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放·爱自己，要趁早（8）

张志沂在意识到张爱玲冲下楼想要干什么后，简直气到疯狂，他随手抓起一只青瓷瓶子就向张爱玲头上砸了过去，所幸没有砸中。惊诧之下，张爱玲竟然忘记了躲避，简直不敢相信父亲对自己做的一切，难道他口口声声说要打死自己是真的？

张志沂没有继续动手，转身怒气冲冲地上楼了。直到这一刻，张爱玲才失声痛哭。委屈、耻辱、不甘，种种情绪一下子涌了出来，眼泪已经无法承载她心底的伤痛，强烈的无助感让她彻底虚脱，好不容易才在楼下找到一间空屋子，把自己藏了进去。她哭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被眼泪抽干了全身力气的她才昏昏沉沉地睡着。

将张爱玲一手带大的佣人何干不忍心看她受这么大的委屈，偷偷跑去张茂渊那里，请张茂渊来说情。与张茂渊一同前来的还有张爱玲的舅舅黄定柱，他是代表黄逸梵来的。可是两人刚进门，便遭到孙用蕃的一番嘲讽。她的矛头是指向张茂渊的：“你这姑姑，是来搜鸦片的吗？”

仿佛是被孙用蕃的话刺激到了，张志沂一下子跳了起来，伸手便向张茂渊打过去。张茂渊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眼镜就被打碎在地上，脸上也流了血。黄定柱吓得连连说：“他疯了，他疯了……”然后他赶紧拉着张茂渊去看医生。走出门的那一刻，张茂渊转身绝望地发誓：“以后决不踏进你家的门！”

一旁的孙用蕃始终摆出一副看热闹的姿态，看到张茂渊被打出门，她仿佛打赢了一场战争，迫不及待地发表自己的胜利宣言：“既然人也得罪全了，不如将他们都打骂得服服帖帖，弄怕了才好。若服了半拉子软，这帮子人定会接着惹出事端来，到时白白出了学费不说，还会没完没了地找到咱们头上来，是极麻烦的事。”

于是，第二天张志沂就把张爱玲扔进一间空房子软禁了起来，并且下令，除了何干，家里任何人都不许和她讲话，还威胁她：“你若再惹事端，必要用枪打死你。”

张爱玲知道，父亲真的有枪，看他那恶狠狠的态度，未必不会动真格的。蜷缩在那间黑漆漆的屋子里，张爱玲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场悲剧，周遭的一切都在冲她咧着嘴狰狞地笑，一股剧烈的恐惧感将她包围起来。

或许一颗心在变强大之前，必定要经过一番惨烈的洗礼吧。漫长的恐惧过后，张爱玲突然下定了决心：不能任由自己的灵魂在这黑暗的房间枯萎，必须逃出去。

十几年来，张爱玲从未像此刻这样坚定过。她的头脑无比清晰，条理分明地为自己设计了一个逃跑计划。

门一定走不出去了，唯一的出口就是窗户，然后可以爬上院子里的一棵高大的白玉兰树。那是这个家仅存的出逃路线。为了从窗户爬到那棵白玉兰树上，张爱玲每天练习跳健美操，为了让自己的身体强健起来。可惜，一场突如其来的痢疾一下子摧垮了她本就瘦弱的身体，逃跑计划还没开始，她就已经卧床不起了。

张志沂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如此狠心，竟然不给女儿找大夫，也不给她抓药。张爱玲几乎被痢疾夺去了半条命，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她难过地想着，或许自己就快死了吧？就算真的死了，想必也出不了这座牢笼一般的宅子，甚至就连她死去的消息都会连同她的身体一同埋葬在这里。

就连一向不敢忤逆张志沂的何干都心疼得看不下去了，她去求张志沂，不能再让张爱玲继续这样病下去了，否则真的要出人命。张志沂享受在一团鸦片烟雾之中，连回答都懒得给。何干不知哪来的勇气，难得强硬了一回：“女儿真要死在父亲家，又是有病不医死的。这家大业大、人多嘴杂的，若传出去，老爷您怕是抬不起头啊。到时黄太太找上门来要女儿，您又该怎么招架？治不治，老爷您拿主意，可先说好了，女儿死了不关我的事儿。”

何干的一番话，不知是触动了张志沂几乎已经被埋葬的父爱，还是唤醒了他骨子里的懦弱——害怕真的出人命，终于，他翻箱倒柜地找出了针管和抗生素针剂，要给张爱玲打针。打针之前，张志沂还再三叮嘱何干一定不要告诉孙用蕃，否则她一定会发脾气。

接连打了几天针，张爱玲的身体才渐渐好转。加上何干无微不至的照顾，张爱玲终于康复了。何干趁张志沂不注意，偷偷给黄逸梵打了电话，又把黄逸梵的话原封不动地传达给张爱玲：“你仔细想一想，跟父亲自然是有钱的，跟了我可是一个钱都没有，你要吃得了这个苦，没有反悔的。”

张爱玲不禁苦笑，父亲的钱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早晚是泼出去的水。去意已决！

一个黑漆漆的夜晚，张爱玲趁着家里守门的佣人换岗，悄悄地从门缝溜了出去。自由的空气让朦胧的月色都变得可爱起来，她逃往母亲的家，觉得只有在那里才能获得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