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夕雾的胡琴：过寿

正德八年，九月重阳。

   东乡县最大的宅院张灯结彩，陈金正在过寿。

   这个六十八岁的老达官早年为右都御史，总督两广军务，后升迁左都御史、太子少保，他笑的很开心，因为这个县是他一手创办的。

   他总督军务，于四月剿灭了东乡起义军，是年八月，析出临川东部的大片土地,并由金溪、 安仁 、余干、进贤四县分别划出小部分土地合成新县。因其前身主要是临川东乡之地,故县名字为“东乡”，县治初设于长林。

   陈金是前朝老陈，忠心耿耿，刘瑾倒台，他很希望能拨乱反正，响马盗一路义军已经平复，他也将东乡军击败，看来是天佑大明，现下收监的义军首领准备押解京师，其余残部尽数被剿灭，他终于可以过一个安心的大寿，当然，也为了庆祝胜利。   

  院落内高朋满座，外四家也送来了贺礼，包括张永、谷大用、王守仁、杨阁老、各路藩王都也有拜帖贺礼送到，更别说共同剿灭义军的同僚，浙江军务都御使陶琰，巡抚应天都御使王缜等人悉数亲自来道贺。

  饭菜美酒摆满，但这德高望重的主人家还未举杯，他在等一个人，一个不属于朝堂的人。

  三日前，老达官接到黑白双剑带来的拜帖，这两位最近解救了不少人，听说投奔了西域红衣仙侠麾下，这是江湖中人想都不敢想的高枝。

  他很好奇，好奇这位名满江湖，和张永都有交情，听说连圣上都想见见的奇人，真的会来参加自己的寿宴么？

  陈金不举杯开宴，也是在等他，不过在场都是官场贵人，一再等待也不太合适。

  宾客中已经有了窃窃私语，他不能再等，正准备举杯说祝词，院门外进来了一个人，她走的并不快，脚步飘然，立于院内。

  来人并不是那传说中一席红衣，上绣灵猫的天下第一高手，而是一个女人，身穿白衣，腰间瓷柄落梅软剑，这是红衣仙侠的义妹，一样名满江湖的沈溪辰。

  陈金站起身道：“贵客、贵客啊，想不到老夫一介武夫，还能惊动仙人一般的江湖隐士来参加鄙人寿宴，老夫受宠若惊。”

  在场的高官贵人齐刷刷的看向院落中间的女子，他们都听说过她的名号，云虚道人的高徒、万花楼老板的妹妹，曾经西北红鞋子的第一高手，当然这些都比不上跟随红衣仙侠这件事，本来江湖传言其已经和天下第一高手何灵雀双宿双飞，可后来黑白双剑放出了风声，说是二人义结金兰，这也算一段佳话，是江湖中茶余饭后的顶级谈资。

  沈溪辰立在院落当中，亭亭如仙子临凡，她冲陈金拱手说道：“老将军长寿多福，我大哥托我来给您祝寿，带来了贺礼。”

  陈老将军起身拱手，说道：“久仰红衣仙侠，天下第一，今沈仙子代表何大侠前来，老夫受宠若惊，老夫为圣上尽忠，四处征战，讨逆平乱，微微功劳得圣上看重，何德何能有这天大的面子，让何大侠为老夫祝寿，蓬荜生辉啊，还送什么贺礼，太客气了。”

  沈溪辰点头道：“老将军客气了，我带的贺礼是西域夜光玉酒碗一对，月明夜，不斟琼浆自溢出。”说罢把一对小酒盅放在了侍从送来的托盘之上。

  两个小玉碗通体洁白如羊脂，是难得上品，而且溪辰避开“杯”“盅”之说，代替为碗，也足见敬重，避免谐音送悲、送终，犯了寿宴忌讳。

  陈金很是高兴，结果看了看，嘱咐下人好生收藏，拱手道：“受之有愧，来，请沈仙子上座。”

  沈溪辰欣然点头，做到了左侧上桌，同桌都是达官贵人，但也都知道何灵雀的名号，各自给溪辰行礼寒暄不提。

  寿宴菜式繁多，美酒佳肴，热闹非凡。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在场的达官贵人都喝的微醺，这时候院门外的卫士进来通报，要和陈金老爷子耳语，老爷子得了贺礼，连沈仙子都代表何大侠来祝寿，那是颜面有光，不想扭捏，直接喝道：“诶~，这里都是贵客，别遮遮掩掩，有话直说。”

  侍卫行礼，低头说道：“老将军，门外有贵客，来访，没有拜帖，不知……。”

  陈金说道：“来人就是客，快请，沈仙子能来也是意外之喜，这都是朋友，快快有请。”

  侍卫得令退出，片刻进入院内，还带进来一个人，一个女人。

  这女人虽一脸的愁苦，但眉宇间透着一股秀气，身材高挑不输溪辰、清丽而自然，她手上拿着一把胡琴。

  陈金老爷子不认识这女子，拱手道：“这位女侠也是江湖上的朋友？恕老朽眼拙，咱们好像不认识，不过来者是客，还请就座。”

  这女子微微行礼，淡淡道：“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陈大人过寿，小女子无物奉上，只能献曲一首，聊表寸心。”

  旁侧下首边桌一位黑衣后生说道：“陈大人过寿宴，不是庆功宴，怎么叫中军置酒？哪来的草民，这是你胡言乱语的地方么？来人~”。

  女子轻描淡写的说道：“不是庆功么？陈大人最近大胜东乡军，好不威风，算是双喜临门吧。”

  陈大人冲要过来的侍卫摆了摆手，他虽有些不悦，但确实有庆功的心思，可这摆宴是以过寿为名目，免得生出居功自傲的口舌。

  这女子说话点中要害，但陈大人还是有城府，止住那汉子叫人的命令，点头笑道：“诶~是，近日大破贼兵，算是双喜临门，姑娘不比演奏，教坊司派的乐师宴后会给咱助兴，还是入席喝两杯吧。唱曲就不必了，好意老夫心领了”。

 那女子微笑道：“这曲您必须要听。”说罢自背后长匣掏出马尾弓，脚尖挑过一条长凳，轻轻坐下，立起了胡琴。

  陈金老爷子面子挂不住，说道：“这位女侠强行在我寿宴献曲有些不妥吧，贺礼要主人家收才好，不要强人所难，我等没什么兴致，女侠如执意为之，那么请回吧。”

  一个民女，不知江湖来历，给了台阶客气话也不应，想必不是来参加寿宴，这老爷子说这话时脸色已变，那些侍卫都是边军出身，当然看得懂自身将领的面色，那黑衣后生已经站起，门口四个侍卫也围在那坐着的女子身旁。

  女子语气凄苦但冷静的说道：“我姓花，名叫花夕雾，是个苦命人，大人，我有几个朋友被您抓在了大牢，希望大人能放了他们。”

  陈金明白了他的话，这女子是东乡军的残党？可这也不太对劲，如果是刺客威胁，完全可以选择暗中闯入府中，威胁也好恐吓也罢，和他单独商量不是更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威胁他这位极人臣的大将，实在是可笑，这话问出来，坐着的达官贵人已经哄笑一片。

  黑衣后生大笑道：“原来是反贼残党，将其拿下，也算是给陈大人的寿礼。”

  四个边军精兵出身的侍卫刀已经出鞘，一道寒光闪过，那些刀却再落不下去。

  夕雾手中的马尾弓轻轻一带，四个精兵侍卫的钢刀全部脱手，只有乐弓一送，齐刷刷的插在了院墙上，刀刃入墙数寸，刀身不停颤动。

  陈老爷子眯着眼，知道这不是一般刺客来谈条件，微微挥手，院墙上噌噌已经窜上了二十个硬弓手，院外也进来十余个身穿甲胄（zhou)的战士，看那沉稳的脚步和冰冷的眼神，就能知道都是百战勇士。

  钢刀脱手的侍卫退到一旁，陈金老爷子发话道：“你是乱军余孽吧，胆子倒是不小，你可以为我演奏一曲，之后你也随着你的朋友一起入监，等着押送京城罢了。”

  夕雾冷笑道：“那您听好吧。”说罢马尾弓拉起，缓缓道：“卷颈龙首、马尾琴弓、二弦之中有日月、千斤悬定绑乾坤。”

  紧接着，在侍卫环绕的状况下，悠悠拉动乐弓，胡笳十八拍悠然响起，一曲肝肠断，凄苦悠扬，当真是蔡女昔造胡茄声，一弹一十有八拍，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客归。

  曲调、音色确实优美，但这意境哀声凄苦，实和寿宴不符，一曲拉完，这清丽凄苦的女人眼角一滴清泪滑落，继而语气冰冷的说道：“陈大人，是否答应小女的请求。"

  陈金说道：“放他们？亏你说的出口，不过看你送我一曲，这样，你和乱军贼党团聚吧，我保证你们活到京师，也算仁至义尽。”

  花夕雾轻叹一声，说道：“给你们活路你们并不珍惜，可惜、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