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新生·山河岁月，锦瑟流年（4）

因为爱过，所以慈悲

究竟是因为懂得所以爱，还是因为爱所以懂得？又或者，爱与懂得并不互相关联，只是因为许诺了要爱到地老天荒，所以便要不离不弃。

于赖雅而言，张爱玲是他余下不多的人生里唯一的幸福。躺在病床上的他，终于看到他的爱人朝他一步一步走来，爱人的脸上带着担忧与憔悴。张爱玲还是那样不慌不忙的样子，努力想要挤出一个微笑，但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逐渐汹涌。她小跑了几步，在即将靠近赖雅时张开双臂，将他拥入怀中，无声地抽泣着，微微地颤抖着。她有一肚子的委屈和思念想要倾诉，又怕赖雅虚弱的身体承受不起太沉重的话题，最终还是选择独自承受。

张爱玲知道赖雅需要她，在赖雅同她紧紧地拥抱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如此需要赖雅。患难与共时的拥抱，远胜千万句海誓山盟。赖雅一遍又一遍地在张爱玲耳边喃喃自语：“真好，爱玲在这里。真好，爱玲在这里。”张爱玲将赖雅抱得更紧，在心里默默发誓，再也不离开他了。

她和赖雅就是彼此的家，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家就完整了。张爱玲成为继母之后，发誓不会用继母当年对待自己的方式来对待赖雅的女儿。这次去香港，她还专程给赖雅的女儿霏丝带了礼物。那天，张爱玲和赖雅一同去霏丝家，亲手把礼物交到霏丝手上。张爱玲学不会刻意卖弄，但她看向霏丝的目光是有爱的。那是一个温馨的夜晚，张爱玲仿佛为这个家带来了春天。他们聊着，笑着。这就是张爱玲最想要的幸福，简简单单，有爱人的陪伴，有一个温暖的小窝，仅此而已。

在华盛顿，张爱玲和赖雅住在黑人区的肯德基公寓，那是政府提供的廉价住房。张爱玲必须没日没夜地工作，才能支付得起房租和生活的其他开销。

自从张爱玲回来，赖雅便处处表现出对张爱玲的依赖。他再也不能忍受与张爱玲分别，哪怕张爱玲离开一会儿，赖雅都会表现出明显的不安。一次，张爱玲外出购物，出去久了些。赖雅急得到处打电话寻人，甚至还报了警。如果不是张爱玲回来得及时，警察可能要在大街小巷寻人了。

张爱玲并不觉得赖雅对自己的依赖是种烦恼，相反，她愿意把赖雅当成一个孩子来呵护。他们经常一起去图书馆看书。张爱玲正在构思《少帅》，在图书馆里查阅许多她需要的资料。赖雅坐在旁边的座位上，静静地看书，默默地陪伴。

上一次中风复发对赖雅的身体造成了极大伤害，他的健康状况越来越差。渐渐地，他就连走路到图书馆去都非常吃力了。为了让赖雅静养身体，张爱玲除了每天去图书馆查资料，还承包了全部家务。每一次见张爱玲出门，赖雅都仿佛在经历一场生离死别。在家里等待张爱玲的每一刻，赖雅都是忐忑不安的，只有看到张爱玲安然无恙地走进家门，他一颗悬着的心才能放下。

所谓相濡以沫，便是如此了吧。在穷困的生活里，他们彼此依偎，相互取暖。不知不觉，春天过去了，夏天来了，赖雅的身体终于恢复了一些，偶尔也可以出门走走了。夏天，是赖雅出生的季节，这一年，他七十一岁。每年这个时候，张爱玲都会绞尽脑汁计划着如何为赖雅庆祝生日。生活需要仪式感，在赖雅生日这一天，张爱玲睁开双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温柔地对赖雅说“生日快乐”。赖雅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张爱玲不停地柔声安慰他，并答应带他去巴尔的摩吃那里最出名的龙虾和帝王蟹，赖雅才露出笑脸。

赖雅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远门了，从华盛顿到巴尔的摩要经历整整一个小时的车程，因为兴奋，赖雅竟然没有觉得累。中午时分，他们来到位于市中心的一家海鲜饭店，点了这里最著名的海鲜大餐。惊喜的是，他们还遇到了一位老朋友克兰。克兰驾车带着张爱玲和赖雅在巴尔的摩四处观光。赖雅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了，尤其是张爱玲今天还特意打扮了一下，本就美丽的她更显得气质出众。在赖雅眼中，张爱玲才是最美的那道风景。

这样美好的一天，是赖雅生命中最后的快乐。生日过后不久，赖雅在从图书馆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从此便卧床不起，他又一次中风了。医生说，这一次他几乎没有康复的可能。张爱玲没有抱怨命运的不公，这一点，她像极了姑姑张茂渊。再重的压力，她也扛得那样平静，没人能看出她心底究竟有多么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