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西厂的苦恼

京城之内，最豪华的八宝酒楼内雅间，一个瘦弱白净的年轻汉子正在吃饭，那一桌四鲜果、四干果、四蜜饯、八冷荤，大海碗盛八宝果羹，燕窝烧整猪、烤全鸭，四大汤、四大炒，一应俱全，但他吃的并不多，神情厌恶痛苦，好似在看一桌难以下咽的苦药。

  他是八虎之一，西厂提督谷大用的干儿子，御马监三号人物随堂太监、也是最大的对外岁贡贸易主理人，名满朝野的谷随心。

  谷大用在广东主持海事岁贡贸易，和葡萄牙人商议海事，但最近直隶一带暗流涌动，刘六刘七两路响马盗也初见气候，作为皇权直属的西厂，谷大用分身乏术，京城的事务全部交由谷随心打理，但最近这位前途无量的年轻人遇到了一些事情，给南方的义父送信已然来不及，这需要他自己决断。

  谷随心捏着手里的密信，上面没有抬头落款，笔记也很潦草，但送信的人他认识，司礼监的人送来，必然是得掌印千岁刘瑾的意授。

  上面写的是，让他去接几个人，带去见刘千岁。

  谷随心知道，前几日派系大变，张永和杨一清已经不再和刘瑾作对，和圣上申请去平安化王的叛变，安化王是刘瑾的老对手，杨、张二人本也是刘瑾的敌人，这个进献奇兽异宝的刘千岁本就升迁太快，已经威胁了其他派系的生存，此时去灭安化王，也是张永、杨一清纳投名状。加上东厂马永成，神枢营魏彬本就仰刘瑾鼻息，司礼监首席掌印已经一统庙堂。甚至京城左近的两路响马盗估计也是刘瑾安排，想根除刘六、刘七的话，谷大用其实想宣调四外家，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四镇边军入京师，但请奏文书一直被司礼监按下，无计可施，早晚圣上都会被取而代之。

  谷大用这枝也被刘瑾排挤，但早已假意归附，其在南康制造龙舟败露，有把柄在刘瑾手里，谷大用虽不甘，可也无可奈何，被迫为傀儡，势力被刘瑾成立的内厂侵吞了多半，西厂只有岁贡贸易这条路能稳稳拿在手里。

  谷随心并不想见刘瑾，听说这位大权在握的千岁最近已经回城，在京城接几个人这种小事本用不到他，刘瑾手眼通天难道不能用自己人接待？这大材小用是在试探、侮辱，试探谷大用这一枝是否忠诚，又或者在刘瑾眼里，八虎之一的谷大用一脉和迎来送往的下人并没有区别，这也算表明态度敲山震虎。

  心中太多不甘，但谷随心还是丢下了一桌的佳肴出了门，他根本也吃不下去。

  皇权特许、不可一世的西厂精英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谷随心出了八宝楼，随手一招呼，两个尖帽、褐衣、白靴的西厂珰头带着几个番子立即现身，卑躬屈膝冲谷随心行礼，这几人的装束百姓都认得，瞬间街面上的人都低头躲着走，生怕眼神有交集。

   谷随心随口吩咐了几句，甚至连眼神都没看这几个珰头。

   他就站在闹市之中，八宝楼的山珍海味一口吃不下去，初夏燥热，他吩咐完属下，便走到了一个街角不起眼的小摊前，坐下要了一碗冰镇的酸梅汤。

   冬天的时候取冰人会去河道或湖水中采纯净的河冰搬运，采冰又称为“斩冰”“打冰”，每年到寒冬腊月三九天，冰窖就要开始储冰。午夜或凌晨，采冰人手持“钩镰枪”、绳子，带上运冰块的排子车，到河湖中取冰。冰块大小为“方尺五寸”，采冰人先画好线，再用钩镰枪按线戳冰，然后将一块块大小差不多的冰，使冰钩钩到岸边，放到排子车上，用绳子捆扎，靠人力运到冰窖贮藏起来，等夏天使用。 

  京城的冰窖分成官窖、府窖和民窖三种类型，紧俏时候王孙贵族领官窖冰都要凭据，赶上年景好库存满，官窖冰块当年用不完，会切割成冰核，在市面上销售，价钱只有十余铜钱一块，百姓可以在市面上买到。

  这小摊买了点冰核，制作出冰凉的酸梅汤，虽然价格贵，但生意着实不错。

  谷随心喝了一口，酸甜的凉意侵入心扉，心情安静了许多，摔下了一银锭，转头要走却被一个人拦了下来，那便是锦衣卫指挥使石文义。

  在刘瑾的把持下，东厂早就压了锦衣卫一头，三十年前方山王被罢免的时代，刘瑾并没有多大势力，依附于其干爹刘顺，后犯罪之后被赦免，进献异宝得了宠爱，数年前厂卫的天平已经倾斜，刘千岁已经贵为朝中的“立皇帝”，而石指挥使见到刘瑾，只有卑躬屈膝的份。

  西厂的谷随心当然也不会过多在意这不得势的锦衣卫，别说此时这位也没穿飞鱼服，身着便装而已，就是穿戴整齐拿着令牌，这世道想进八虎谁家的门也要掂量掂量。

  石文义满脸笑意，和谷随心说道：“谷大人好啊，刘千岁最近回来了，好像在等什么人，西厂提督最近在南方，这京城事务全权由您代理啦，您是否去接一下呢？”

  谷随心说道：“哎呦，锦衣卫也听见风声了？石大人不是最孝敬刘大人了么？这差事正好献殷勤，这是嫌我们西厂占了功劳？”

  石文义说道：“这世道不比以前，刘千岁那是当然要孝敬，东厂要司礼监二把手秉笔当提督，西厂提督要御马监一把手担任，也就是您义父谷大用大人，这司礼监掌印刘千岁呢？别看权倾朝野，这一个提督也当不了，你们还是有你们的门道的。”

  谷随心笑道：“别套我话，谁不知道东厂马永成是司礼监秉笔，那是刘千岁的铁下属，东厂便是司礼监的，当然千岁成立内行（hang)厂，我们东西厂都是千岁的内厂下属，我义父虽为御马监首席，手持兵符，但司礼监参内政，我们也要为刘千岁马首是瞻啊，就连你这锦衣卫指挥使,不也是刘千岁让你当，你才能当的么？”

  石文义道：“话是不错，可您这愁眉苦脸的喝酸梅汤算怎么回事？还不赶紧替千岁办事？”

  谷随心道：“我自然要替千岁办事，这不用和你汇报吧？锦衣卫管不到西厂的头上，石大人，您又在这穿着便服游荡什么？千岁找咱家办事，还让您这个大指挥使监视？”

  石文义摇头笑道：“当然不是，我是来帮您办事的，怕您手下的番子探查不利，我来给您报个信，南城杏花楼，千岁要见的人已经到了，您去接吧，祝成全功。”这话说的有些讥讽的含义，但谷随心知其和刘瑾关系非浅，也不便发作，拿起酸梅汤一饮而尽，拱了拱手，道了声谢，没入了人群。

  石文义微笑摇头，冲摆摊的小贩喊道：“来，给爷也上一碗，要冒凉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