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流言·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1)
书名:因为喜欢,可迎万难:张爱玲传作者名:朱云乔本章字数:1634更新时间:2024-05-25 18:37:04
孤独开出意外的花朵
动荡的岁月里,一个人只有习惯了独处,才能感知到生命的厚重。有时候,孤独不代表寂寞,而是在酝酿一股能量,静待时机,迸发万丈光芒。
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的人,便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生活,像花儿一样,不仅能向着阳光盛放,也能向黑暗的地底下扎根。
那一年,母亲黄逸梵突然回来。可张爱玲知道,母亲从来不是那个能拯救她的人。黄逸梵回来的那天,张爱玲和姑姑张茂渊一起到码头迎接。从船上走下来的黄逸梵,穿着一身黑衣,一副硕大的黑色墨镜也无法遮挡她的憔悴。张爱玲发现母亲的神情有些恍惚,步伐也不稳。黄逸梵好不容易走到张爱玲的身边,一双眼睛挡在墨镜后面,茫然地环顾了半晌,才终于将视线落在她脸上。
她们默默地凝望彼此,没有微笑,没有拥抱,甚至没有一句问好,仿佛在透过彼此悲切的神情,感知对方这些年的遭遇与痛楚。
黄逸梵带回来的行李很多,有几十个大箱子,里面大多是纯手工的皮件,件件都是黄逸梵喜欢的风格。当年,黄逸梵与美国男朋友一起去新加坡做皮货生意,可男朋友不幸在炮火中死去,她独自留在新加坡苦苦支撑,后来辗转去了印度,做了尼赫鲁姐姐的秘书。那些皮件便是当年没卖完剩下的。
说起这些旧时经历,黄逸梵的语调异常缓慢,仿佛一边讲述,一边在脑海中翻找那些旧日的画面。泪水不停地从黄逸梵的墨镜后面流出来,终于冲垮了张爱玲的心房,她张开双臂,向母亲敞开了怀抱,将黄逸梵拥在怀中。在爱情里,她们都是苦命的女人。母亲的男友死了,一腔爱意牵在一个永远都回不来的人身上;胡兰成虽然还活着,但张爱玲此生都不会让他再回到自己身边。
张爱玲和黄逸梵各自承受着自己的苦,理解着对方的痛。可惜,苦与痛都是自己的,谁也不能替代对方。
得知黄逸梵回来,张子静也特意从扬州赶了过来。张志沂家的状况越来越差,每搬一次家,房子便会比之前小一些。好在张子静没有继承父亲晚清遗少的做派,此时他已经有了一份银行里的工作,好歹算是自食其力。
张爱玲后来才知道,弟弟为了来看母亲,将自己所有的钱都给了父亲和继母,才得到外出的允许。张子静俨然已经成为父亲和继母的“提款机”,而他们就是张子静此生都无法摆脱的沉重负担。
张子静的单纯善良让张爱玲心疼。他们之间虽然很少来往,但童年时共同经历过家庭的破裂,共同遭受过继母的苛待,血脉中相连的亲情与同命相怜的成长记忆永远都不会消失。张爱玲觉得弟弟比自己更可怜,至少她逃出来了,而张子静的根却扎在那个封建的家庭里面,被抓得死死的。
张子静也希望能和母亲、姐姐一同生活,至少在这里能让他感受到亲情的滋味。可惜,即便他愿意把根扎向别处,母亲的根却注定不属于这里。回国不到两年,黄逸梵再次出国,此生都没有再回来。
黄逸梵是个敏感的女人,她已从动荡的政治环境中察觉出中国即将迎来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临行之前,她建议张爱玲去香港,回香港大学复读,暂时离开上海,等时局稳定了再回来。
分别在即,张爱玲依然沉默。她不习惯说道别的语言,仿佛只要不说,便算不上真正的分别。从小到大,她与母亲相处的日子实在有限,可有过总比没有好,属于她的母爱虽不真切,但也真实存在过。不像张子静,一辈子渴望母爱,却终究没能走进母亲的生活。
黄逸梵走后不久,解放军进入了上海滩。黑暗的日子终于一去不复返,上海的百姓迎来了解放的时刻。他们冲上街头,高举着毛主席的画像,用最热烈的姿态庆祝着新生活的到来。张爱玲没有加入庆祝的人群,她一个人默默地站在床边分享着别人的喜悦,这一次,她脸上的笑是从心底绽放的。
因为时局的巨大变化,张爱玲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再写过一个字了。
民国政府后期,上海遭遇经济危机,物价飞涨,老百姓连基本的生活都很困难。即便张爱玲有文学作品,也找不到发表的地方。因为上海许多杂志社和报馆都关闭了,只有民国政府的几家政治性刊物还在继续出版,可这些刊物并不是张爱玲展现才华的媒介。不写字便意味着没有稿费,那是张爱玲唯一的生活来源。尤其是在给了胡兰成三十万法币之后,张爱玲连继续承担房租的能力都没有了。她和姑姑搬出了赫德路19号,换了一处便宜的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