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清水面

十日后，长安南城，一个穿着富贵但表情落寞的商贾在漫无目的的游荡，他有些饿了，可掏遍了全身，只找到了一文钱。

  他把玩着这带着包浆的一文钱，无奈的笑了笑，这枚钱不知经手了多少人，他们又都经历了怎样的人生，忍受过多少苦难？

  富甲天下，手段高绝的吞宝金蟾，竟然沦落到只有一文铜钱，可笑可叹，不过想来也符合这名号，宝蟾口中不就是只含一枚老钱么？人生如梦，还是命运按了名讳。

  拿着一枚铜钱走进了一家面馆，已经放下一切的廖老板点了一碗清水面。

  面煮的很不错，尤其这店老板一家其乐融融，男人煮面，女人收账，一对儿女在和一只老犬玩耍，在这个街面有这么一间店铺，足以让一个普通人家三代不用为生计发愁。

  他们没有大富贵，但有家人爱犬，虽然这和谐的生活很脆弱，也许之前他自己一脚就可以踩碎这渺小的幸福，但又如何？至少他们有家人，有感情，自己呢？什么也没有。

  廖老板吃着面，吃的很慢，就像李雄州。

  店老板过来坐下说道：“我知道一个人吃面也很慢，好像吃我的清水面在品尝珍馐美味，他是我的恩人。”

  廖金定说道：“你叫牛二吧，我知道，你的恩人叫李雄州，他现在独揽长安，你的路会越来越宽。”

  牛二说道：“不，廖老板，我不会去找他要什么，我有家人就够了，全城都知道您败了，但我觉得这不失为一种解脱，您还有自己。”

  廖老板说道：“哦？我不在是同源银号的东家，不在是富甲天下的老板，没了势力、权力。这些标签都没了我还是我自己？”

  牛二摇头说道：“是的，至少您活着，这在很多人看来，已经是奢望。”

  廖老板苦笑道：“我居然沦落到你来可怜，我还有自己？”

  牛二说道：“咱没什么本事，看事也简单，觉着能活着就是好的，我也不是可怜您，我哪有资格可怜谁，这天下多的是可怜人，怎么也轮不到您。”

  廖老板说道：“可我现在只有一枚铜板，好像不够付你的面钱，这不够可怜么？我还有自己，也还活着，却连这清水面都吃不起，哈哈，这就是我自己？”

  牛二说道：“不，您这枚铜板已经够付账了，这铜板不过是您剩下的，您有过的九牛一毛有的人却要用命来换，您已经比大多数人幸运。”

  廖老板若有所思不再言语。

  牛二起身继续煮面，说道：“您临走放桌上就行，嗨，我要不是经历过绿柳巷的绝望，也想不出来这些话，人轻莫劝人的道理我还是懂，我不是劝您，就这么一说，坎还要自己迈。”

  廖老板点了点头，大口的吃着面，之后长舒了一口气，说了句“谢谢”。  

  待到牛二抬头，一枚铜钱立着镶在了桌子上，只露出上缘一小部分，人已不见了踪影。

  牛二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轻轻捏住露在桌外的铜钱顶部，毫不费力的拔了出来，看着门外叹了口气，旋即恢复了温暖憨厚的样子，去招呼新进门的客人。

  同源总号那监牢般的地下室里，李雄州和灵雀也在吃面。

  李雄州全身绑着药布，尤其肩头，两面都被层层缠绕，但他依然面无表情，身体已经可以将将活动。

  灵雀问道：“李老板，送走了双无大师、云虚道长和群豪，怎么还把沈二小姐支开了？单独约我吃饭有什么要紧事情？”

  李雄州说道：“货咱们也已经取得，为了不惹麻烦，最好还是履行和无主之地的契约，走一趟幽冥镇。”

  灵雀说道：“哦？就这事？没别的要说？咱们是不是带着阿落走，阿竹还在渔村等着咱,还是先和他汇合为好”。

  李雄州说道：“那是自然。今日你就可以带着阿落先出发，之后你们在渔村等我的消息，我也会去”。

  灵雀说道：“等你伤好，我会在那等你，可我心里有些不踏实，李老板已经独揽长安，可以继续当你的地下皇帝，就没有什么想和你的朋友我说说么？”

  李雄州说道：“有，可我拿你们当真正的朋友，怕说出来会有芥蒂。”

  何灵雀说道：“既然是朋友，就应该坦诚，我和沈溪辰可是为了您豁出了命，遮遮掩掩这样对朋友总不太好，对了为什么把廖老板放了？”

  李雄州说道：“他开这会也是为了折我的名，现下他的名没了，杀不杀他又如何”？

  灵雀说道：“所以李老板成功了，廖金定身败名裂，您笼络了人心，肃清了内鬼，位置比原先稳的多”。

  李雄州点头道：“确实，至少今后十年我的位置不会受到挑战。”

  他们几乎同时喝了一口汤，吃的也是素面，偌大的石桌上也只有两碗面。

  灵雀说道：“舒服，约我吃饭不会就说这些吧，您可以直说，我把您当朋友，能帮的自然尽力，还有您要帮我把袍子补一补，最好使蜀锦配江南的绸缎，让能工巧匠织上，别碰我那绣出来的大猫，切记”。

  李雄州说道：“放心，我会找长安城最好的布庄和最好的织工给你修复，我知道你对整件事情有疑问，你是不是想问，如果沈红蝶是我的人，那么我肯定知道廖老板的计划，这次我是将计就计对不对？”。

  何灵雀笑道：“您既然知道就说呗，这不是您的雄才大略么？牺牲了这么多人，腥风血雨之后独揽长安，还有什么难以启齿？”

  李雄州说道：“兄弟见笑了，和你相比我就是一个俗人，为权势所困，但我如不跟着廖金定唱这一出戏，以后还会有更大的争端，我已经把不安定的因素以最小的代价处理了。”

  何灵雀说道：“无主之地呢？和你串通一气？那些规矩是干什么的”？

  李雄州说道：“没有，他们不是我的人，据我所知也不是廖老板的人，那些规矩应该是虚张声势，因为那就是普通的石头，故弄玄虚而已。”

  何灵雀说道：“所以他们让你送一块石头去那传说中的幽冥镇，还给你无比丰厚的报酬，武林中人人求之不得的银虎令开出了十五枚？你利用这送石头的机会还将计就计打掉了长安城几股势力？我听着很离奇。”

  李雄州说道：“我借着这股东风办了自己的事而已，但银虎集确实有我的人，比如守门的老军，我也试出了伍兄弟不是内应，但可惜伍兄弟……，唉，干大事总要有所折损。你要明白银虎集出这个价格不是因为货物多珍贵，而是他们找不到幽冥镇的路，那条路才是真正的货。”

  灵雀说道：“所以找到幽冥镇才是银虎集的目的？或者是委托他们送货的人需要找到那里？那镇中有什么？”

  李雄州说：“对，只有我能找到那里，那里应该有一样东西，不得了的东西，陈家多年前的惨案，遗失的宝船货物可能也在那里，又或者，这本就是一样东西。”

  何灵雀的笑中带着一丝不屑，说道：“算你说的有道理，可然后呢？你借着这个过程达到了你的目的，你杯酒盏茶的时间就能影响长安城几年的发展格局，数万人的命运，甚至生命，很有成就感吧，可为你死伤的兄弟、家丁、仆从、甚至朋友呢？他们牺牲了性命，换来的就是你的权”？

  李雄州淡然道：“那又如何？世事本就如此，江湖虽远，但过不了高耸的庙堂，我也不过是牵线木偶而已，圣上赏花观水之间，大臣一时的商议，又决定了多少人的命运？你怜惜世间所有生灵，也该想想人的不易，就如廖老板说的，都是带着枷锁的皮囊罢了，也许你不是，但我是，廖老板亦是，这天下大多数人都是。”

  灵雀若有所思，说道：“看来人也很可怜。”

  李雄州也笑了，笑的凄凉，他说道：“或许比不上牛二的老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