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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战之前

书名:殷商六百年:殷周革命与青铜王朝的兴衰作者名:柯胜雨本章字数:4561更新时间:2024-05-25 16:24:26

伐纣大军汜水渡河

周武王启程出发的日期有两种说法,《尚书·武成》说是在一月癸巳,即周武王十一年正月二十一日,《逸周书·世俘》则说是在二月丁未,即周武王十一年二月初五日。哪个说法对呢?从西安附近的丰镐到河南淇县的朝歌,至少有600千米。如果是癸巳日出发,甲子日战于牧野,一共行军31天,每天走20千米,较为合理。如果是丁未日出发,至甲子日,共行军十六七天,每天要跑三四十千米,当时交通工具落后,缺乏机械化车辆投送兵力,显然难度颇大。

伐纣大军包括周人、“友邦冢君”和西南地区的庸、羌、髳、蜀等八大方国、部落,有的已经先行出发了,在黄河岸边等候着。武王搭乘的是大马车,马车上还放着周文王的神主牌。古代帝王行军作战、巡狩或离开国都出远门时,经常带上祖宗灵牌或者社稷神牌一道同行,以祈求平安。

马蹄铮铮,旌旗飞扬。武王和吕尚等君臣带领四万大军,千余匹马,浩浩荡荡,一路东行。走过240千米长的崤函险道,来到黄河岸边,准备渡过黄河,灭了纣王。

周武王和伐纣大军在哪里渡河?

史书上的记载有两种说法。

一说是孟津。《史记·周本纪》中载,武王“十一年十二月戊午,师毕渡盟津”,“二月甲子昧爽,武王朝至于商郊牧野”。《尚书·泰誓序》也说“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一月戊午,师渡孟津”。

另一说是汜水。《荀子·儒效》中叙述武王伐纣时,不说在孟津渡河,而是提到“武王之诛纣也,……至汜而泛”。先秦时期,汜有三处,一在河南襄城县南,二在河南中牟县南,三在河南荥阳汜水镇、成皋虎牢关附近。武王伐纣要渡河北上,所以只能是成皋虎牢关附近的汜水。

千百年来,世人对此二说聚讼不休。从行军实践、文献考察、当时形势来分析,周武王应当是在汜水渡过黄河的。

司马迁说,武王十一年十二月戊午,伐商大军在盟津全部渡过黄河,二月甲子抵达殷郊牧野。十二月戊午是殷历,二月甲子是周历。伐纣之战是一次集中压倒性兵力,对一座城镇朝歌或者安阳殷都,发动快速而又致命的一击,所以必须轻装前进。在当时落后的条件下,物力、人力有限,300辆战车和1000多匹战马很难在一天之内全都运到黄河对岸去。从戊午至甲子,共7天,孟津与牧野相距200多里,武王在6天之后赶到牧野,每天要走70里之多,这个也有问题。

问题在哪里?《尉缭子·武议》中说:“三军成行,一舍而后成三舍。”是说先秦之时每天行军不过一舍,即30里。宋代《武经总要·卷五》中也记载:“凡军行在道,十里齐整休息,三十里会干粮,六十里食宿。”这是说,军队每行10里,就要休息,每走30里,就要吃饭,每走60里就疲惫不堪,不得不睡觉。所以周人戊午渡孟津,甲子战于牧野,违背了当时的实际行军速度。

更可疑的是,司马迁在叙及武王伐纣一事时,前一句话用的是殷历,后一句用的是周历。司马迁一向治学严谨,绝对不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的。这是因为史料来源不一,司马迁无法辨真伪,只好照录原样,都保存下来,以供后世鉴定。出土的利簋铭文证实了牧野之战发生在甲子,戊午渡孟津之说来源于《尚书·泰誓序》,显然是后人虚构的。

《尚书·泰誓序》是西汉时期儒家讲授《尚书》时所作的。《泰誓》三篇都已经散失,西汉初年所见的《尚书》,共28篇,并没有《泰誓》。现存《泰誓》三篇,被认为是后人的伪作。因而近代学者曾运乾认为,“此晚出古文所传之伪《泰誓》,均非孔壁真本”。所以,《泰誓序》中所言“一月戊午,师渡孟津”可信度不足。

而且孟津渡河之后,就是殷商晚期商王重点经略的田猎区。周武王观兵孟津,已经惊动了商纣王。倘若周武王再次在孟津渡河,势必遭到太行山南麓交通线上各地驻军的阻击或围攻,被迫在太行山南麓与商军展开激战,挨打被动。这样就将一手好牌打成烂牌,彻底失去批亢捣虚、直扑朝歌空城的先机。

《孙子兵法·势篇》曰:“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精通兵家谋略的周武王、吕尚君臣们,在没有必胜把握的情况下,“小邦周”克“大邑商”,只能采取出奇制胜的袭击战术,不会蠢到“作茧自缚、处处被动”的地步。因而,控制商纣王统治基础最薄弱的郑洛区,选择远离孟津的汜水渡河,是当时周武王伐纣最好的进军路线。

汜水发源于河南新密,缓缓北入黄河。汜水入河口在孟津以东150里处,附近地势险峻,后世在此筑有虎牢关,堪称洛阳盆地的钥匙,有“中原之枢”的美誉。而且距离朝歌不过200里,渡河之后,一马平川,可迅速插向商纣王的“心脏”,收奇袭之效。

周武王在汜水渡河北上,除了《荀子·儒效》中的记载,还有许多早期文献作佐证。如《吕氏春秋·贵因》中提到,武王伐纣至鲔水。鲔水在今河南巩义市以北,孟津以东50千米处。《水经注·河水》中说,“县北有山临河,谓之崟原丘,其下有穴,谓之巩穴,言潜通淮浦,北达于河。直穴有渚,谓之鲔渚。……《吕氏春秋》称武王伐纣至鲔水,纣使胶鬲侯周师,即是处矣”。再者,《史记·伯夷列传》中说,武王伐纣时,“伯夷、叔齐叩马而谏”,后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根据清代《古今图书集成》卷《河南府古迹考·孟津县》中的记载:“扣马村在县东三十五里。相传周武王伐纣,师会孟津,伯夷、叔齐扣马而谏,即其地”。伯夷、叔齐的扣马之地,就是孟津渡口以东,两人的隐居地首阳山也在今河南巩义市附近。

有学者为了合理解释《荀子》记载的武王伐纣路线,别出心裁,认为武王十一年伐纣时周师的出发地,并非丰镐,而是在成师。从丰镐至朝歌,必须途经四五百里长的崤函险道,“而千辛万苦,艰险异常,到盟津后再回丰镐?两年内再来,这恐怕是不可能”“太公、周公、武王都不是无能之辈,他们两次东征,不会徒劳往返,一次返后驻兵成师,二次遂自成师起兵。只有这样才能完满地解释荀子的话”。

可见,周武王伐纣是从孟津向东越过洛阳盆地,行经偃师、巩义而至汜水渡河。

当年成汤也是在汜水北渡黄河,而后在西边的孟津又渡黄河,绕到夏都斟鄩的西面,出其不意,灭了夏朝,奠定了六百年殷商王朝的基业。

历史就这么神奇,绕了六百年,又回到起点。

周武王率伐纣联军昼夜兼程,沿着黄河南岸郑洛区的谷地,直奔东边的汜水,一路畅通无阻。

东征之路

过夏朝旧都斟鄩之后,周武王遇到了东征途中的第一个障碍,竟然不是殷商军队,而是两个大活人,他们是孤竹国君之子,即伯夷和叔齐。俩兄弟挡在周武王的马车前,死死拉住马脖子上的缰绳,不让武王前行。

孤竹姓墨胎氏,也是殷商先祖契的一支后裔。成汤灭夏之后,念及同宗之谊,将其赐封于冀东一带。史书上称,伯夷、叔齐很有德行,父死之后谁都不愿意继位,所以逃走了。当然实际情况有可能跟太伯、虞仲一样,在争位中落败,不得不主动出走。

也许殷商与孤竹同宗的缘故,伯夷、叔齐不愿意看到纣王被灭,因此拦住周武王,斥责说:“父亲死了都不埋葬,就大动干戈,这叫孝吗?做臣子的,却起了逆反之心,这叫忠吗?”

周人听了大为光火,要把伯夷、叔齐杀了。吕尚说道,他们是有情有义之人啊!于是周武王放了二人,继续东行。殷商灭亡之后,伯夷、叔齐心中沉痛,不想吃西周的粮食,于是躲到首阳山去,采薇而食,最后饿死。首阳山在历史上有多处,今河南巩义西北的首阳山,也称为东阳萯山,曾经是夏王孔甲的狩猎胜地,应为伯夷、叔齐兄弟俩的最终归处。伯夷、叔齐“不食周粟”的事,贤也好愚也好,但是历史潮流浩浩汤汤,大势不可挡。

武王行至鲔水时,遇到了纣王的大臣胶鬲。鲔水是巩义的一条小河,应在首阳山不远处。

这回胶鬲不是来阻挡武王的。

胶鬲问武王:“你要去哪里?实话实说,不要骗我!”武王答:“没骗你啊,要去殷商,灭了纣王。”胶鬲又问:“什么时候到?”武王答:“甲子日到殷郊,你这么汇报纣王吧!”

武王与胶鬲的对话见于《吕氏春秋·贵因》,但是细细一想,其中颇为蹊跷。首先,胶鬲怎么知道武王会走此道,必经鲔水,所以在这里等候?再者,伐纣之战攸关殷商、周国的生死存亡,武王又怎会视战争如同儿戏,将决战的日期都让胶鬲通知商纣王?简直比春秋时期“蠢猪式仁义”的宋襄公更蠢百倍。

这只有一种可能,胶鬲已被周武王收买,充当周人的眼线,双方在鲔水商谈约定,甲子日举事,里应外合,共谋大业。《逸周书·武寤》中的“约期于牧,案用师旅”说的就是这件事。武王灭商之后,关于如何赏赐胶鬲的内应之功,周公旦与他在四内进行了多次讨价还价,最后达成协议,胶鬲“加富三等,就官一列”。除了胶鬲,失势的纣王庶兄微子启也暗通周武王,以世代封爵长侯为条件,反殷助周。所以《国语·晋语》中说“妲己有宠,于是乎与胶鬲比而亡殷”,将妲己与胶鬲列为殷商灭亡的两大罪人。伐纣之战,美艳的妲己成了商纣王的“猪队友”,而貌似忠厚的殷商贵族胶鬲和微子启,则成了周武王的“第五纵队”。

由于跟胶鬲约定在甲子日夹击纣王,因此尽管暴雨连绵不绝,周人已经疲惫不堪,军中伤病员一大堆,但是武王严令不得休息,昼夜不停地前进。武王的借口是:“已经让胶鬲将会战的日期通知纣王了,如果甲子日没赶到朝歌郊外,胶鬲就会因为失信而被纣王杀掉。我这么急行军,就是为了救胶鬲一命!”为了一个敌国大臣的性命,置全军安危于不顾,这恐怕是历史上最好笑的谎言之一。也真不知道胶鬲回去是怎么向他的主子汇报的。

伐纣联军昼夜星驰,行至汜水,每天的前半夜时,木星都在东面的天空冉冉升起。在古代星占学中,木星当头坐,称之为迎太岁,是兵家之大忌。但是武王全然不顾,因为时间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因素之一,要趁着朝歌还是一座不设防的空城,杀纣王一个措手不及。

大军停在黄河岸边的牛头山,冒着倾盆大雨,准备渡河时,突然一声惊天响雷,武王马车前头的几匹马被雷震毙。船只到了黄河中流,波涛激涌,又是嘎吱一声,武王的帅旗折断了。军中大恐,就连一向淡定的周公旦也害怕了,说这是老天不佑周!

正当众人惶惶之际,彪悍威猛的吕尚再次扮演了定海神针的角色。吕尚说:“武王受天命而为,绝不会如此的!”吕尚在河中杀掉罪人,以祭河神,而后连击三鼓,身先士卒,渡过黄河。鼓声铮铮,催人奋进,伐纣联军跟随在吕尚的身后,迅速地上了北岸。

北进至邢丘,由于连续数日大雨,黄河水位暴涨,到处一片泥泞,成了水乡泽国。武王的马车深陷泥潭之中,进退不得,帅旗又嘎吱嘎吱,折断成三段。这回武王也心旌动摇曳,让散宜生占了一卜,结果龟甲上的裂象很不吉利。散宜生大为泄气:“连续出现了四次凶兆,看来纣王伐不得。”

武王问吕尚:“现在还可以伐纣吗?”吕尚回答:“不要担忧,马车陷深水,这是洗濯甲兵,旗杆断三折,这是兵分三路,如此必能斩纣王之首,吉兆啊!”于是武王下令在邢丘休整军队,并将邢丘改名为怀宁,寓意伐灭殷商,天下大宁。

大军自怀宁北上,行至获嘉。据说百姓早已恨透了商纣王,听到武王到来,纷纷箪食壶浆,以迎义师。武王与诸侯、百姓歃血共盟,誓灭商纣王。

自获嘉北上数十里,到了共头,不料又遇天灾,发生了山崩。泥石流滚滚而下,武王弟霍叔处吓得浑身颤抖,说:“走了三天,降临五次灾害,这行吗?”周公旦回答:“殷商比干剖心,箕子被囚,蜚廉、恶来当政,纣王如此罪恶,怎么不行!”

东进的道路被山崩封死了,伐纣大军只好掉头向南。周公旦下令挑选精壮战马,继续前行。翌日清晨抵达戚,大军在此炊饭用餐,夜晚宿于百泉。戚与百泉相距二十里,恰好是一天的行程。百泉北面是豫北山地,不远的地方就是一马平川的牧野,那里将成为历史的大拐弯处。

周武王眺望黑洞洞的东北面,隐约可见一片灯火,那是商纣王的大军!

这一天,是武王十二年二月二十日,两天之后,王朝更迭的决定性战争将正式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