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神秘的高原古国：古格王国考古记（6）

三、文明的冲突：古格王朝的传教士

随着古格考古工作的推进，越来越多的考古资料不断地被发掘出土，隐藏在这些残痕碎迹背后的秘密，也逐渐浮出水面。

一天，考古工作者在古格都城札不让遗址的一座洞窟中发掘清理出土一件用纸做成的骷髅形面具，初看上去，它如同一具人头骨，额头高凸，眼眶深凹，牙关紧闭。这种形状的面具在藏传佛教里面一般都用来作为寺院举行“跳神”仪式时的法器，由跳神者戴在面部，充当天神降临时神的代言人。一开始，这件跳神用的面具并没有引起考古学家们太多的注意。这件面具外观上虽如同人的头骨，整体呈薄壳状，中间是一、二层涂有糨糊的本色白棉布，内外面各裱糊一至三层纸，面具外面一侧的纸上敷有一层加有细纤维的灰色薄泥皮，泥皮表面磨光并涂白色。这些特点与一般的纸面具本来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仔细观察之后，却发现了一个让人吃惊的迹象：这些用来裱糊面具的纸张上，竟然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西方文字，既有手写体，也有印刷体，透过面具的内层，清楚地浮现在人们眼前。

这些奇特的文字引起了大家极大的兴趣：它们来自何方？何人把它们带到了遥远的古格？它们又是如何被一张张撕开来做成了跳神的面具？接下来的研究结果，提供了一些重要的线索。

当对面具上写有西方文字的纸张进行清理揭露之后，部分内容可以大体上进行识读。这些纸张被带到了距离古格遗址数千公里之遥的北京，学者们一开始将这些文字认作拉丁文，后经有关专家进一步鉴定，结果表明纸上的文字均为葡萄牙文，内容是《圣经》的片段。其中面具内侧中部的一片纸片上是手抄的《圣经》第一章“创世纪”中的第39、40节的部分内容，讲述约瑟被卖到下埃及，受主妇诬陷被囚入狱，以及约瑟解酒政之梦等情节。

这个鉴定结果初步确认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和伊斯兰教向古格王国的渗透一样，西方的基督教势力也曾经进入古格，甚至还远比伊斯兰教的影响更为深远。这件面具上葡萄牙文《圣经》的发现，首次提供了西方基督教在古格进行传教活动的实物证据，它表明当年传教士们的确不远万里将西方文明传播到了遥远的古格。他们向古格国王和信教的百姓们讲述上帝，讲述《圣经》，让东西方文明在西藏西部这个偏居一隅的小王朝发生了有史以来第一次的碰撞与交流。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些由传教士们千里迢迢带来的《圣经》，被一页页地撕开，糊成了一个西藏佛教密宗的骷髅形面具，表现了胜利者对于异教的极大蔑视，也反映出一种强烈的宗教征服的信念。

后来，从西方传教士们留下的一些当年的信件和文书中，学者们找到了有关西方传教士和古格王国关系的许多重要的文献记载，和古格考古获得的这件实物材料正好相互印证，从而揭开了古格王国最终走向灭亡的一段秘史。

17世纪初，西方天主教耶稣会已经在印度的许多城镇建立起教会，并且以各个城镇为据点向四周扩展渗透，位于印度西海岸的果阿就是其中的一个据点。这里的主教从莫卧儿人口中听到一个传说：喜马拉雅山北面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曾经有过天主教的传播，并且还保留有多年前“福音”传播的遗迹。为了证实这个消息，一位葡萄牙籍的传教士安东里奥·德·安德拉德和修士玛奎斯从印度教圣地巴德林拉斯出发，开始了他们的西藏探险之行。

1624年3月，他们装扮成印度的朝拜者，翻越海拔近6000米的喜马拉雅山玛拉山口，又经过十多天的艰苦跋涉，终于在当年的8月，接近古格都城札不让。

安德拉德首先通过他的向导向古格国王报信，通报他们已经抵达古格的领地，请求获准入境。前去报信的克什米尔人误传给古格国王，说他们是商人，带来许多马匹和贵重的商品。古格国王听后大喜，立即派出人员和马匹前往离札不让还有数天路程的地方迎接安德拉德一行。但是，当安德拉德到达札不让之后，古格国王听说他们不是商人，也没有带商品，于是怀疑他们是间谍，将他们关押起来审查，直到弄清楚他们的真实意图之后，才恢复了他们的自由。

当时的古格王国，正从巅峰日渐走向衰落。首先，王国的外部矛盾开始激化，邻国拉达克常常侵扰和掠夺古格的边境，甚至腹心地区。此外，古格周边的一些小邦国如加瓦尔等也经常联合起来，举兵反对古格王国，使古格连年用兵频繁，生产力受到很大破坏。从王国内部来看，以古格末代国王赤扎西·扎巴德为首的古格王室与僧侣集团之间的矛盾，正日渐尖锐。17世纪初，古格地区格鲁派寺院的力量已经相当强大，赤扎西·扎巴德的弟弟、叔父、叔祖都成为格鲁派寺院集团的领袖人物，他们广收僧侣，扩建寺院，拥有雄厚的政治与经济实力。在古格这样一个人口稀少、土地贫瘠的地区大量招收俗民为僧，势必影响古格的农牧业生产，同时也影响到古格王室因为连年对外战争而不断需要补充兵员的实施。这就使得古格国王与代表寺院集团利益的高级僧侣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曾经发生过寺院僧人反对古格国王的造反斗争。在这样的政治、经济与宗教背景下，古格国王为了摆脱困境，也正竭力向外寻找新的支持力量。

经过安德拉德耐心而富有热情的宣传，古格国王的态度发生了重大的改变，对基督教表现出极为浓厚的兴趣，他同意传教士们住下，并允许他们可以在古格都城内随处走动。安德拉德等人此行虽然只在古格停留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却受到了古格国王和王后很高的礼遇。到后来，古格国王甚至还亲自颁布了一条命令，允许西方传教士可以随时进出王宫而不受限制。安德拉德本人则经常被召进王宫与国王和王后长谈，传播基督教的“福音”。

由于安德拉德与玛奎斯要在大雪封山之前返回印度，所以很快结束了他们的首次古格之行。临行前，安德拉德用纸包将七个十字架送给国王和王后等人，后来他极为得意地描述古格国王等人接受赠送时的情景：“国王摘下帽子接受了我赠给他的一个十字架，他立即把十字架举到眼前，然后举到头上，最后以最大的恭敬为十字架串上金链，并把它挂到脖子上。王后、王子、国舅、王孙等人都照着国王的样子接收了十字架。”

当安德拉德离开古格时，古格国王派员护送他们出境，同时命令沿途的村庄每天给他们送羊肉、大米和奶油，甚至送去了六篮来自远方的无花果──这种水果被进贡到古格，在当时要花上半个月左右的时间。

西方传教士的到来，使古格国王认识到，传教士们传播的这个新的宗教，可以作为打击势力日渐强大的佛教僧侣集团的有力的精神武器。于是，他们下定决心，不顾由此可能带来的一切后果，为西方天主教打开大门，以此反对以他的弟弟、叔父以及叔祖为首的藏传佛教格鲁派寺院集团。

1625年，安德拉德和一位名叫苏扎的神父再次踏上去古格之路。他们在当年的8月28日，抵达了古格都城札不让。他们此行的目的，是要在这里建立一个天主教的教堂。安德拉德一行再次受到了古格国王热情的接待。

1626年4月1日，古格国王亲自选定了建立新教堂的位置，迁走了那里原有的居民。4月12日，在建筑工地上竖起了一个木质的十字架，次日，这里举行了一个隆重的奠基仪式。古格国王对新教堂的建设投入了很大的热情，据说他在教堂施工的整个过程中几乎每天都要给工人们送上两三次食物，而且还经常为工人们举行丰盛的宴会，以鼓舞劳动士气，对于有突出劳动成绩的工人，还重奖以黄金、琥珀、珊瑚之类的珍宝。为此，安德拉德曾经十分得意地写信给果阿的教会，夸耀说他在古格建立教堂不会花教会一分钱，这些钱全都会由古格国王支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