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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乱中的民族融合

书名:碰撞中的民族大融合:魏晋南北朝作者名:郭志坤本章字数:3641更新时间:2024-06-11 20:22:36

有的史书把“十六国时代”描写得一团漆黑,各国互相攻伐,不断兼并,民族之间的仇恨和压迫充斥着整个时代。应该承认,这些现象都是存在的。但是,这样一个长达一百三十六年的历史阶段中,难道没有值得弘扬和赞赏的东西吗?不是的,也是不可能的。雨果曾说:“历史是过去传到将来的回声,是将来反映过去的倒影。”史学工作者的任务是向公众明白无误地传递历史真实的“回声”。我们只要积极加以发掘,是可以在十六国时代的历史库存中,寻找到许多足以“照亮明天”的东西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在建立十六国政权的诸多人物中,不乏关心民生、关键时刻站在民众立场上考虑问题的俊杰人物,十六国中成汉的奠基者李特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在西晋走向灭亡之时,数十万流民入川。流民的生活是凄苦的,衣食不周,离乡背井,而西晋的几任益州刺史为了耳根清净,一再宣布要把流民逐出巴蜀。这时,人李特站了出来,他同情这些流离失所的流民,“道路有疾病穷乏者,特兄弟常营护振救之,由是得众心”(《资治通鉴》卷八二)。当益州刺史罗尚(西晋委任)企图对流民进行弹压时,李特父子于永宁元年在绵竹结大营,以容流民,“旬月间,得众二万余”。最后,他领导的流民队伍暴发了与政府间的武力冲突,并于太安二年攻下成都。李特之子李雄在西晋光熙元年称皇帝,国号“大成”。

李特父子的确是为流民做了些实事的。“时罗尚贪残,为百姓患。而特与蜀人约法三章,施舍振贷,礼贤拔滞,军政肃然。百姓为之谣曰:‘李特尚可,罗尚杀我!’”(《晋书·李特载记》)

李特之子李雄当了大成国君后,实行了一系列保护民众的举措。“雄乃虚己受人,宽和政役,远至迩安,年丰谷登。乃兴文教,立学官。”这样,域内出现了“事少役稀,民多富实,至乃闾门不闭,路无拾遗,狱无滞囚,刑不滥及”(《华阳国志·李雄志》)的清明景象。这些文字虽然有所溢美,但这个政权受到民众欢迎看来是肯定的。

像这样的政权还有前燕。东晋咸康三年,由鲜卑的一支慕容氏建立起了前燕政权,这是辽西地区唯一的一支武装力量。慕容氏当政后,为了适应当时地狭人稠的实际情况,把过去圈为园苑、牧地的大片土地都开放给流民做耕地,并贷给流民以种子、耕牛,这样使辽西的经济得到了发展。后来汉人冯跋成了北燕王,他废苛政,奖农桑,“令百姓人殖(植)桑一百根,柘二十根”(《晋书·冯跋载记》),这样切切实实地从小处做起,那里的经济也就发展起来了。

上述历史的“回声”,不是很值得后人听取吗?十六国时代最大的成就是中华民族的进一步融合。这种融合大致上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各少数民族与汉人的杂处,加强了民族间的融合。

各民族的大规模杂处,以魏晋时期为甚。这种大规模杂处的原因相当复杂,有某种政策造成的,也有种族迁移造成的,还有气候等自然因素造成的。统治者为了弥补兵源,征用少数民族壮丁来当兵,这是由来已久的惯例,到了魏晋时期这种现象愈来愈普遍。还有些汉人的世家大族为了谋取私利,把少数民族的民众买卖到其他地方去当奴隶。“晋为无道,奴隶御我”(《晋书·刘元海载记》),这种情况是确实存在的。另外,匈奴、鲜卑等少数民族的首领因自身发展的需要而内迁也是常有的事,其目的是圈占牧场和掠夺人口。自然灾害也会造成大规模的人口迁徙。晋武帝时,塞外匈奴居住地发洪水,两万多匈奴人便到河西宜阳城一带落户。“关中之人,百余万口,率其户口,戎狄居半。”(《晋书·江统传》)到十六国时期,战争空前频繁,各民族间的杂处程度更深。后凉主吕光称霸河西时,有一支八万多人的军队,主体是氐人,但其中还有不少匈奴人、鲜卑人、羯人和汉人。这也足证当时民族杂居状况之盛。大量的出土文物也表明各族民众相互尊重、相互学习。

其次,“汉胡共政”局面的出现。

在十六国时代,有些胡人政权的主政人员及制定方略的人却是汉人。反之,当时有一些汉人政权(十六国时期至少有四个汉人政权),在其决策层中也有不少胡人。这是当时一种值得我们重视的新气象。

这里说一说颇具典型意义的前秦苻坚和汉人王猛之间的关系。东晋永和七年,苻坚的伯父苻健取石虎而代之,自称皇帝,国号为秦。永和十一年苻健死,其子苻生继位。这是个“淫杀无度”的暴君,作为堂兄弟的苻坚也奈何不了他。苦闷的苻坚找到了王猛。

王猛是北海剧县人,家世寒素,以手工制作度日,成年后以博学多才闻名于世。永和十年,东晋大将桓温第一次北伐入关中,进驻灞上。桓温素来知道王猛才华出众,找到他作长夜之谈。桓温撤军时,要他随军南下,并答应请皇上授以高官。王猛拒绝了,他心中清楚得很,东晋王朝执政的都是名门大族,哪会有自己这个寒族出身的人的立足之地?他留在了北方,等待明主来找他。

王猛等待的这个“明主”就是苻坚。作为苻坚的心腹羽翼,王猛曾劝苻坚杀了暴虐的堂兄苻生,以防后患。苻坚这样做了。在等待登基的时候,苻坚又找到了王猛,两人谈得十分欢快,事后称王猛“有王佐之才”(《晋书·苻坚载记》)。即帝位以后,苻坚马上授王猛以高位,让他参与决策大事。王猛提出,要使国家强盛,就要打击那些专擅的权贵,集权于皇上。苻坚以为很对,就照王猛说的办。可那些守旧的权贵对王猛恨透了。氐族大臣樊世,根本看不起王猛,冲着王猛说:“吾辈耕之,君食之邪!”其意是说,我们打下的天下,你坐享其成。王猛回答:“非徒使君耕之,又将使君炊之!”樊世听了大怒,他说:“要当悬汝头于长安城门,不然,吾不处世。”(《资治通鉴》卷一○○)苻坚看到樊世如此霸道,“命斩之于西厩……自是公卿以下无不惮猛焉”(《晋书·苻坚载记》)。

经过那次斗争,王猛任中书令,领京兆尹。京兆是氐族贵族势力最集中的地方,不好治理。但王猛还是扛起了这副重担。苻健妻子的弟弟强德“酗酒豪横,掠人财富子女,为百姓患”,王猛杀之,“陈尸于市”,这样谁都不敢乱来了。王猛依法严惩权贵,加强中央集权,使苻坚很感动,他说:“今吾始知天下之有法也,天子之为尊也。”在王猛的推动下,王侯富室的家庭僮隶也得到了解放,有三万僮隶变成了有用的社会劳动力,参与了关中水利建设,“同畴修辟,帑藏充盈”,这是前秦得以统一北方的基本条件之一。王猛与苻坚合作近二十年,史称“王猛亲宠愈密,朝政莫不由之”,苻坚在王猛的影响下,“行礼于辟雍,祀先师孔子”。如此密切的汉胡共政,在中国历史上是少有的。东晋宁康三年,王猛病死。八年后,发生了有名的淝水之战。战败后,苻坚十分想念已经逝去的王猛。(《晋书·苻坚载记》)

再次,中华传统文化在少数民族中间的广泛传播。

从文化层面上讲,许多少数民族的领袖人物对中华传统文化基本上没有什么抵触情绪。相反,这些领袖人物一旦掌握了实权,事业上取得一定成就以后,就会学习汉族的文化经典,以提高自己的文化素养。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无上的光荣,而不是一种负担。这可说是十六国时代的一种风尚。文化认同的根子在于族源上的认同。匈奴人刘渊建立汉国,是因为当年刘邦曾以公主“妻冒顿”,因此匈奴成了“汉氏之甥”。鲜卑人建前燕、后燕、南燕、西燕,自认为其祖先是“有熊氏之苗裔”。羌人姚苌建立大秦政权,认为自己是舜的后裔,“禹封舜少子于西戎,世为羌酋”。民族族源上的寻根认同,政治制度上的华夷互化,使十六国时代成为“北魏统一中原前的汉化先声,魏晋南北朝民族大融合的重要组成部分”。

石勒是羯人,一些史书上说他是“匈奴别部羌渠之胄”。他起兵后,出于民族的仇恨心理,亲手杀死过不少被他俘获的西晋王公卿士和世家大族。可是,他对汉文化又似乎有着天然的热爱和喜好。早年的石勒不识字,可是他常常要人讲汉文史书上的故事给他听。有一次,“使人读《汉书》,闻郦食其劝立六国后,刻印将授之,大惊曰:‘此法当失,云何得遂有天下?’至留侯谏,乃曰:‘赖有此耳!’”(《世说新语·识鉴》)可见,他爱听中华历史故事,是从发展他的事业出发的。石勒在攻取河北以后,即“立太学,简明经善书吏,署为文学掾,选将佐子弟三百人教之”,之后,又“增置宣文、宣教、崇儒、崇训十余小学于襄国四门,简将佐豪右子弟百余人以教之,且备击柝之卫”。除了在都城设立学校,又下令“郡国立学官,每郡置博士祭酒二人,弟子百五十人”(《晋书·石勒载记》)。他还规定,以后当官也要根据考核成绩定取舍。他这样做,与汉文化地区有什么两样?

在军事和政治上,当时南北是对立的,但在文化上又是交流的、互动的。南朝宋元嘉三年,北凉主沮渠蒙逊世子沮渠兴国遣使来到了南方的宋,“请《周易》及子、集诸书,合四百七十五卷”。后来,沮渠蒙逊又写信给宋司徒王弘,要求替他找一部干宝的《搜神记》。大概是王弘手头没有这部书,或者手头只有一部,就请人抄了一部送他。宋元嘉十四年,北凉主沮渠茂虔遣使至宋,送给宋一百五十四卷书籍,其中还有不少珍本呢。文化上的互相认同和互通有无,成了十六国时代特别绚丽的一种文化现象。

十六国时期是一个民族分裂的时期,同时又是各族大融合的时期。分裂主要表现在政治和军事上,融合首先表现在文化的认同和交融上。当文化的融合达到相当程度的时候,政治上和军事上的合一就会自然而然地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