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中的宇宙构成论（2）

一、《太玄》与天文

扬雄用“玄”来模拟、说明天体的结构和运动，其中有十二个时辰的规定，有日月、五星的运动规律。这里我们首先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扬雄拟构的宇宙图式是以盖天说为依据，还是以浑天说为依据？这似乎不成为一个问题，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太玄》的宇宙图式是主浑天说的。《汉书》本传中扬雄自序就说“大潭思浑天”而作《太玄》。《玄首都序》开篇说：“驯乎！玄，浑行无穷正象天。”《中首·初一》说：“昆仑旁薄，幽。”范宁注云：“天浑沦而包于地，地彭魄而在其中。天之昼夜过周一度，日或隐或见，见照四方，隐故称幽。言日在地下幽隐不见也。”所以学者郑万耕说：“《太玄》开宗明义，盛言浑沦磅礴，明其取象浑天之说而作。”

但事情并不如此简单。扬雄在《玄莹》中说：“天圜地方，极殖中央，动以历静，时乘十二，以建七政，玄术莹之。”天圆地方，北极居天之中，这似乎是盖天说的理论。盖天说同样是主张天是像磨盘一样旋转的，所以，“玄，浑行无穷正象天”并不能证明一定是浑天说。浑天说与盖天说最重要的区别应该是是否主张地也是圆的。浑天说的代表作《浑天仪注》说：

天如鸡子，地如鸡中黄，孤居于天内，天大而地小。天表里有水。天地各乘气而立，载水而行。

那么《太玄》中有没有类似的言论呢？《中首·初一》中的赞辞据扬雄自己的解释是：“昆仑旁薄，大容也。”“昆仑旁薄，资怀无方。”这是最权威的解释。昆仑有浑圆的意思；旁薄，是广博之义，喻指地载物之广，旁薄并没有浑圆的意思。仅从《太玄》本身来看，我们无法得到范宁注解中的引申。

不过，早期浑天说是不是也如后期浑天说一样认为地是圆的，在学术界尚有争论。首先，《浑天仪注》是否是张衡所作尚有疑问；其次，地如鸡子中黄，有人认为这只是说明天大地小，地为天所包，不一定具有地圆思想；第三，张衡在《灵宪》中曾经说：“天体于阳，故圆以动；地体以阴，故平以静。”力主浑天说的张衡同样是主张地是平的。所以，光凭“天圜地方”一句话尚不能决定扬雄依据的是盖天说。

但是，在扬雄的天文理论中，日月的运行是与天体运行的轨道相反的：“是故日动而东，天动而西，天日错行，阴阳更巡。”“斗振天而进，日违天而退；或振或违，以立五纪。”这是典型的“右旋说”。右旋说是从西汉以后兴起的一种理论。最初，人们认为天体运动速度最快，一昼夜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旋转了一周；日稍慢一点，一昼夜旋转差一点一周；月就更慢了，每天都要落后很远。总之，日月五星和天体都是从东向西运行的，只有快慢的不同。经过长期研究后，古代天文学家认为，天是从东向西旋转的，日月五星是从西向东旋转的。天旋转速度最快，一天向西旋转一周，日月五星向东旋转速度比较慢，因此都被天体带着向西旋转。日月向东运动，日一天运行一度，月一天运行13度多。这跟传统说法不一样了，于是引起了争论。对于天体从东向西运行的问题没有争议，问题在于日月是怎么运行的。认为日月也是从东向西运行的，只是速度稍微慢一些，这是所谓“左旋说”；认为日月从西向东迎天运行，这是“右旋说”。右旋说是在盖天说基础上产生的天文理论，系统阐述右旋说的有王充《论衡·说日》篇，文中说：“系于天，随天四时转行也。其喻若蚁行于硙上，日月行迟，天行疾，天持日月转，故日月实东行，而反西旋也。”《晋书》卷十一《天文志上》引“周髀家说”：“又周髀家云……天旁转如推磨而左行，日月右行，随天左转，故日月实东行，而天牵之以西没。譬之于蚁行磨石之上，磨左旋而蚁右去，磨疾而蚁迟，故不得不随磨以左回焉。”王充和周髀家都是力主盖天说之人物。

总括扬雄的天文理论，他认为天是旋转的，地是方的，日月的运行是自西向东，与天体运行的轨道相反。这究竟是浑天说还是盖天说呢？出于扬雄在天是否能没入地下这一关键问题上没有阐述，所以我们尚疑不能定。但从《太玄》创作的时间上看，我认为，扬雄此时信盖天说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我们知道，扬雄开始是笃信盖天说的，后来受到桓谭的影响，才转而相信浑天说。《太玄》创作于哀帝在位的5年间，桓谭绥和二年刚任郎官，才17岁，到平帝时也不过二十二三岁，这么小的年龄似乎还不能影响扬雄，所以写作《太玄》的时候，扬雄信从的还是盖天说。到了晚期，扬雄改信了浑天说，他在自序中便说是“大潭思浑天”而作《太玄》。

二、《太玄》与历法

除了模拟天象以外，《太玄》还要说明时间变化的规律，也就是能起到历法的作用，成为别具一格的月令。《汉书》本传载扬雄自述说：“其用自天元推一昼一夜阴阳数度律历之纪，九九大运，与天终始。故《玄》三方、九州、二十七部、八十一家、二百四十三表、七百二十九赞，分为三卷，曰一二三，与太初历相应，亦有颛顼之历焉。”《太玄》以赞拟历的工作显然受到了孟喜、京房以《易》配历的影响。

孟喜、京房的卦气说是“汉易”的主流，其理论大致如下，孟喜从64卦中选出由复卦到坤卦一共12卦，配于一年12月之中，它们分别是：

复临泰大壮夬干姤遯否观剥坤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一月十二月正月二月三月四月五月六月七月八月九月十月这12卦称为消息卦。京房进一步将易爻与日相配。按照四分历，一年为365天，《周易》64卦共有384爻，如何相配呢？京房将坎、离、震、兑定为4正卦，以配四时及四方。又以坎当冬至，离当夏至，震当春分，兑当秋分。此4卦有24爻，以当一年的二十四节气。剩下的60卦，每月配5卦，每卦6爻，主六日七分。四分历以80分为一日，所谓六日七分，是说每卦主管6 日，每爻主管一日多一点。60卦，360爻，主管365 日。卦气，是指阳气而言，阳气始于冬至子时，京氏以中孚卦当之，当时卦气起于中孚。京房依然保持了孟喜的12消息卦，不过，12消息卦既各主一月，同时又兼主六日七分，而此12卦的72爻，又主一年的72候。京房认为这样便使卦与历合，亦即是卦与天道合，由此以言人事的吉凶与休咎。

扬雄为了使《太玄》反映历法，模仿了京房易学的配卦次序。《太玄》起于仿中孚卦的中首，终于仿颐卦的养首，但他撇开了坎、离、震、兑4正卦。81首共729赞，每2赞主一昼夜，共364日半，与四分历365日的一年天数还差一天左右，于是又加踦、嬴两赞，与四分历基本吻合。

孟喜、京房易学的特点，就是可以从卦象上看出一年四季的阴阳消长模式，如复卦，五阴一阳，代表阳气始萌。而《太玄》的象没有这种用处，所以每首所代表的季节气候和阴阳消长过程只能通过首辞用语言来描述。如众首相当于师卦，“阳气信高怀齐，万物宣明，嫭大众多”，此时阳气升高，遍及万物。法首相当于井卦，首辞云“阳气高悬厥法，物仰其墨，莫不被则”，此时阳气上在九天。晦首相当于明夷卦，此时“阴登于阳，阳降于阴，物咸丧明”，阴盛阳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