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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伯昌的崛起

书名:殷商六百年:殷周革命与青铜王朝的兴衰作者名:柯胜雨本章字数:3342更新时间:2024-05-25 16:24:17

岐周地震

这个诞生于污秽的“豕牢”之地,“胸有四乳”的奇异少年姬昌,即将引领周人走出岐山,迈向更遥远、更广阔的东方大地。而他的大仇家——商王文丁,在杀害季历不久后也死去了。文丁在位十一年,死后,儿子羡继位,史称帝乙。

史上对商王帝乙的评价存在分歧。司马迁说他是个昏庸无能的君主,即位之后殷商王朝加速衰落下去。在《左传》中,甚至将帝乙与西周的暴君周厉王并称为“不肖之君”——很不像话,辱没了老祖宗的统治者。然而在《尚书》和《周易》中,帝乙则被称为贤君。

帝乙在位期间,到底有哪些劣迹,史无明载。但是根据卜辞的记载,帝乙并非毫无作为。他对祖甲时期形成的周祀制度再次改革。祖甲按照翌、祭、祼、协、肜五种祀典的顺序,一个祭祀周期只需30旬,也就是300天。及至帝乙之时,五种祀典的一个祭祀周期演变成36旬或者37旬,也就是360天或370天,其平均数相当于一个太阳年的天数。每一个完整的祭祀周期为一“祀”,经过帝乙改革之后,商开始称年为“祀”,这是天文历法上的巨大进步。

在帝乙、帝辛时代的甲骨卜辞或青铜器铭文中,常常出现的“王几祀”就是指当时的商王在位第几年,中国由此开启了王位纪年的先河。如,帝乙二祀四月,对上甲微以降的所有殷商先王进行了一次规模盛大的合祭活动。这样的合祭事件在帝乙五祀九月又举行了一次。了解这一点很重要,因为中国历史上有确切王位纪年的事件就是从帝乙时代开始的。

在帝乙卜辞中频频出现的“旬亡祸”,就是指在卜问接下去的十天之内会不会发生什么祸事。这通常是在外敌犯边时的贞卜用语。由此可见,帝乙时期的边关形势十分紧急。

彼时,殷、周大致以太行山脉为界,太行山以西,尽是周人的天下;太行山以东,虽是殷商的势力范围,但国内人心不稳,四邻各族趁机闹事。在帝乙二祀,或者姬昌继承王位的第二年,姬昌高举复仇大旗,率领周人大军,开始对殷商王朝发动进攻。这是王者的复仇,虽然此时姬昌仅仅十二三岁,但是殷、周两族的宿怨以及季历困死塞库的血仇,让年少的姬昌一夜之间老成起来。此役,是周人反客为主,对殷商王朝的第一次主动出击,扭转了商、周之间的战略态势。西周中期史墙盘铭文中的“初盭和于政”,就是指这次伐商。

其后数年中,帝乙的贞问卜辞里连续出现了“旬亡祸”,似乎姬昌这个小毛孩已经成了帝乙挥之不去的梦魇。

帝乙六祀,十二月癸卯,贞问,旬亡祸?吉。——结果很吉利。

帝乙七祀,五月癸未,贞问,旬亡祸?吉。——结果也很吉利。

帝乙八祀,二月癸酉,贞问,旬亡祸?引吉。——虽然也很吉利,

史墙盘是西周时著名青铜器,1976年12月在陕西扶风出土,为西周恭王史官墙所作的礼器。内底铸有铭文18行284字,文章使用的四言句式,颇似《诗经》,措辞工整华美,有较高的文学价值。铭文前半部分颂扬西周文、武、成、康、昭、穆诸王的重要政绩,后半部分记述墙所属的微氏家族的家史,与文献记载可相印证,是研究西周历史的重要史料。

但是这次用语不同。引吉,就是《周易·萃卦六二》中的“引吉,无咎”。引者,拉开弓,箭未射出。“引吉,无咎”就是祸事还处在萌芽状态,但由于处理得当,比如虔诚祈求神鬼的佑护,所以没有酿成大祸。

帝乙十祀,殷商的西边发生了一件大事——岐周地震。这事没有出现在甲骨卜辞上,但是史传文献多有记载,诸如“地动东西南北,不出周郊”,可见震级不小,而且岐下的宫殿、宗庙处在震中。当时正值盛夏六月,年富力壮的姬昌突然病倒了,而且病得很厉害,卧床五日,岐周到处地动山摇。公亶父修建的宫殿仿佛在风中摇曳,门窗晃动,屋瓦震落。姬昌生病与地震本来纯属巧合,周人却惊魂不定,认为“地之动也,为人主也”,这是老天对姬昌发出的警告。一时间人情汹汹,纷纷要求迁出岐周。

姬昌问:“怎么迁走?”有位官吏回答说:“发动民众,再造一座新城。”

面对即位以来最大的危机,姬昌出奇地沉着冷静。他告诉周人:“这是天帝降罪于我,不认可我这个西伯。如果兴师动众,再造一座新城,那就是罪上加罪,老天会饶了我姬昌吗?”

姬昌应对此次危机的策略是坚持“以仁安人、以义正我”的治国理政之道,用爵禄品级和兽毛皮革去结好邻近各族,用谦卑语言和重金布帛去招揽天下英才,用爵位俸禄和肥田沃地去赏赐群臣百吏。彼时的姬昌不过二十三四岁,但是他拥有一个成熟政治家的智慧与谋略。殷商动不动就挥舞大棒,姬昌反其道而行之,实施了“以仁治国”的王道理念,不但稳定了人心,而且大大凝聚了邻近诸族的向心力。

姬昌的王道理念有三个内涵:其一是修己,强调内圣,把自己的事做好;其二是重义,不仅讲究一个“仁”字,而且更加注重“义”,以建立和谐的社会秩序;其三是包容,以多元、宽仁的态度去对待邻近各部落,呈现给世界的不是暴力或征服,而是“协和万邦”。

姬昌的王道理念使他确立了名副其实的西伯地位。《墨子》说,姬昌亲仁百姓,让利于民,由此大得人心,“闻文王者,皆起而趋之”。投奔西伯昌,成为中原各族的最大心愿。铸作于西周中期的史墙盘铭文,对姬昌一生中的丰功伟绩进行了概括性的颂扬,赞云:“曰古文王,初盭和于政,上帝降懿德大屏,敷有上下,䢔受万邦”——

我说啊,古时候有个周文王,

初一交战,建立了政权,

天帝降临给文王美德,

让四方百姓,无不受其恩惠,

从此万邦协和,海内一统!

这次岐周地震,反而成就了西伯昌的真正崛起,中原格局因而大为改观,具备了划时代意义,所以史书上对此不吝笔墨,大书特书。

千余里之外的商王都对岐周大地震毫无震感。卜辞记载,周人遇到旱灾,向商王报告,商王曾经派人到岐周去燎祭,祈求神明的佑护。所以这一回周人也应当向殷商汇报地震的事。姬昌的生母太任来自挚仲氏,也算是殷商王室的瓜瓞子孙。商、周之间维系着一种极为特殊的政治婚姻关系,既为亲也为仇。至于帝乙获悉之后,有何反应不得而知,心情想必十分复杂吧。

此时,姬昌忙于处理大地震善后,致力于巩固自身的霸主地位,交好邻近各族,以壮大自己的实力,势必对帝乙服软示弱。商、周之间暂时相安无事,帝乙得以专心打理国内政事。

大伤元气的征伐

西疆得以安宁,殷都府库中有堆积如山的谷物,帝乙认为该出兵讨伐叛逆的东方诸侯——盂方伯炎了。盂方,今河南商丘睢县一带,与安阳殷都相距两百千米。商朝还有一个盂国,又作邘国,在今河南沁阳西北,地处山西、河南两地的交通要冲。邘国是殷商王朝的忠诚属国,商纣王时册命西伯昌、九侯、邘侯为三公。后来邘国被西伯昌所灭,武王伐纣之后封子邘叔于此。

盂方是殷商东部实力最为强劲的两个部落之一,另一个部落是东夷,卜辞中称其为人方。武丁时期,盂方曾经听命于殷商王朝。武乙、文丁之时,殷商衰微,盂方多次内犯,东边屡屡告急。

贞问讨伐盂方的卜辞中出现的“不凮”,是毫不犹豫的意思,表明帝乙对攻打盂方态度坚决,而且胜券在握。讨伐盂方开始于帝乙九祀十月,帝乙御驾亲征,统帅主要是多甸、多伯两员战将。翌年十月结束,仗打了整整一年,属于一场大规模的战争。

商军凯旋之际,帝乙在班师途中进行了一次大狩猎活动,以庆贺这次胜利。围猎之中,帝乙亲手射杀了一只浑身通白的犀牛。犀牛一般是黑色的,帝乙视白犀牛为天降瑞象。在宗庙献捷之时,这只异兽被当作牲品,摆在祖灵之前,成了帝乙一生中最荣耀的事。为此,帝乙特意让人把这件事刻在白兕的头骨上。

然而,正是这一次令帝乙引为自傲的出征,让殷商王朝大伤元气,加速滑向覆灭的深渊。

帝乙在位二十六年,他有四个儿子,正妃生三子,长曰微子启,中曰微仲行,小曰受。受,即受德。庶妃生箕子,箕子的年纪仅次于微子启。《吕氏春秋》说,微子启、微仲行、受是同母兄弟。启的母亲生下启时,身份卑微,只是一个妾。后来被立为王后,又生下受。启,是一个大贤人,所以帝乙准备立他为太子。

受暗中贿赂太史,让他在帝乙面前据法力争,说:“自古以来子以母为贵,都是立嫡不立庶。启出生时,他的母亲尚未立为后,但是受出生时,她已经是后宫之主。不立正妻的嫡子为太子,而立妾的庶子为太子,怎么可以这样?”这个太史自相矛盾的逻辑错误是显而易见的,帝乙却无言以对,只好传位给受。

帝乙死后,受继承王位。他就是末代商王帝辛,后人称之为纣王。纣,是武王灭商之后周人强加给帝辛的谥号。也有说“纣”是由帝辛的名字“受”转音而来的。《吕氏春秋·功名》高诱注云:“贼仁多累曰纣。”“纣”后来成了暴君的专用谥号。《谥法》曰:“残义损善曰纣。”

帝辛即位之后,六百年的殷商王朝走入了末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