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2）

您做过这个实验吗？做过的人都会发现，实验的结果跟书上写的完全相反。也就是说，无论船只运动还是静止，从船的桅杆上掉下的石头都会落在同一个位置。

带着您的朋友和几只蝴蝶进入大船甲板下的主舱中，准备一大碗水，里面放几条鱼；挂上一个底部有滴漏的瓶子，下面放一个宽口的容器接水。船静止不动的时候，观察蝴蝶们如何以同样的速度朝船舱四面八方飞去。鱼儿也会自由地游动，水滴会落在底下的容器中；在距离相等的情况下，不管朝哪个方向扔东西给朋友，您都不需要额外用力；朝任何方向跳跃，您跳过的距离都差不多。

当您仔细观察了所有这些现象后，让船只以您设定的任何速度前进，前提是匀速。您不会发现，此前提到的那些结果有任何变化。

好一派田园诗般的巡游！无论在陆地还是海上，观察者和被观察者的参考系一致时，物体的运动都是一样的。

参考系改变后，这个不变性原理也会随之变化；亚里士多德主义者仍然可以认为，这些蝴蝶、鱼儿和实验者的朋友们应该会被旋转的地球抛到空中。伽利略对此非常困惑，他试图“从几何学的角度证明物体不会被旋转的地球抛出”。

伽利略的困惑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为哥白尼的学说寻找物理学理论的支持，会让很多比他更有学问的人望而生畏。然而，这个困惑在最后一天的对话中尤其让人痛苦。辛普里丘斯听取了萨尔维亚蒂对伽利略潮汐理论的重申，即潮汐的成因是地球自转和公转运动相互作用。伽利略自己的不变性原理则为证明这个理论是错误的提供了前提。地球每天的公转路径近似一条直线，且几乎匀速。海洋随地球转动，人也一样，因此，这种运动几乎不可能对万物产生任何可见的影响，更不用说与另外一种运动结合产生潮汐了。

好吧。伽利略已经在潮汐问题上苦苦冥思了许久，并且也提出了很多想法。是时候向世界展示自己的才华了。“如果有人把神圣的力量和智慧限制在自己的想象中，那就太过大胆了”，辛普里丘斯总结道。他还是不服气，但知识层面的分歧并没有破坏他们彼此的友谊。“来吧，”萨格雷多说，“老规矩，我们去船上享受一会儿茶点吧。”

放下羽毛笔，伽利略准备歇一会儿。写作通常是一件乐趣苦中求的事情，出版更是难上加难。过去几年里，伽利略的办法是把作品交给费代里科·切西，后者再与罗马的猞猁学社成员一起，努力获得教会的认可，然后付费出版。伽利略无意做出改变。猞猁学社是当时科学出版的一股重要力量。

切西的一生都奉献给了猞猁学社，事情原本并非如此。因为在接手家族财务的时候，切西发现自私自利的父亲剥夺了他应得的遗产，于是，他不再放心地把钱交给父亲了。他们的债务多到无法偿还。切西写道：“斯多葛主义对我也没什么用了。我迷失在海洋里。”他挣扎着维持住有钱的假象，直到压力把他的内心压垮。他接连好几天卧床不起，拒绝立下遗嘱，最后躺在床上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我泪眼蒙眬，双手颤抖着写下这个难过的消息”，伽利略从猞猁学社一位成员的来信中读到了这个噩耗。他的朋友们很快相继离世。“眼看着我们的学社就要没落了”，这封信继续写道。切西的遗体被竖着解剖成了两半，大家发现他的“膀胱里长了坏疽，细小的息肉挡住了尿液”。他不能接着为伽利略出版《对话》了。

已经没人可以求助了，伽利略只能亲自上阵。

天主教教会故意用出版许可制度刁难他。教会批准了伽利略出版著作，但出版许可仅在一个城市有效，并且要求以后每次再版都要更新许可证明。如果伽利略要在佛罗伦萨出版其著作，就必须再走一遍审查程序。更糟的是，罗马的审查总长已经往这本书里投了资，他要求过目其中的敏感部分。天主教当局侵吞了伽利略的著作，并且拒绝交回。

“我的书被遗弃在了角落，”伽利略哀叹道，“我的生命白白浪费了。”他的《对话》提交行政审查已逾一年之久。伽利略向审查员施压，要求尽快通过审查，还向罗马的朋友发去了求助信。审查员最终屈服，但他们要求对序言和后记做出重大修改，并且还规定书名不能提到“潮汐”或者哥白尼学说的任何物理学方面的内容。在这个审查意见送达之前，伽利略已经把该书中间部分印了出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这本书付印，“趁我还活着，我要看到自己辛勤劳动的成果”。

1632年2月，《对话》在书店热销之际，伽利略还活得好好的。这本书在次年被送往罗马，届时，他就知道会产生什么影响了。伽利略在山里的一栋紧邻当地修道院的别墅中安顿下来，他要和心爱的女儿一起度过自己最后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