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剪

　　“阴阳剪，剪阴阳。”

　　剪纸是一种在中国流传很广的民间艺术。民间剪纸艺人们凭借一双巧手，一把剪刀，一沓红纸，就能剪出很多活灵活现的形象，甚至还入选了联合国非物质文化遗产。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剪纸还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厌胜驱邪之术，和上古的巫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史记》当中，就有关于周成王剪桐叶为“圭”，封其弟姬虞为唐侯的故事。唐代大诗人杜甫也写过“暖汤濯我足，剪纸招我魂”的诗句，也表明了剪纸和巫术之间的联系（杜甫《彭衙行》）。

　　其中最擅长剪纸厌胜之术的人，被称为阴阳剪，是能剪妖魅、断阴阳的人物，而我就是阴阳剪的嫡系传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从我高二那年夏天接到的一个电话开始。

　　我的家乡在华北平原的农村，经济算不上发达，种地的多。但是也因为如此，很多传统的民间技艺比如剪纸、唢呐、秧歌、皮影等等，都保存了下来，乡野间各种怪谈奇闻也层出不穷。

　　七月骄阳似火，校园里蝉鸣盈耳，合欢满地。

　　刚刚考完期末最后一科的我，接到了家里来的电话，我大伯病重，卧床不起。

　　放下电话，我就像疯了一样，骑着自行车一小时飙了二十公里的路，赶到燕山脚下的小村子，也就是我的家乡。

　　到家的时候，大伯已经快说不出话了，呼吸沉重，面如金纸。

　　我从小父母双亡，是大伯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现在大伯这个样子，让我胸口像堵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周围的乡亲知道我的身世，传来一阵阵叹息。

　　我回过身，想询问大伯病重的原因。房间里面的乡亲却，纷纷向后退着，像是在躲避瘟疫一样，眼神躲闪。

　　我的心情又沉重了几分，这种情况从小就没少发生，几乎村里面所有上点岁数的人，都和我刻意保持着距离，因为我是一个不祥之人。

　　在我只有五六岁的时候，村里来过一个疯疯癫癫的老道士，算命特别准，只要管上一顿饭，买瓶好酒，就给人算命。

　　这老道士在村里盘桓了几天，有一天遇到了我，当时就吓得跌了一个跟头，指着我，说我是凶煞孤残之命，一定会克死我的亲人，而且活不过十八岁。

　　当时家里人都把老道士当成疯子，就把他赶走了。

　　没想到只过了大概几个月，我的父母先后遭遇意外，双双离世，爷爷奶奶也伤心过度去世了。

　　老道士的预言应验，我成了一个孤苦无依的孤儿，幸好离家多年的大伯这个时候回来了，听说了老道士的事情，疯狂的想找到道士，但是人家早已经离开。

　　最后大伯不顾村里人的劝阻，收养了我。

　　大伯是一个剪纸艺人，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被我克死，虽然这么些年一直身体不太好。不过有传言，大伯是阴阳剪，经常帮一些有白事的人家剪纸，甚至有些撞客、丢魂的人，也会来找大伯剪纸驱邪，也许这也是大伯没有被我的凶煞孤残之命克死的原因。

　　因为阴阳剪，大伯在十几年前的运动当中没少挨整，属于被打倒后还要踩上几脚的类型。大伯也因此孤苦一生，没有成家，离开家乡，一直在外流离了。

　　但是现在，连大伯都有可能被我克死了，一阵内疚和绝望涌上心头。

　　终于，一个大胆的乡亲说了几句，原来大伯最近一段时间，一直神神叨叨的，说是我快到十八岁生日了，命中劫难将至，一定要帮我逆天改命。

　　之后就一病不起。

　　大伯具体做了什么，没有人清楚，只是经常有人看到大伯拿着自己心爱的剪刀发呆。

　　乡亲们散去之后，我一个人开始给大伯煮饭，当我端着热腾腾的白粥坐到大伯身边时，炕上的大伯动了动，用微弱的声音说，“是鹞子吗？”

　　我一听连忙握住大伯已经干枯发黄的手，“大伯，是我。”

　　大伯的眼神清亮，面色潮红，我心里一沉，知道大伯八成是回光返照。

　　看着大伯深陷的眼窝，我鼻头一酸，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大伯抬抬手打断，“鹞子，接下来的话很重要，你得给我记住喽。”

　　我拼命的点头，大伯继续说道，“西厢房的大衣柜里面，有个小箱子，里面是我留给你的东西，你一定要保管好。还有，以后你就是阴阳剪的传人了，这门手艺不能在我这里绝了脉，那本书你一定要仔细看……”

　　大伯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面已经听不太清了，眼神也逐渐变得浑浊，呼吸急促，很快又陷入到昏迷当中。

　　我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子，才把大伯安顿好，胡乱吃了几口粥，想起大伯清醒的时候说的话，来到了西厢房。

　　那时候华北农村的房子大部分还是土房，我老家的房子就是，一共三大间，中间的堂屋是厨房和客厅，东厢房是我和大伯睡觉的地方，西厢房平时放杂物。

　　山村天黑得早，西厢房里一片昏暗，我拉开灯，白炽灯发出昏黄的灯光。房间的角落里传来细小的声音，应该是蛇虫鼠蚁之类的，家在农村的我已经见惯了这些东西，倒不觉得害怕。

　　房间靠南是土炕，西山房下面是一个木头的大衣柜。这大衣柜可不像现在商场里面卖的那种立式的，形状更像是一口棺材，长方形，半人高，地下四只脚。柜门是从上面打开的，有一个铜制的锁扣，挂着一把老式的铜锁。

　　我打开铜锁，费力的掀开柜门，一股淡淡的霉味扑面而来。

　　柜子底部，有一口小木箱子，大伯说的应该就是这个了，我费了好大力气把木箱搬了出来。

　　箱子倒不重，散发着清淡的樟木香气，我把箱子放在炕沿上，打开之后仔细查看，发现箱子下面有几样东西。一个是存折，应该是大伯这些年的积蓄，钱不多，不到两万块。另外还有一把剪刀，一本厚厚的线装书，一叠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皮料。

　　大伯是阴阳剪传人，对于自己的剪刀非常珍惜，从来不轻易示人。

　　剪刀入手很重，比一般的剪刀分量大，可以隐约看到上面有些花纹，但是摸起来非常光滑，不是刻上去的，我凑到灯光下，勉强认出上面有两个字“龙裁”。

　　另外那本厚厚的线装书，封面虽然磨损得厉害，但是还能勉强看清，《龙裁阴阳六道》。

　　里面是用蝇头小楷写的手抄本，全是繁体字，内容大部分是用阴阳剪来厌胜的巫术，零零散散的还夹杂了不少的批注和手绘的线稿画。

　　书里的内容文白混杂，晦涩难懂。我索性快速的翻阅起来，没想到一翻不要紧，一个巴掌大小的东西从书里掉了出来。

　　这是一副剪纸，材质应该是某种动物的皮，黑色，很薄，形状是龙形，非常精美，用了剪、剔、刻等不少剪纸技法，须毫毕现，倒像个活物。

　　我正拿在手里看着，这东西突然化作一道黑影，顺着我的手臂游了上来，我只觉得一阵冰凉，就像一条蛇缠到了身上。

　　转眼间，黑影已经消失在我身上，不见了。

　　我吓了一跳，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刚才的龙形剪纸跑到哪里去了。

　　也许是太累了吧，我无心再看那本《龙裁阴阳六道》，回到了东厢房，随便擦洗了一下，就躺在炕上睡了。

　　半夜的时候，我被一股突如其来、剧烈无比的疼痛惊醒，感觉就像是被火车碾过去了一样，又像是一条烧红的铁链，缠在我身上，顿时汗如雨下，感觉自己就要死了。

　　再看身上，有一道黑线，缠在身上，只在左胸心脏的位置留了一个缺口，黑线的周围有无数的小水泡，月光下油亮发光，暗红色如同陈年的血迹，只要稍微碰到一点就针扎一样疼。

　　我实在受不了，挣扎着爬起来，旁边的大伯突然又醒了，“鹞子，这是龙缠身。要是在你十八岁生日之前不破解的话，就要缠满全身而死了。”

　　我吓坏了，强忍着剧痛，正想问个究竟，发现大伯闭着眼睛睡了过去，不知道刚才是不是说梦话。

　　我心里一动，想起在之前翻看《龙裁阴阳六道》的时候，书里面有关于龙缠身的记载。

　　但是那本书里面的龙形剪纸应该是大伯放的，大伯为什么要向我下咒呢？

　　我踉踉跄跄的爬起来，强忍着疼，翻出那本《龙裁阴阳六道》，凭着记忆飞快的翻到写着龙缠身的部分。

　　看了书之后我才知道，大伯说的梦话是真的，龙缠身是一种非常厉害的阴阳剪巫术，身中龙缠身，会有极大的凶险，如果不能及时破解，最后会全身皮肤溃烂而死，

　　但是同时，如果龙缠身被压制破解掉，又会给中咒的人带来很大的好处，不但身体机能会变得极强，咒术本身的强大力量，还可以让身负龙缠身的人免疫各种巫术的侵害。

　　不过龙缠身最重要的作用，就是逆天改命。这是一种可以代替人命中劫难的霸道法子，只要龙缠身上身，就相当于原本要发生的劫难应验了。也正因为这种逆天的行为，下咒的人会消耗掉所有的寿元和福报，用不了多久就会精气耗尽而死。

　　原来大伯病倒，居然是为了用龙缠身破掉我命中应有的劫难，帮我改命。

　　身上的剧痛，已经让我来不及思考更多，急忙翻看着后面有没有压制破解的办法，还好真的有。

　　找到了救命的法门，我还没来得及细看，松了一口气，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光，终于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