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的另一边(1)
书名:地球的天空:哥白尼、第谷、开普勒和伽利略如何发现现代世界作者名:福伯本章字数:2283更新时间:2024-06-05 16:04:09
凌晨一点到凌晨三点间,一缕照明光线出现在年轻的罗伯特的宅邸入口处。他和家中关系第二好的长姐达成一个协议,即如果姐姐每晚睡前给他一支蜡烛,他会点燃这根蜡烛来读书,并且在第二天给姐姐讲书中的故事。假设罗伯特一夜无眠,看书到了天亮,突然困意袭来睡着了,他只需抬起手臂就能抓住太阳,让它回到原来的轨道。
这就是罗伯特·贝拉尔米内不幸的童年时代。一开始,他在年轻的母亲怀里摇头晃脑地吮吸着乳汁,好像通过母亲的乳汁,吸收到了与母亲一样温顺的性格。后来温顺的性格让她生下12个孩子,但在同样的时间里,男性可能会实现天主教历史上最奇特且顺理成章的权力跃升。
罗伯特在还没记事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了诗歌。他在青春期前就写了一首诗歌歌颂自己的童贞,但在懂得羞耻之后,罗伯特就将之付之一炬。没人知道这首诗歌有何寓意。他一直保持着孩提时期无故哭泣的习惯。尽管教会的兴盛让他陶醉,但他厌恶一切肉体的愉悦。六岁那年,小罗伯特打翻了客厅里的一个旧肥皂台,然后赤身裸体地爬上去讲道——后来就再也没下来过。
1570年,年近三十岁的罗伯特在一次布道中说:
神性之光被这无足轻重的肉体遮蔽了。就像我们知道如何躲避太阳一样:如果我们毫无防护,就无法正视它,因为太阳的光芒会摧毁我们的感官。于是,我们就有了文字。
而在1574年左右的一次布道中,他又谈道:
别的人把酗酒视为一种严重而可鄙的罪行,但在酒鬼的眼中,真正的罪行是往酒里掺水。水成了他们的仇敌。
罗伯特最为著名和惊人的一次布道发生在1576年左右,其主题是“最后四件事”,其中谈道:
所有的基督徒都被教导说,那些因违背神的律法而戴罪离开的人,若不在死之前诚心悔改,就会像囚犯一样被永恒的锁链捆绑,遭受无尽的折磨。然而,我们每天都看到,太多人毫无缘由地凭借自己的自由意志得罪神。我们该说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亲爱的众人,在我看来有以下三个主要原因:缺乏考虑、无知和利己。……
但愿我们能够稍微理解一下惩罚的永恒性。想一想,一个人在十字架上受苦,仅仅一晚上的时间就被折磨得死去活来。这一晚对他而言会是多么漫长?他又会多么渴望黎明的到来?又会多少次询问,黑夜已经过去了多久,是否开始出现曙光?如果这样的悲哀在我们看来无法承受,那些被在烈焰上炙烤而非躺在柔软床上的人又该是何等悲痛?他们在这里的夜晚等不来黎明,也等不到天亮。啊,至暗的深渊!……
无知的人没有意识到,我们在死后会有不同的眼光和不同的观点,对事物的看法也会跟现在不一样。
罗伯特的母亲很疼他,疼爱的程度远超其他孩子。但母亲沉溺于自我牺牲。当罗伯特还在蹒跚学步的时候,一位中年传教者找上门来,宣传一种专门致力于教育、智力和天主教护教学说的全新宗教。这是权威教给罗伯特的第一件事,从此他一做就是一辈子。当他十八岁离家,去加入这个新的宗教组织时,母亲却开始哭哭啼啼:“知道他把自己献给了上帝,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开心。但我无法抑制心中的痛楚。”
很少有人会经历小罗伯特这样的超越性失败,但耶稣会士们会。他们的世界是他们唯一想去的地方。
我们必须认为,就学术界内部而言,耶稣会把天主教教会从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中拯救了出来。随着反天主教热潮在欧洲蔓延,政客和国君们试图反击。耶稣会士们则宁愿与之周旋——或者说得更难听点儿,他们想与之媾和。路德派教会的教育让底层阶级第一次尝到教育民主化的滋味。耶稣会对此的反应,则称得上是反宗教改革运动中最激进的积极革新。他们为小孩子们建立了数以百计的免费学校——免费的!——从而把教会的腐败资金转移到教友的手中。此外,他们的教育质量也逐渐有了提升。
耶稣会改革的问题在于,对那些极端保守的人而言,真正的教育可能会挑战既定的教条。像伽利略这样的狂人,也在罗马学院这样的耶稣会机构中收获了大部分早期支持者。他的笔友马费奥·巴尔贝里尼也在这个学院读书。伽利略最值得尊敬的对手克里斯托弗·沙伊纳也是个纯粹的耶稣会士,此人因自己的可耻行为而不断地受到批判。即便像开普勒这样远离此地的外国人,也跟耶稣会中的天文学家有过联系。罗马学院的少数人甚至还敢冒充哥白尼主义者。
然而,罗伯特跟这些人有所不同。他有选择的自由,却选择了顺从。他读过亚里士多德的著作,也大概了解一些托勒密的学说,然后就又回到了《圣经》及其注释者中间。罗伯特已不再会被新奇的辞藻所迷惑,他认为文辞是为《圣经》服务的。三年后,罗伯特以优异的成绩毕业,随后被派往佛罗伦萨做耶稣会的教师。
罗伯特·贝拉尔米内教士早已完全放弃了自己的私欲,似乎他注定是当中层管理者的料。在佛罗伦萨的时候,他被派去讲授希腊语。虽然他不懂希腊语,但他并未建议另寻高明,而是在学生面前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并解释说,自己要从基础知识学起,一年之内达到完全掌握的程度。在后来的布道中,每当他不得不给出一个语词的真正定义时,他就会从希腊语词源学中寻找答案。
罗伯特在经过一系列晋升之后,获得了罗马神学院的教授职位,大家都称他为“神学家”。他也学过希伯来语,因此可以阅读《旧约》原文。对罗伯特来说,语词是最重要的东西。单纯就教师的身份而言,他对翻译这件事甚是苦恼,甚至还给一位红衣主教上级写信询问,接纳希腊语和希伯来语文本的拉丁语译本对教会究竟有何意义。罗伯特担忧地写道:“如果说几个世纪以来,教会误解了经文,从而把某位译者的误读当作上帝之言来尊崇,情况岂不是变得更加荒诞了吗?”
罗伯特已经完全认清了身边的世界。这个世界荒诞不经。
让罗伯特感觉非常困惑的是,他发现这种争论非常受欢迎。越来越多的人来听他的讲座,甚至他的导师们都敦促他出版一本教科书。“出书是免不了了”,罗伯特叹了口气,然后继续写作手上这本多达两百万字的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