了商品的流动,带来了经济的快速发展。万历朝一条鞭法施行后,虽有诸多不便,但以白银纳赋税,免除劳役,加速了白银的货币化,使一般手工业者可以免除徭役负担,这有利于江南地区手工业与商业的发展。

第二,政治环境上的相对宽松,为江南经济的发展创造了政治条件。

明前期,朱元璋试图营造出“辨贵贱、明等威”的社会,通过一系列烦琐的法令条例、教化宣谕等,对社会生活的各方面加以控制。对各级官员,朱元璋也推行了一系列严格的管理,颁发了《辨奸录》《臣戒录》《御制大诰》《昭示奸党录》《逆臣录》《永鉴录》等训令,敲打文武百官,提出为臣不得好死十七事,“非仁、非忠、非三报一祀、假公营私、代报、非孝、非亲亲、侮、瞒、欺、诳、虐、诈、自高”。

朱元璋又发动了一系列政治大案,血腥清洗,使得各级官员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不敢逾越雷池。朱棣登基之后,采取高压手段,打击忠于建文帝的势力,也是一番血雨腥风。有人说,明前期做官如同“还债”,“洪武间秀才做官,吃多少辛苦,受多少惊怕,与朝廷出多少心力,到头来小有过犯,轻则充军,重则刑戮,善终者十二三耳”。仁宗、宣宗二帝时期,三杨辅政,对明初政策加以调整,由严转宽,力求宽和,气氛逐渐改变。至明中期之后,做官被比作“讨债”,“近来圣恩宽大,法网疏阔,秀才做官,饮食衣服,舆马宫室,子女妻妾,多少好受用”。至成化以后,国家太平无事,官员更是如鱼得水。

政治环境的宽松,活跃了社会氛围,带动了消费,促进了手工业与商业的发展。江南地区,苏、松、常三郡,被描绘为“市浮于农,文胜于质”。社会风气为之改变,开始追求奢华,如浙江《太平县志》载,明初地旷人稀,亩田不过一金,缙绅士庶衣不过细布土缣,非达官贵人不得辄用纻丝。至宣德、正统年间,奢侈之风竞起。成化、弘治年间,亩田已涨到十金,人人衣着华丽,广筑豪宅。

第三,江南地区发达的水利航道,为经济的发展提供了地理条件。

在传统社会之中,水道是最为便捷的通道,江南地区濒临长江,环绕太湖,又有大运河串通,是中国交通最为便捷的区域。

苏州地形四达,水陆交通,浮江达淮,倚湖控海。松江“雄襟大海,险扼三江,引闽越之梯航,控江淮之关键”。杭州“左浙江,右具区,北大海,南天目。四川之所交会,万山之所重复”。嘉兴“旁接三江,大海环其东南,震泽汇其西北”。

经由水路,一个个城市与小镇发展起来。元时郭畀搭乘船只,沿运河直达无锡:“十八日早发平江,午后抵无锡城。河中米船塞拥,舟子喧争,至昏黑方得通行,就泊无锡州门外。”可见当日无锡城的米业贸易,已是极为繁盛。明代在华的西方人就观察到,这个国家有大量的木材,十分便宜,又有很多铁,价格低廉,质量好,所以有许多的船舰。全国生长着数不清的树木,哪怕没有什么资财的人也容易制造一艘船,拥有一艘艇。《天工开物》中记载,浙西、平江纵横七百里内,“浪船最小者名曰塘船,以万亿计”。

无数船只航行在运河、太湖、长江的各个航道上,利玛窦从苏州经过时,对其繁华留下深刻印象:“经由澳门的大量葡萄牙商品以及其他国家的商品,都经过这个河港。商人一年到头和国内其他贸易中心在这里进行大量的贸易,结果是在这个市场上没有买不到的东西。”嘉定娄塘镇,“虽系弹丸,而所产木棉布匹,倍于他镇,所以客商鳞集,号为花布码头。往来贸易,岁必万金,装载船只,动以百计”。

第四,明开国以来一直推行的经济作物政策,为江南经济发展提供了农业基础。

明初朱元璋规定:“凡民田五亩至十亩者,栽桑、麻、木棉各半亩,十亩以上倍之。”“不种桑,出绢一匹。不种麻及木棉,出麻布、棉布各一匹。”此后朱元璋多次鼓励,多种棉花者概蠲其税,不种者究治。在明廷持续重农政策鼓励下,桑、麻、棉得到广泛种植。

江南地方人口众多,土地紧张,杭、嘉、湖三府所属地方,地窄人稠,民间多以育蚕为业,田地大半种桑。明开国之后,一直对江南征收重税。农民只能通过种植棉桑,从事手工业,来增加收入。种植经济作物带来了民间经济的发展。如嘉靖年间,昆山魏氏父子“以力农致富”。无锡邹氏原是佃农,由从事农桑而发家致富。

江南地方,土地肥沃,水量充沛,适合此类经济作物的种植,种植棉桑能带来较高收益,更刺激了民间普遍种植棉桑。嘉靖年间,湖州府属良田种桑,所得倍于种稻谷。叶梦珠记录,明末松江地方,高产田一亩可得粮三石,一般亩产约两石。以高产稻田亩产三石计算,“米价以二钱为常”,所得稻谷值银六钱左右。改种棉花,则亩产八十斤,约值银一两三钱左右,所得胜过种稻一倍。

到了明末,丝绵日贵,治蚕利厚,植桑者益多,乡村间殆无旷土,春夏之间,绿荫弥望,“通计一邑,无虑数十万株”。随着蚕桑的推广,江南地方上的丝绸行业大规模发展起来。苏州乃是当日的经济中心,城内纺织机房林立,雇工数万。“大户张机为生,小户趁织为活,每晨起,小户百数人,嗷嗷相聚玄庙口,听大户呼织,日取分金为饔口计。”

除了明廷官方鼓励的棉桑,各类经济作物,如染料、甘蔗、烟叶等,在全国各省大面积种植。与棉花相配套的染料作物,在江苏、浙江、山西、福建等地普遍种植。因为甘蔗煮糖,泛海贸易能获得暴利,福建地方上多改稻为蔗,所缺乏的稻米则从外省海运而来。

烟草于天启、崇祯年间传入江南之后,风靡一时,福建纷纷种植。随着榨油业的发达,江浙地方农民多种植乌桕,“乌桕之实可作油,今嵊县新昌山中,人家植之为业”。各类经济作物的种植,既促进了手工业的发展,也促进了各地跨区域的贸易。

在自然经济中,农业生产物全然不进入流通,或仅有极小的部分进入流通,农民的产品与市场发生交往较少。随着经济作物的广泛种植,带动了城乡手工业的兴起,手工业进入流通,实现了部分商品化。而江南区域范围内农业作物、手工业产品的专门化,又提升了产量,扩大了贸易,带来了普遍的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