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期对扬雄的评价(2)
书名:扬雄传作者名:王青本章字数:1862更新时间:2024-05-28 14:52:13
同书卷三十六《黄先生遗文集》说:
君子之学,一于诚而已……顾后世躁进若扬雄之徒,每援圣人以自文其过,其进也不以礼,其禄也非其道;几微祸福之不明,进退、出处、死生之未能信,善道之谓何?无他,诚未立于中,宜所守之易夺矣。
朱彝尊不但批评扬雄的为人,还批评他的文风,上引书卷三十一《与李武曾论文书》说:
西京之文,惟董仲舒、刘向经术最纯,故其文最尔雅,彼扬雄之徒,品行自诡于圣人,务掇奇字以自矜,尚安知所谓文哉?
扬雄从传统的默守寂寥、澹泊淡然的学者变成了一位躁竞之徒。颜元更是激烈地说:“扬雄为莽大夫,春秋所必诛,尚可从祀乎?”联系当时的朝代背景,这样的批评容易理解。宋朝之后,忠于一家一姓之观念深入人心,改易朝代被视为大逆不道,人人都视王莽为巨悫大奸,想要为扬雄辩护并不容易。
王夫之则对《太玄》作了尖锐的批评,并由此发挥,认为扬雄和王莽在思维方式上有相同之处,最后附新并不奇怪。他在《周易外传》卷五中说:《太玄》这本书,“其所仰视,四分历粗率之天文也;其所俯察,王莽所置方、州、部、家之地理也。进退以为鬼神,而不知神短鬼长;寒暑以为生死,而不知冬生而夏杀。方有定而定神于其方,体有限而限易于其体,则亦王莽学周公之故智。新美雄而雄美新,固其宜也……其于《易》也,犹爝火之于日月”。
清朝篇幅最长的扬雄评论当数乾道年间黄承吉的《梦陔堂文说》。黄承吉,字谦牧,号春谷先生,江都人。他生活于乾隆至道光年间,嘉庆十年进士出身,曾任广西兴安知县、乡试同考官等。黄承吉以为,由于扬雄有文章乃“童子雕虫篆刻,壮夫不为”之语,后世之轻文者,皆以此语为口实。他又认为自孟子以后,司马迁乃尊圣道、明六经之第一人,而扬雄说司马迁“行不副文,是非颇缪于圣人”,这一观点又被班固继承,使得班固有意识地贬抑司马迁。为此,他写了十一篇文章,用了三十余万字痛斥扬雄。黄承吉认为,正因为扬雄有着崇高的历史地位,因此对他的批评一定要说透。这十一篇文章的内容观点大致如下:
第一,自扬雄有辞赋乃雕虫篆刻之说,致使文章为后世所诟病,然而文章关系至重。第二,扬雄说赋为童子雕虫篆刻,壮夫不为,壮夫就是壮年之意,然而扬雄所作之赋全在壮年。第三,《汉书》中不应该给扬雄立传。第四,《汉书·扬雄传》是扬雄自序,对扬雄仕莽忽略不提,这是班固针对扬雄而对史例作的改变。第五,扬雄的《甘泉赋》,赋的正文与序言不合。第六,黄承吉认为《甘泉赋》通篇都是以昆仑谀颂,献媚赵昭仪。第七,《河东赋》《校猎赋》《长杨赋》《逐贫赋》《太玄赋》辞意杂乱鄙陋,有乖文体。第八,扬雄设“风”“劝”二字贬赋,就为诬陷司马相如。他先误解《诗序》,兼误及一切经书。第九,扬雄因毁东方朔,致毁柳下惠为乡原仁贼,同时还批评了《法言》中其他错误的言论。第十,认为《汉书》中多诬陷司马迁之语。第十一,认为《太玄》自谓合天应历,其实所言皆臆,数与天历不合。黄承吉此书利用对扬雄的批评,阐述了自己对文章价值、赋的文体、“风”“劝”等问题的看法,有的观点确实有一得之见,但对扬雄的批评有很多意气用事的地方,现在看来,难称公允。但阮元在给《梦陔堂文说》写的序言中却称赞此书一出,“于是千古之诬枉始正,人心之是非始正,人心之忠奸始正,经史之是非、孔孟之指归是非亦皆正。然则君之不出山,特为司马迁、雄、固定此一案也,使君出山,复能办岑溪等案。官至督抚,终碌碌以归,不及此数十万言者”。
近世章太炎对扬雄的评价从总体上来说并不高,但他认为其人性论有独到之处,其云:“扬子云迂腐,不如孟荀甚远。然论性谓善恶混,则有独到处。于此亦须采佛法解之,若纯依儒家,不能判也。”然后用佛家所谓阿赖耶识来解释人之本性。章太炎说扬雄模拟太甚,绝无卓然自立之处,正是依靠人性“善恶混”这一观点,才能和孟荀并提。尽管章太炎对扬雄的学问、理论评价不高,但对他附莽的行为却多有辩解。他和洪迈一样,认为易代之际,去就向无定轨,唯心所取。扬雄在汉朝职位颇低,去故就新,不为携贰。而《剧秦美新》虽外示符命,但内藏讽切。《法言》中说“汉兴二百一十载而中天”,是明确预言了汉朝的寿祚才到一半。章太炎的这一说法也并非独创,宋祁就说过:“《剧秦》诡辞,恨死新时。曰汉中天,果不吾欺。”
总之,清朝时期的舆论总体上对扬雄贬多于褒。对扬雄评价的变化,实际上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中国思想史的变迁与发展。随着宋明理学的深入人心,“忠臣不事二主”这一观念成为士大夫最基本的价值观,这就使得对扬雄仕莽的行为越来越重视,评判越来越严苛,而这种严苛的政治、道德评判也影响到对扬雄的学术地位、文学成就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