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祭江大典

　　我以为镇水师父会像港台鬼片里的道士一样，穿着身明亮晃眼的道袍，手拿桃木剑，一个箭步帅气出场。

　　但没想到的是，镇水师父只是个年过半百的普通人，他不但普通，家里还穷的揭不开锅。

　　这位镇水师父姓曹，一辈子无儿无女，是个石匠。

　　就是给死人刻碑，偶尔雕个石狮子做镇宅装饰的手艺人。

　　在八九十年代，大家还都不富裕的时候，即便是为亡人立碑，那也不是绝大多数人肯花得起钱的，农村毕竟比不得县城跟市里，没有哪个暴发户会打一对石狮子放到自家门口，用来扩充门面。

　　曹师傅的生意并不好，大多数时间靠种田为生，他那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又因为水患把庄稼淹了，就连吃饭也得省着，换句不太尊敬的话说，他瘦的跟只蔫巴猴子似的，脚上还穿着双脏兮兮的草鞋。

　　反正，当时赶来看热闹的人，没人相信这蔫儿了吧唧的主儿会是个镇水的，能把江里的东西给镇服了。

　　说起来凑钱的村民们也是半信半疑，可这找了几个月，就曹师傅这么一个人会镇水，也是实在找不着人了，毕竟和尚道士也不是管这一块儿的。

　　那怎么着？

　　就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哪怕走个场面，心里了了这层恐惧，上江面儿上打渔也能有些底气不是？

　　我当时站在台下看的时候，天气早已入秋，江水已经很凉了。

　　可在曹师傅的鼓动下，还是有十几个汉子脖子上系着红绸带，跳进江里去游了几圈。

　　等这些汉子下了水，曹师傅往江边搭好的台子上一站，就冲下面拱手说起道：“承蒙大伙儿抬举，用我曹安民镇水，诚惶诚恐，感激不尽。”

　　我最开始还以为曹师傅文化水平不错呢，后来才知道，他们那一套，也是师父当时教的现词，只要背熟了，以后祭江可以说一辈子。

　　也正是因为这个曹安民这次祭江大典上的几句话，我才恍然大悟，找到了很多蛛丝马迹，这其中就包括救我的男子，他的身份。

　　曹师傅在台上说完了客套话，大家都以为他要开始动真格儿的了。

　　可这曹师傅却又过来，对台下的人连声说抱歉，随后才又说起道：“说起来，我这个镇水师父本事不大，要说镇一口井、镇个水洼，还凑合，可这一江的镇物我做不来，其实今天这事，也是我师门的太师叔抬举我，他其实早在沔江要发水的那几天，就想办法去对付河中神祇了，他说他那条命，就算刺不了水里的东西，也能让它受伤，消停上几年，这再配合上几尊镇水兽，还可以压制这水中东西几年。”

　　听曹师傅这么一说，底下人可全都炸窝了！

　　敢情这钱花了，就算把他请过来，事情也还是不能永久平息？

　　但这会儿正是祭江大典，也容不得人高声喧哗，大家也只能忍着。

　　我在底下就听到好几个人低着声音，在下面骂骂咧咧的了，但听到曹师傅接下来那句话，大家就全都闭嘴，又感激起他来。

　　高台上的曹师傅轻微咳嗽了几声，随后用洪亮的嗓音说道：“我知道，这个消息你们很多人无法接受！可这没办法，有一说一，有二说二，镇不住就是镇不住，我曹安民不能在你们前头耍完了威风，最后把大家都坑了噻？说实话，要不是太师叔嘱咐我来镇趟水，这活我也真不敢接，至于你们凑的那些钱，完事了都自己拿回去，就当我发善心，做了回好事吧。”

　　曹师傅这番话算是把众怒平息了，可我当时在台下的心思，却完全无法集中在祭江大典上了。

　　他的那几句话令我印象深刻。

　　曹师傅说了，他太师叔已经在沔水发作的那几天，偷偷去跟水中作祟的神祇拼命去了，听他的说法，这个人去的时候，肯定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

　　这令我不得不回想起，自己在幽灵船舱里遇见的那个男人。

　　当时的他是怎么潜入幽灵船的？后来他救了我，在江水上涨性命危及的情况下，又一个人毅然而然跳入水中，把那条浑身发红的水中怪物独自引开了……

　　难道，这个男人，就是曹师傅口中说的太师叔？

　　可我越想越不对劲，曹师傅都五十来岁了，那他太师叔比他高两辈。而我见到的那个男人，年纪不超过三十。

　　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又怎么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当太师叔，变成他爷爷辈的？

　　因为这个祭江大典，我越来越想弄清楚那个救我的男人，他的身份。

　　可惜过了几年，等我找到机会去曹师傅家拜访的时候，曹师傅已经过世好几个月了。

　　他是无儿无女的人，死了也没什么亲属，人被埋在自家庄稼地里，线索由此就断了，啥也没剩下。

　　而那次的祭江大典也算不上个完整的大典，只是把点了红的馒头倒入江水祭奠亡魂，烧了大量纸扎纸钱。

　　之后曹师傅找人弄来几尊他太师叔早已预备好的镇水兽——四头铁牛。

　　大家用船把铁牛运送到江中合适的地方，丢了下去，这个水就算镇住了，曹师傅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可你以为镇水就这么简单呢？

　　完全不是！

　　镇水一共有五步，第一步叫祭水，也就是曹师傅祭江这一套。

　　但除此之外，还有分水、寻脉、开灵三步，之后最末尾才是镇水。

　　这些东西一步都错不得，有些禁忌，一辈子都碰不得，不然水镇不住，还会惹上灾祸。

　　这些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可能是命运使然吧，从小到大我都在接触这一行，谁知道最后我怎么也做了镇水师父？

　　开始我也不信命，不信邪！

　　可现在呢？

　　有句话说“饭是老天爷赏的”，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我现在是真的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要不然我也不会变成一个镇水师，动得了这镇水兽。

　　甚至，我还得感谢命运，在那遥远的将来，让我重新再回到沔江岸上，搞清楚这江中作祟的神祇究竟是什么怪物？

　　也才让我有能力为父母哥姐报仇，有能力给这七十年间死在沔江里的那些冤魂亡人们一个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