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升
书名:地球的天空:哥白尼、第谷、开普勒和伽利略如何发现现代世界作者名:福伯本章字数:2419更新时间:2024-06-05 16:03:55
但丁的《天堂》是其《神曲》三部曲的终结篇,与此前的两篇不同,《天堂》是一首关于天文学的诗歌。但丁曾经上升到了天体之中。如今,这些天体第一次被视为历史的陈迹,但丁遨游了七大天球,并且认为天球掌管着行星和恒星。
我就回过头来,让我的眼光
经过那七座天体,看到了
我们这人寰的可怜模样,我笑了;
科学上的谬误会改变一首诗的优点。但丁并不是很介意。我身处其中,但并未觉到跃升。就像无人能意识到尚未萌发的念头一样。
尽管出生在破碎的德国的边远地区,但开普勒已经成长为欧洲天文学界最权威的人物。他曾是上一代最著名的天文学家的下属,并且获得了前辈大师的眷顾,但开普勒活得更长,还解开了大师心中的多数难题。1604年,又一颗超新星划破长空,大自然像是在对自己喜爱的守护者表示庆贺。这颗超新星的亮度甚至超过了第谷发现的那颗,它后来被命名为“开普勒超新星”。似乎,余下几十年就剩艰难但乐在其中的研究了,开普勒的耳朵里响起的像是教堂合唱团歌声悠远的回响,但他总感觉不完整。
优势地位并非不可抗拒的喜悦。这意味着你先人一步。就在升入天堂之前,但丁转过身去和诗人维吉尔交谈,那曾是他的领路人。“但维吉尔已经离开,我们无依无靠:维吉尔,最可爱的父亲;维吉尔,我为了获得拯救而听从于您。”
一天,正在书房工作的开普勒已经勾勒好了《新天文学》的核心框架,突然看到了桌子上的一封信,于是他打开信读了起来:
致:最聪明和最优秀之人,
约翰内斯·开普勒先生,
尊敬的国王陛下的天才数学家,
他的师长以及他的坚贞不屈的朋友。
我们特别的救世主基督会让我们得救。几年来,勇敢而著名的先生,信仰坚定且真诚的朋友啊,我一直疏于回信。您已备受崇敬,因此也可能看不上我了,如果您愿意,您坚定的心灵、虔诚而热烈的爱并没有松懈,而是紧紧地站稳了脚跟。我只能猜测你有多坚定。一些顾虑阻止了我的来信,我真的不想细讲,也不想继续为自己辩解,唯有一事除外:您卓越的数学能力让我不知如何回复。
我不得不承认,您研究的问题有时候过于崇高,我仅凭自己的才智和学识已无法企及。因此,我不可避免地会变得无话可说。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从今以后,上帝为证,我真挚的朋友和先生,我会竭尽所能弥补以前的怠慢。我知道的,就知无不言;我不懂的,就会坦承自己的愚昧和无知。
这颗新星令人惊奇。我清楚地记得在三号或四号那天看见几束强光穿过云层。但接下来让人称奇的是,从我所在的地方看去,它又被别的云层遮住了。
我真是无比开心,因为一直困扰世人的火星运动问题已经被您解决,而且您几乎已经结束了争论。必须坦诚地讲,像我这样愚钝的人并不能完全理解您所写的东西。就我搜集的材料看,您以前的信里也谈到过它们的数量,这些数字向我指出了此项事业的开端和基础。
由于您在那次来信中并未告诉我相关事实,这又让我更加无从开口表达自己的想法了。在其余各方面,我还是赞同您的看法。是时候道声再会了:愿上帝保佑您平安,以及保佑您的研究能够圆满完成。
但丁不是被维吉尔,而是被他童年时挚爱的“天使”比阿特丽斯领进天堂的,她是一位纯洁且完美的基督教女孩儿。对但丁而言,不是物理学,而是爱——上帝之爱和比阿特丽斯的爱——为行星提供了动力。而构成但丁三部曲中最不可能之形象的,不是上帝的祝福,也不是坐落在山上的伊甸园景象,以及急不可耐的撒旦,而是比阿特丽斯。
芭芭拉·开普勒是个好女人,她艰难的一生充斥着身为母亲的辛劳和心碎。芭芭拉的幼年时期过得还算富足,这是她丈夫所不及的。“约翰内斯是不是在日常用度方面亏待了她?”众人低声议论着这对夫妇,“难道她不知道吃东西吗?”开普勒总是在书房忙碌着;而芭芭拉则被小市民中伤,她因为丈夫特立独行的宗教观念而受到排斥。人称她为“占星师夫人”。开普勒笔下的妻子也蒙上了一层可怕的阴影:那就是——他敢说吗?——阴郁。
他们的婚姻已经成为习惯。“我们俩都清楚彼此的感情”,开普勒写道,但“我并未感受到多少爱意”“她的爱全都倾注到了孩子身上”。现在我们已经有三个孩子,另外还有三个在婴儿时期便夭折。芭芭拉怀孕的时候,有很多女性围着她转。她也曾受人崇拜。
芭芭拉并不是像丈夫那样伟大的神学家,但她更加虔诚。路德派的狂热运动比比皆是;反复无常的鲁道夫皇帝也逐渐衰老,他加强了城市的军事管制,以镇压新教起义。反宗教改革运动已经蔓延至布拉格。芭芭拉走在满是血迹的街头,手持祷告书来安慰那些饱受瘟疫折磨的人。
但她也不幸染上了伤寒。
芭芭拉卧床不起,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汗臭,无计可施的医生只好建议为她换上新衣服。她举起双臂,隐约意识到:“这是救赎的装束吗?”丈夫为她而作的短诗集印好了,其中的一首古体诗让芭芭拉很是欣喜。
尽管现在你只感受到阴霾,
忍耐生命:与你同在的灵魂永远能够
感受它炽热的本质。
闭眼无视这道光,你为何颤抖?
放下所有的恐惧,去往更好的地方吧。
另一首诗的开头写道:“开普勒,与星辰永结连理。”
几年前的1605年,就在开普勒发现行星椭圆轨道的时候,他也开始怀疑自己命不久矣。童年的回忆涌上心头,他请求自己在图宾根大学的导师协助整理出版《新天文学》手稿。“我说不定就要死了。”“没问题,”开普勒收到导师的正式回复,“如果你在手稿尚未出版时便去世,我们会接着完成后续工作的。我们都希望你能挺过繁重的工作和操劳。”在整个5月和6月期间,开普勒又发了一次高烧,这促使他洗了个热水澡来“净化身体”。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做,他在热气中感到难以呼吸。“通常来说,我这种人活不长。”《新天文学》构思于1600年,完成于1605年,到1609年又遭遇出版困难,历经无法言喻的辛劳之后,它终于来到开普勒充满温暖的臂弯。他还要继续歌唱。但也快曲终人散了。
“我想这就是上天的安排”,开普勒笑着说。
我们并无证据表明,开普勒曾阅读过但丁的《神曲》,尽管有这种可能——当时的市面上是能够买到该书的拉丁语译本的。开普勒肯定读过但丁的引路人维吉尔的作品,但这又隔了一层。他们二人并无直接关联。这不过是个隐喻,开普勒的生命不断向上,直到终点,像极了这位意大利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