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最荒凉的客栈

 有人鲜衣怒马，看尽烈焰红花，有人素面白纱，深山恬淡年华，也有人远离江湖，把酒话桑麻。

  但这些退出江湖的形容并不能贴合所有人。

  一抬素面蓝布的轿子，只有一个人在抬，一个年轻人握住轿杆的最前端，后侧的轿杆早已锯掉，只有抬轿人这一边保留，这是极其古怪姿势，也很费力。

  抬轿的年轻人迈步很慢，但速度却诡异的快，好似慢慢探出去一步，连人带轿就窜出去几丈远。

  那是去往西域的路，已经过了戈壁大漠，到了天山脚下。

  天山一路没什么人烟，虽有古商道，但时下帖木儿国分列，布哈拉汗国衰败、瓦剌（wala)、鞑靼（dada）连年征战，早已不负当年广东布政司陈诚西行时的盛况。

  但总有一些贸易商队要来往，所以客栈还是有的，在这荒凉的地方开店的自然不会是寻常人，这抬轿的年轻人不愿惹任何事端，所以便一直走，不分昼夜，直到找了一个边陲荒山上最偏远的小客栈，才放下轿子远远观望。

   王老八是客栈的老板，他也是这荒山山沟里一股小山匪的头领，地盘能被挤压到这荒凉之地，本事自然也大不了，生意很冷清。

   王老八只有三十来个手下，山谷中也种不得什么，这小店迎来送往，接待客商，得些不多的油水，就是他们谋生的饭碗，当然遇见没什么背景靠山的，他们也会抢些货物，只不过概率很小，因为肥羊早就在路上被洗了几遍，能到这里的，都是硬茬子，他们正常卖点粮食酒水，拿点赏钱，也能混口饭吃。 

   小栈很简陋，院子里也没有骡马，年轻人抬着轿子进了土墙院落，把轿子轻轻放下，说道：“辛苦沈小姐给在下缝补衣物，不知可完成了？”

  蓝布轿帘掀开，沈溪辰低头出轿，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红袍，说道：“弄好了，方山王他们还真有这些料子针线，其实都是王九真老前辈缝补的，我就给钩钩边角，没想到他老人家针线不止能扎人，还是个好裁缝。”这二人便是已经从幽冥镇拿了六鼻镜的何灵雀、沈溪辰。

  灵雀说道：“辛苦，帮我收好吧，在这穿这个太扎眼，等到了灵秀岛再说，你也累了吧，咱们在这休息一下。”

  溪辰说道：“你抬轿的都不累，我坐轿的倒让你说的很辛苦似得，你身上背着人，分量更重。”

  灵雀说道：“你又说笑了，我背着阿占，可也得了天功，我不会累的。”

  溪辰说道：“那我先收起来，在这吃点东西再上路吧，对了，何大哥，你为什么不要那黑水之心？只要你张口，方山王未必不给，或许……。”

  灵雀说道：“有镜子就够了，那东西我不要，我也不想长生不老，或许什么？或许我要抢的话，那幽冥镇所有人都拦不住？”

  溪辰说道：“你不会抢的，我是想说，你可以拿来复活你的亡妻。”

  灵雀苦笑摇头道：“别再提了，让寒冰安睡就好，我会一生陪伴她身边。”

  溪辰道：“你是怕大嫂活过来你没办法面对吧？毕竟你身体里……。”

  灵雀道：“别说了，你也饿了，十天只吃了一心大师给的几个面饼，走咱们进去，到了灵秀岛会有很多时间聊。”

  二人渡步推开破败柴门，进了这荒野土房之中。

  里面没什么人，只有两桌客，看穿着都是往瓦剌等地送货的客商，走到着货还在的可定有些本事，不然就这年景，直隶一带临近京城，刘六、刘七两路响马盗还非常猖獗，这天高皇帝远就更乱了。

   诚然那两路反贼应该和刘瑾，也就是陈点脱不了干系，可势力如此强横,足见庙堂内耗，相互掣肘，谷大用都宣调四边军才能抗衡，世风日下。

   这里当然也好不到那里去，王老八这名字不好听，但在刀口讨营生，本事又不大，小孩起个低贱名字好养活，这世道土匪起个怪名也能增加辨识度，虽可笑，但可让人记住就好。

  溪辰落座，放好了包袱，喊道：“店家老板，来看茶。”

  王老板一努嘴，一个伙计提着一个铁壶就送了过去，也不管倒，直接放桌子上，扭头便走。

  灵雀恢复了笑容，提起茶壶先自己斟了一杯，喝了下去，之后说道：“沈姑娘，别喝了。”

  溪辰道：“有毒么？还是蒙汗药，这是黑店？”

  灵雀笑道：“这倒不是，就是这水是凉的，也没茶叶，就是井水。”

  溪辰冲王老八喊道：“掌柜的，这怎么回事？用凉水对付我们？怕我们给不起银子么？”

  王老八听闻也笑答道：“哎呦姑娘，咱这荒村野迪店，有水就不错了，还要茶叶？茶叶运来你知道多费事，不是从南面茶马古道运出来，就是要走大漠，一两茶叶一两金，给的起么？”

  灵雀故意大声说道：“走的匆忙没带银两，不知那桌客商是否愿意为我们这两个清贫的行脚旅人付账？”

  那桌客商是两男两女，女子面容木讷，院内没有骡马灵雀已经知道他们是贩什么的，溪辰也看出了端倪，人就是他们的货物。

  王老八看着那桌客人，他知道那些人不好惹，但那两个男客商却不在意，一个面容白净的站起身说道：“最近中原有个天大的喜事，那扰乱朝政的立皇帝刘瑾伏法被凌迟，同为江湖儿女，萍水相逢理应庆贺，这二位的所有账我来付。”说罢掏出了一小颗金豆子，放在了桌上。

  王老八看到了金子，眼睛放光，谄媚的过去拿起，低头哈腰道：“仗义疏财，几位才是真英雄，我给那二位上点好酒好羊肉，谢几位客官了。”

  灵雀却笑道：“人人都骂刘瑾，专权朝野，欺辱圣上，结党营私，可人人内心却都想成为刘瑾，不过也是一种求不得而已，可笑可叹。”

  溪辰也笑着附和道：“是，人人都同情苦难，表面对受到苦难的人百般同情，哀世道不平，比如你们说的陋巷小贩，大豪赏赐也好，少侠施救也罢，可谁又想成为他？”

  这两句话说的见血，撕下了大多、不，是绝大多数人的面具，包括他们的朋友，李雄州也罢、阿落也好，当然张永、谷大用更不用说，谁不是一样？

  不过也有人不一样，阿竹、灵雀、还有那灵雀体内的陈点，这些人是另一种偏执，偏执于情。

  但灵雀摇头道：“可有人偏偏自己也很难，但就是看不得别人受苦难，这种人就难得了。”

  溪辰微笑道：“对，很难得，大哥你可能就是这种人。而且很不巧，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