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尽、无穷好

湖上风来波浩渺，秋已暮、红稀香少。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

莲子已成荷叶老，清露洗、苹花汀草。眠沙鸥鹭不回头，似也恨、人归早。

——李清照《怨王孙》

暮秋时节，天气转冷，此时的湖面水光潋滟，已不再如夏季那样骄阳似火，朵朵粉嫩的莲花妩媚大气，一时间感觉到自然的静谧与圣洁。秋风无情，很快就让荷花日渐枯老。“湖上风来波浩渺，秋已暮、红稀香少。”湖水浩渺无际，水上苹草花业已凋零。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只见那浩渺涟漪层层漾开，仿佛要染湿了红稀香少的地方。她看在眼里，氤氲在心里。莲子已成，荷叶已老，但莲花还清香袅袅。那浸泽于清露的汀边花草也娇艳得惹人怜爱。

自古逢秋悲寂寥，但在她独自袅娜的十六年光阴里不曾出现过忧愁、哀痛，在少女李清照的眼里，“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尽管秋暮红稀，但这湖光山色洋溢着说不完的亲切和美好。她不说自己面对湖光山色感到亲切，反说“水光山色”与人亲近，正如李白说：“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而最后一句颇有些天真奇趣：“眠沙鸥鹭不回头，似应恨、人归早。”这些鸥鹭是少女的好朋友，因为她马上要回家了，就很生气，头也不回地飞开了。这种孩子般的稚气奇想让人忍俊不禁，百般怜爱。这首小词笔致清妍，宛如一幅湖上秋色图。这样的秋日景象是美好的。这样的秋天，是少女的秋天，是美丽人生的开始。

二八年华，才力华赡，却尚不知那“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的销魂蚀骨之痛。此一刻，光阴对她并不薄。那个时候，她尚未遇见赵明诚，汴京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这一首《怨王孙》大约是李清照初到汴京时所作，或者是在离开明水镇的水路上所作。我更愿意将它当作是李清照想念故里的一次超逸与洒脱，更愿意将它们当作是她离开明水镇的最后一瞥所刻进脑海里的画面。这一份欣悦更像是回忆里才有的，因为它一尘不染。

李格非在汴京置办的新家并不大，京城百物皆贵，更何况李格非是个两袖清风的官员。但庭院里窸窸窣窣的小竹林、清幽淡雅的书房给了李清照一个新的空间。父亲朋友众多，除去那些登门求教的士子、朝廷照面的同僚，还有风雨同舟的交心好友张耒、晁补之。

一日，接连被贬的晁补之到李格非家中谈诗论道，偶然看到李清照写的诗文，甚为欢喜，在李格非的委托下，晁补之答应做李清照的老师，指导她读书写词。

晁补之出身于北宋名门，与李格非一样仰慕苏轼的才华与为人，是“苏门四学士”之一。二十七岁即高中，当时苏轼任翰林学士，于是晁补之、黄庭坚、苏轼三人在汴京互相酬唱交往，度过了人生中最为惬意的年华。

在晁补之的指导下，李清照的诗文进步很大。读诗一定是从《诗经》开始，那些葱茏美好的草木在李清照的思绪里疯狂生长，草木在朝阳下弥漫着青春的气息，成长的惆怅像潺潺流水。

数月来的读书让李清照的艺术触觉越发敏锐。春末夏初，雨水渐多，池塘游鱼，雨中白鹭，时光的每一处精雕细刻都逃不过她敏锐的感知。在这个雨水丰沛的季节，每一天早上醒来她都能清晰地感到时光流淌的安然。少女那些美好的寄托如同散落水中的花瓣，默然无语，随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