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雄的历史思想(3)
书名:扬雄传作者名:王青本章字数:2207更新时间:2024-05-28 14:52:06
同样,在对黥布、韩信等人的评价上,扬雄也不能像司马迁那样对他们的才能充满崇敬,对他们在汉朝建立过程中所起的巨大作用加以肯定,反而对汉王朝忘恩负义、诛杀功臣的自私残忍没有丝毫的批判,对这些功臣的冤屈没有丝毫的同情,认为他们的名声虽大,但“忠不终而躬逆”,没有好名声。
在司马迁的笔下,他对于那些正义的反抗与复仇始终保持着很高的评价,他专设《刺客列传》,并在对伍子胥等人的评价中也充分表现出来。个人的暴力复仇行动虽然不可能真正解决政治上任何实质问题,但在漫长的封建黑暗统治下,他们那种反抗强暴、决不妥协的精神,都是可歌可泣的,在一定程度上打击了封建暴力统治。这一点又是扬雄所不能理解的。在《伍子胥传》中,司马迁称颂伍子胥“弃小义,雪大耻,名垂于后世”“隐忍就功名,非烈丈夫孰能致此哉”,而扬雄在“或问子胥、种、蠡孰贤”一条中,对司马迁所认为的“小义”念念不可弃之,讥子胥“破郢入楚”之所作所为“皆不由德”;甚至对文种、范蠡也颇有微词,认为他们“不强谏而山栖,俾其君诎社稷之灵而童仆,又终弊吴,贤皆不足邵也”。
司马迁在《游侠列传》中,对游侠“言必信”“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的高尚品德表示了热烈的歌颂,这表达了封建社会人民要求摆脱被侮辱、被损害处境的善良愿望。而扬雄则说:“游侠,窃国灵也。”强调的是游侠对封建统治秩序的危害性。立场不同,观点也就不同。
司马迁在《货殖列传》中所表露的思想最典型地反映出超越时代的史识。司马迁认为谋取个人的利益是人的“天性”,这种“天性”的要求是不可遏制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进而为求利致富者提供理论根据:“贫富之道,莫之夺予,而巧者有余,拙者不足”“富无经业,则货无常主,能者辐凑,不肖者瓦解”。他在韩非以后,继续提出自由竞争的思想,公开为当时的工商业辩护。他又说:“布衣匹夫之人,不害于政,不妨百姓,取与以时,而息财富,智者有采焉。”这种观点,乃是超越千古的。扬雄当然不可能理解和赞成。当有人问到货殖时,扬雄的回答是“蚊”:货殖乃是吸血的蚊子。扬雄显然继承了汉朝建朝以来一直强调的重本轻末、抑制工商的人文传统,他没有看到也不可能看到商贸在社会经济中所起的重大作用。
扬雄的历史观很显著地影响了后来的班彪与班固。班固对扬雄十分推崇,他曾说:“自孔子后,缀文之士众矣,唯孟轲、孙况、董仲舒、司马迁、刘向、扬雄,此数公者,皆博物洽闻,通达古今,其言有补于世。传曰‘圣人不出,其间必有命世者焉’,岂近是乎?”《汉书》在基本的价值观念和很多具体人物的评价上,均接受了扬雄的影响。班彪指责司马迁“是非颇谬于圣人: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后六经,序游侠则退处士而进奸雄,述货殖则崇势力而羞贫贱”。在《汉书》卷三十四《韩彭英卢吴传赞》中,对汉初这些异姓诸侯的评价是:“吴芮、彭越、黥布、臧荼、卢绾与两韩信,皆徼一时之权变,以诈力成功……卒谋叛逆,终于灭亡。”将他们的才智、功勋、冤屈一概置之不论。在《游侠传赞》中,宣扬“民服事其上,而下无觊觎”的封建等级观,企图建立牢固的封建统治秩序,认为“郭解之伦,以匹夫之细,窃杀生之权,其罪已不容诛矣”等等,明显可以看出扬雄的影响。而在对其他一些具体人物的评价上,如扬雄评东方朔,其云:
世称东方生之盛也,言不纯师,行不纯表,其流风遗书,蔑如也。或曰:“隐者也。”曰:“昔之隐者,吾闻其语矣,又闻其行矣。”或曰:“隐道多端。”曰:“固也!圣言圣行,不逢其时,圣人隐也。贤言贤行,不逢其时,贤者隐也。谈言谈行,而不逢其时,谈者隐也。昔者箕子之漆其身也,狂接舆之被其发也,欲去而恐罹害者也。箕子之《洪范》,接舆之歌凤也哉。”或问:“东方生名过实者,何也?”曰:“应谐、不穷、正谏、秽德,应谐似优,不穷似哲,正谏似直,秽德似隐。”请问“名”。曰:“秽达。”“恶比?”曰:“非夷尚容,依隐玩世,其滑稽之雄乎?”
扬雄否认东方朔为隐者,并认为即便算是朝隐禄隐,也是为古人所鄙视的。这种批评性的评价,显然影响了《汉书》中《东方朔传》的写作,班固不但在传记的材料上有所取舍,舍弃了东方朔自称为避世于朝廷者、酒酣而歌等内容,而且详录扬雄对东方朔的评价,班固自己也对东方朔作了否定性的评价:“朔之诙谐,逢占射覆,其事浮浅,行于众庶,童儿牧竖莫不眩耀。而后好事者因取奇言怪语附着之朔,故详录之。”
在《史记》中,司马迁曾对司马相如表示了高度的称赞:“《春秋》推见至隐,《易》本隐之以显,《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德逮黎庶,《小雅》讥小己之得失,其流及上;所言虽殊,其合德一也。相如虽多虚辞滥说,然其要归引之于节俭,此亦《诗》之风谏何异?”班固便借扬雄之口加以折中之论,《汉书·司马相如传赞》:“扬雄以为靡丽之赋,劝百而风一,犹骋郑卫之声,曲终而奏雅,不已戏乎!”在《汉书·司马迁传赞》中,班固再次引用扬雄之语来评价司马迁:“然自刘向、扬雄博极群书,皆称迁有良史之材,服其善序事理,辨而不华,质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上文我们曾经提到,班固对司马迁的批评也是深受扬雄影响的,因此,班固对司马迁正反两方面的评价均来源于扬雄。
《汉书》是二十四史中第一部官修史书,这以后,班氏父子的历史观念便成为正统的官方史学观念,对中国的历史观念产生了深刻的影响。综上所述,班氏父子历史观念中有很大一部分渊源于扬雄,所以,实际上,扬雄在中国史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