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雪落太子城情困雪麓居（3）

每一片雪花都是无辜的

2020年3月在太舞度过的那二十天，是疫情最反复无常的时段，但也是我印象中崇礼雪下得最美的时段。本来，这个被延长的假期应该正是崇礼几个雪场一年中最好的经营时机，可是，那个冬天的雪场是孤独的。

雪场的酒店几乎都停业了，商铺也大多关着，部分员工被安排回家，留在雪场的仅剩一些重要岗位的员工和高层管理者。

太舞也是。

往日就算不是周末也会人来人往的小镇上空旷安静。一场雪下过，如果在巷道的雪地里有一串踏过的脚印，那串脚印就会一直静静地存在，直到又一场大雪落下来，把它填满，才没了踪迹。

我有时候早上起来，在阳台上看见雪麓居大门口前刚印下的那串清晰的雪中脚印，就想，是齐总晨起去滑雪了吧。

机缘巧合被“困”在了太舞，在雪麓居住得久了，和同住这里的齐总也会经常碰面。第一次碰见，齐总就邀请我早上一起去滑雪，他说：“这么好的雪，不滑多可惜啊！明天早点起来吧，早上阳光不晒，空气最清新，滑雪的感觉也是最好的。”面对齐总的邀请，我只有尴尬地摇头：“齐总，我不会滑啊。”齐总诧异，睁大了眼道：“不会滑雪你怎么能深刻理解滑雪运动的快乐？那就更要学了。你看现在多好，没人来，也就没人跟你抢雪道，雪又好。现在不学什么时候学啊？！”

事实是这样的。只是，听上去有点酸酸的，齐总却说得轻描淡写。说的时候，他的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意。

那份笑意，依然和我第一次在太舞的三川火锅店见到他时一样。

三川火锅店是太舞生意非常好的一家重庆火锅店，因为味道正宗，每次去吃总是人满，如果不提前订座，那就只有在门口等位。因为我喜辣，崇礼的朋友便带我来吃火锅。第一次去吃的那天，不是周末，也不是假期，但临近雪季，所以还是满了座。带我去火锅店的朋友跟齐总熟悉，正好齐总也在另一桌陪客人，便过来打招呼。朋友端着酒杯开心地调侃了一下齐总：“齐总，看看你们这火锅店的生意，就可以预测一下今年雪季的情景了。正好京礼高速和京张高铁也要开通了，今年冬天可以赚大钱了！”听着我朋友的话，齐总一直笑，浅浅的笑意里是藏不住的满足。

只是此刻，我知道，在齐总的笑容背后，藏着的，是一份深深的苦涩。

万事俱备只欠大雪的雪场，在大雪来临之际先遭遇了另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崩”。作为雪场高层领导，除了需要有面对任何困难甚至绝境都不能有一丝一毫崩溃的心态和神情，还要冷静处理一切事务，承担所有结果。

雪场停业，酒店停业，商铺停业，顾客和雪友们预定的房间、雪票需要退款，员工的安置工作、雪场的维护善后，以及，如何熬过这场突变的雪季，还有接下来一整年的经营问题。这是崇礼每一个雪场经营者都要面对的问题。他们多年的巨大投入，在这个冬天，要面临更严峻的考验了。

“雪崩”的时候，雪场的每一个经营者都知道，他们不能崩。虽然，他们也是依附在雪山上的那片无辜也无可奈何的雪花。

坚守并坚持熬过，是他们唯一也是必须做出的选择。

所以齐总把苦涩深深地藏在心里，笑容放在脸上，面对着每一位员工和还住在这里的客人。

雪友们来不了，齐总就带领留守下来的员工们自己滑，所以太舞的缆车和雪道一直开着。美其名曰：一、正好大力提升每一个在滑雪场工作的员工的滑雪技术；二、让每一条雪道在每一个冬天都保存有运动的回应。

齐总每天都滑，每天一早起来就去滑晨雪。作为滑雪菜鸟的我上过很多次雪山顶，但每次都是缆车上又缆车下。上上下下，晃来晃去，却没有一次是滑下来的。找不到解释的理由，就只有惭愧无比。

惭愧多了，有一天齐总再看见我，就不提滑雪的事了。他说有两位他的朋友，买了太舞的房子，每到冬季就早早住到这里，滑一整个雪季，是超级雪友。这个雪季他们也没走，他们约了晚上到他住的地方吃饭喝酒，他邀请我也去。

我答应了。

我很好奇，为滑雪运动而买房子，还住在这里滑一个雪季，这得多么狂热啊！我得去好好了解一下。

那天晚上在齐总家里，我听到了真正热爱滑雪的雪友告诉我他们对于这项运动的痴迷，和滑雪给他们个人生活、身体素质还有思想境界带来的巨大改变。关于这一点，我后面会专门用一篇文章来写，但这里，我想写的是齐总。

和两位好友在一起，齐总放松了不少。窗外远处雪道隐隐的反光下，能看见零零星星飘落的雪花化成冰花状贴住玻璃。屋内，酒过三巡，谈天说地，三位老友都有了醉意。齐总又端起手中酒杯，一饮而尽，忽然苦笑道：“冬奥会滑雪比赛在崇礼举办的消息传出后，他们都说我幸运，提前来到这里做滑雪场。太子城高铁站选址的时候，也是奇了，选了离太舞小镇不到两公里的地方，他们又说我是天上掉馅饼被这么大的幸运砸中了。”

齐总放下手中空空的酒杯，又无可奈何地笑道：“我就知道，天上掉馅饼这种事不能高兴得太早。你们想想，馅饼掉下来后会掉什么，肯定是平底锅和菜刀啊！所以，每一个好消息的背后一定会伴随一个不太好的状况。享受了好的，就要承受住坏的。这，也许就是世事万物的平衡吧。”

例子举得有点别致，我们几个都笑了，想想又有点酸楚，想安慰一下看上去有点沮丧的齐总，还没想到要怎么开口，齐总又给自己倒上了酒，道：“但是坏事情过去后也一定有好消息会来的。我相信。”

山东人齐总并不高大，他精瘦干练，每次见到他，脸上都保持浅浅的微笑，精神特好。哪怕面对这个冬天突然来临的巨大困境，和不可预知的结果，人前，我都没看到他叹气过，此刻，在老友面前，再坚强的人也终于让自己柔软了下来。

困境之中，放下重负，软弱一次，也不是不可以啊。

雪崩，是遵循了自然界物生物灭的自然规律，但每一片雪花其实也都是无奈而无辜的。它无法控制自己的下落，只能让自己尽量落在最踏实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