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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雄思想的价值(2)

扬雄思想的价值(2)

书名:扬雄传作者名:王青本章字数:2429更新时间:2024-05-28 14:52:14

首先,辟斥诸子、独尊儒术的首先是董仲舒,是他在“天人三策”中斩钉截铁地说:“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僻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董仲舒不仅在理论上提倡独尊儒术,而且这一主张也被汉武帝运用到实际统治中去,儒学的昌明、诸子之学的衰亡,最大的功臣是董氏而非扬雄。推尊孔子乃是汉朝经师的一致观点,要说扬雄在这方面有什么异于常人的突出贡献,恐非实情。扬雄对儒学的贡献在于他提高了孟子的地位,但仔细分析,扬雄的思想理论与大部分汉儒一样,与其说是接近孟子,不如说是接近荀子。如天道无为的自然观、详礼略仁的伦理学、尚智重学的知识论、尊师重教的教育观等等都与荀子很接近。孟子最具特色的一些理论,如性善说,尽心、知性、知天的唯心主义哲学思想,在扬雄思想体系中占比很小。乍一看,孟子的仁政学说对扬雄应该很有影响,但仔细一分析也不尽然。扬雄政治思想的主要内容是重礼而非重仁,他的仁政思想是在礼仪尤其是在等级制度规范下的政治思想,所以他最反感的是下对上的僭越,他也并不是一味主张减轻农民的负担,当三十税一与十税一发生矛盾时,他坚定地主张十税一。什一税、井田制,可能是扬雄接受孟子影响最有力的证据,但除了孟子主张什一税、井田制之外,西汉时的今文经学家同样如此主张。从文字用语分析,扬雄从公羊派儒生那儿接受这一主张的可能性比从孟子那儿接受这一主张的可能性要大。

总之,尽管扬雄十分尊崇孟子,但两人在思想上共同之处并不多。他自比孟子主要是基于孟子在杨墨塞路时辟斥诸子的战斗精神。韩愈说:“孟氏醇乎醇者也,荀与扬,大醇而小疵。”似乎也看出扬与孟之不同。但无论如何,由于扬雄的思想中扬弃了汉儒学说中的灾异、祥瑞、谶纬等种种虚妄之说,基本上继承了先秦儒学尤其是荀子一系的儒学精神。而由董仲舒奠定基础的汉朝官方儒术,却是经过改造后有所变质的儒学。与董仲舒相比,扬雄的思想更接近先秦儒学的本质。所以,扬雄对后世儒家的影响应远远大于他对道家的影响。因此,扬雄在中国思想史上最重要的价值,确实在于他恢复了孔孟以来的道统,继承了先秦儒学的精神,对唐、宋以后儒学的复兴起了无可替代的作用。

其次,我认为扬雄在中国思想史上的重要价值,又是由其所生活的时代来凸显的。扬雄在思想史上的价值,还表现在人生实践这一层面上,是他用自己的生活实践,为后世知识分子提供了一套独特的生活方式。这是一种边缘化的生活方式,自觉地避开社会政治的中心,从而也就避开了各种足以危身的旋涡。他将知识作为安身立命的基石,甘心寂寥地默默无闻地困守书斋,与此同时也不放弃自己的社会责任,在保身的前提下完成自己应尽的使命。这使他在举世争骛禄利、学术依附于政治的时代中,能够保持自己人格的完整与独立,从而能够信守个人的学术立场。这种生活方式是在愤世、玩世与避世之间找到了一条新的出路。所以,扬雄作为知识分子的一种新范型一直受到后人的称颂。这是扬雄在中国思想史上一个很大的贡献。

再次,我认为扬雄在思想史上的价值还在于其理性主义的立场。扬雄对后世思想家最明显也是最重要的影响就是,其理性主义立场启发并引导了东汉以后的唯物主义思想家如桓谭、王充、张衡等人,使得以理性主义和唯物主义为特征的哲学思想成为东汉时期一股巨大的思想潮流。在儒学神学化、灾异方术充斥朝野的汉朝,扬雄坚持并捍卫了先秦儒学的理性主义精神,对灾异谶纬和神仙方术自始至终保持着高度怀疑,从不迎合。在扬雄的著作中,几乎看不到当时流行的灾异之说,而对神仙鬼怪之说则绝不信从。

扬雄反对灾异方术的理性主义立场是他思想体系符合逻辑的发展结果。由于扬雄坚持天道无为的自然观,反对当时流行的神学目的论,“君子以人占天”,坚持重人事轻天命的主张,这就使灾异方术没有了思想基础。但能在当时的情形下坚持这一立场,还需要人格上的独立与超卓。我们曾经指出过,当时的灾异谶纬之说,大部分不是因为对天意的信仰,而是一种上以为挟持、下以为利禄的工具,只有不卷入权诈阴谋,不追求高官厚禄,才能对当时的妖妄迷信之说保持较为清醒的批判头脑。扬雄的这种理性主义立场可能也是当时《诗》《礼》之学重礼仪轻灾异这一学风的折射。我们在前文曾经论述过,扬雄的思想较为接近礼仪派儒生,而礼仪派儒生仍保留着潜在的理性主义、经验主义倾向,但由于他们从未对此有过系统的论述,扬雄就得以成为西汉持理性主义立场的学者们的最重要的代言人。

最后,我们也必须指出,扬雄的思想表述虽然很艰深,内容却并不深刻,苏东坡讥其为以艰深之辞文浅易之说,虽有些尖刻,却不无道理。即便在西汉一朝,他也称不上是最出色的思想家。他的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决定了他不可能成为司马迁那样的伟大人物。

扬雄终身困守书斋,他是用冷静理智的眼光观察时代与生活,而非用全部的生命体验生活,所以,在他的理论中,自始至终缺少一种因生命体验而产生的深邃的洞察力和因热血情感的涌动所带来的强烈感染力。读扬雄的作品,我们很少会有拍案叫绝的惊叹,很少有醍醐灌顶的猛醒,很少有发自肺腑的共鸣,更没有令人动情的感动。疏离现实政治、默默追求知识这一人生态度造就了扬雄,也限制了扬雄,他无法像司马迁那样从自己的切身生活感受中迸发出“倘所谓天道,是邪非邪?”的终极疑问,也无法如司马迁一样建立不以成败论英雄、不以世俗论是非的评价标准,因而也就无法理解司马迁对下层民众及其不幸者高度的赞颂与评价,更无法产生司马迁《货殖列传》那种超越千古的史观与史识。同样是对酷政的批判,从《史记》充满激愤的叙述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作者对酷吏暴君深恶痛绝的伟大情感,而在扬雄的点评式议论中,我们感受到的只是不痛不痒的浮泛。扬雄的理论,今天大部分已成为历史的陈迹;他的文字,如今也已无法打动我们。一个缺少热血与激情的学者,过着一种疏离现实的生活,无论其知识多么渊博,也难以产生深刻的思想,这是扬雄留给我们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