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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一个阴谋

第六章:一个阴谋

书名:活着作者名:郭松本章字数:11391更新时间:2023-12-27 20:58:02

  十六

  是阴谋就得在阴处谋划。见不得人的。等到见得人的时候,准有人成了阴谋的牺牲品。

  这天一大早,钱宏利起的比往常都晚。只要完成一个重大决策,他都会睡个好觉,尽情放松的。他从不会被即将开始的“阴谋”撩拨得夜不能寐的。他是那种荣辱不惊的人,其含而不露的冷静沉着有时可以达到让他自己都吃惊的程度。他又吹起了口琴。琴声悠扬而婉转。昨天中午,市城建局副局长巩小鱼约他到海鲜城吃鲍鱼。他知道自己被动了,才想起该主动请这位爱吃海鲜的头头儿了,只是这些日子一直忙于和南方的一桩大生意没顾上。就多拿了几张银行卡,刚要下楼,睡在另一个房间的老婆辛春芳穿着睡衣出来了,见他要离家的样子,撮了下厚嘴唇,阴阳不明地说道:“去会那个小臊货吧?当心累着,保重贵体啊。”宏利懒得看她,臃肿的身材,乳房耷拉着像袋鼠。就摇摇手,出了家门,把车开出车库,直奔位于市中心的凤凰海鲜城。

  巩小鱼是南方人,个子矮且瘦,眼睛细长细长的,像柳叶。他戴着副金丝眼镜,肤色白白的,举手投足间渗透着一种比较深厚的文化底蕴,文质彬彬的。宏利是在他还只是一个区政府办公室小科员的时候,主动接近的。这让当时刚刚考入北春市公务员,举目无亲的巩小鱼受宠若惊,心存感激又是不可思议。一个在北春市有相当影响的贸易公司的老总,凭什么和我这个无职无钱的小公务员称兄道弟的呢?他后来才搞明白,钱宏利是一个有眼光有远见的人,他看准了巩小鱼是一个在仕途上有发展潜力的人。这让巩小鱼多少感到有些知遇之恩。严格的说,巩小鱼是一个循规蹈矩、勤奋钻研、不善言辞、混迹声色犬马的人。否则,他也不会从一个公务员做到副局长的位置上。尽管两个人的关系一直比较密切,但除了吃吃喝喝,别的场所巩小鱼都不肯去的。

  钱宏利赶到海鲜城大门口的时候,迎面碰上了许蕾,身边跟着一个帅气的男子。许蕾没注意到他,和一个宏利不认识的女人打着招呼。宏利心中暗喜,就装作也没注意到她走了过去。他不太喜欢许蕾这种类型的女人,太过成熟,气势压人。坐在大厅沙发上迎候宏利的巩小鱼得体地招呼一声:“钱总。”宏利就看见了站在沙发旁边不动声色微笑的小鱼。就缓步走了过去,握住了他那柔软的带着潮湿温度的女人般的手。

  在酒席桌上,小鱼矜持地吃着海鲜,和宏利聊起了一个叫罗兰的退了休的普通女人。这让宏利预感到,今晚巩小鱼约他出来,不单单是吃海鲜。他先想到的是,罗兰这个女人是否和巩小鱼有什么亲戚关系,是否因为家里经济困难需要他钱宏利资助一下。听着听着,就听出了自己的推测不准确。居然是人民路上28号彩票投注站站主。就想起为了让许超能够在瘸老八水果摊对面办投注站,借城建局城市规划的名义挤走了罗兰。就问小鱼:“怎么说起罗兰来了?”小鱼说:“市信访办肖主任说,今天下午有一个叫罗兰的人到他那里反映情况,说是前些日子有人在她的投注站墙体上书写了一个拆字,她就把投注站搬迁到别处去了。后来她见这条街别的店铺没有写上拆字,觉得蹊跷,就上我们局办公室追问此事。我们的黄主任说不清楚,也没有派人写那个拆字。这下不得了哎,这个罗兰就一口咬定有人算计她,不依不饶的,打算报案哪。”

  钱宏利抬头看小鱼的幅度稍微大了些。就大了一点。小鱼还是捕捉到了。就知道这件事很可能与钱宏利有关了。就感觉到这个话题棘手。就迅速把话题切换到了钱宏利感兴趣的上面。“老兄最近金屋藏了几个娇啊?说一说让兄弟饱饱耳福嘛。”

  钱宏利脸上的表情始终是色彩均匀,毫无浓淡之变化。他摆摆手打趣道:“不行喽,老喽,没那个心劲儿啦。还是向哥哥坦白坦白你藏了几个娇吧。”小鱼连忙否认:“哪里哪里,小弟可不敢做这种事情,养不起,也没人肯跟这个没有钱没有男人魅力的南蛮子哦。”宏利笑吟吟说道:“男性往往喜欢夸大自己的高度,女性往往喜欢少报自己的体重,这是时下人性最显著的弱点。你却喜欢降低自己的告诉,说明老弟是个最懂得谦逊的男人哪。”小鱼摇摇头说:“我渴望高度。虽然我也知道,人不能长久呆在一个高处,但我更知道,人一定要爬上一个高度。这是成功男人的标志。”宏利问:“想不想女人?”小鱼问:“想。但恐怕不是想来的吧?”宏利说:“从某种角度来说是想出来的,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择偶的标准。”小鱼说:“这方面我真得向老兄学习啊,我这个人木得很。对女人,好像缺少想象。”宏利说:“这可是你的弱点啊。当然,这和你从事的专业也有关系,思维受数字限制太多。”正说着,宏利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宏利起身上包间外面接听去了。

  是方丽丽打来的。这个女人开口就向宏利要十万块钱,说是她的一个表弟做生意本钱不够了。宏利说:“可以,但我得见见你这个表弟。”方丽丽支吾了一会儿说:“你好狠心哪,两个多月没上我这来了,这么忙啊?是辛春芳看得太紧了吧?人家可想你想得快要发疯了……”电话里响起方丽丽色情的呻吟声。走廊里人声嘈杂,宏利就边和方丽丽说着话边向大厅走去。刚走到大厅就看见许仙开着出租车朝路边一个女人靠了过去。想起罗兰上访的事。连忙对方丽丽说了句:“我抓空看你去啊宝贝,就这样,我还有事。”快步出了大厅,喊住了正要离去的许仙。

  “是钱总啊。有事?”许仙不冷不热地看着宏利。宏利知道许仙的态度源于他和惠贤之间的微妙关系。就挺欣慰的。证明许家人已经关注默认了这种关系的既成事实。“你得救救你二哥啊。”宏利轻缓地说道。但一字一句,惊得许仙声音都变了调。“咋回事啊?出啥事了啊?”宏利拉着许仙的胳膊走到僻静处,对他小声说了起来……

  许仙是木着脑袋离开钱宏利的。他手扶着方向盘愣愣地坐着,看着车水马龙的大街,失去了方向感。刚才钱宏利对他说的那些话,着实让他一阵眩晕。二哥咋会跟钱宏利一起骗人家素不相识的罗兰呢?老大姐多可怜啊,咋忍心嘛。现在好了,惹出麻烦来了,警察真要来追查往人家投注站墙上写拆字的人,你许超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啦!叫我不要告诉二哥这件事?由我替二哥消灾?……咳,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二哥那让悦燃病闹得焦头烂额,哪还有精力为自己擦屁股啊!

  “哎,开出租的,过来嘿。”有人在喊叫。许仙寻声看,见两个戴墨镜的小伙子在朝这边招手,就摆摆手,不打算拉他们,他得立刻赶到二哥的投注站去。可哪俩小子跑了过来。跑得挺快的。许仙来不及走掉。“二位上哪儿啊?”许仙只好站住了。个子高一点的小伙子歪着脑袋,问:“哪儿你都能去咋的?火葬场,你去吧?”许仙摇摇头说:“实在对不起,我家里有急事,要是顺道还可以,火葬场那么远的路……”高个儿“噗”地一声将嘴里嚼着的口香糖吐到了许仙的车身上,两手叉腰说道:“今儿个老子就坐你的车去了,你不就嫌道远怕累死吗?那不正好嘛……”矮个儿接过了下半句话:“正好累死了送炉子里火化了,哈哈哈……”

  许仙不爱听了,但他毕竟开了几年出租车了,啥样人没见过呀,这种人他知道该咋对付。他左右前后扫描了一下,很快就失望了,因为跟前没有人,只是不远处走着俩姑娘,心里就有点发慌,但表面上他还得装镇静,他掏出块手纸,把那块口香糖抠了下来,然后,笑笑,对两个小子说道:“那就请上车吧。”高个儿说:“我们没钱。”许仙说:“那就不要钱了。”矮个儿说:“可我们想跟你要钱。”许仙心说:糟糕,碰上打劫的了,还好,兜里有钱,还好,不多,可以先稳住他们,伺机采取行动。他这一沉稳,倒让那两个小子心里发虚了,他们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确信没有警察、军人这些绝对见义勇为者,互相递了一下眼神,同时动手抢了,高个儿放风,矮个儿掏出把大改锥逼住子许仙,另只手就伸向了他的口袋。

  许仙微笑着看着矮个儿逐一翻尽了自己的所有口袋,总共大概有二百多块钱,连同值不多少钱的手机。两个小子就扫兴了,矮个儿晃晃大改锥,问许仙:“你是不是想报警啊?”许仙摇摇头说:“不报,就这么点钱叫警察把你俩抓进去不值得,我不落忍。”“嘿,你他妈的嘴儿挺好使的啊。”高个儿说。许仙一脸的真实:“我说的是真话。我想你们哥俩肯定是手里真缺钱花了,不然,咋会冒着风险跟我要啊,没说的,就算哥们交个朋友了,就是钱少了点,不好意思啊。”矮个儿掂掂大改锥,收进了裤兜里,朝高个儿一歪脑袋:“走。”许仙却叫喊一声:“等等。”“你要干啥?”矮个儿紧张地又掏出了那把大改锥。

  许仙摊开两手,表示没有敌意,然后对两小子说道:“我想问问你俩,是彩民吗?”高个儿看看矮个儿,矮个儿反问:“啥叫彩民啊?”“就是买彩票的人哪。”两个小子摇摇头。许仙说:“我叫许仙,人民路上的36号彩票投注站站主是我哥,买彩票经常有中奖的,挺好的,建议你们也买买,你俩想,这买彩票既向那些穷人献了爱心,又有中奖中大奖的机会,一举两得,多好啊。”两小子对视一眼,矮个儿说:“卖彩票挺有钱的吧?”许仙笑笑:“那是个公益福利事业,一注彩票才两块钱,其中的八毛钱上交国家用于公益事业,你俩说能挣多少?”

  俩小子窃窃私语了一下,矮个儿掏出许仙的手机走到许仙跟前,塞进他的口袋里,说道:“得罪了大哥,今个算我们借你二百块钱,哪天一定还给你。你哥的投注站在哪儿啊?哪天我们去买彩票去。”许仙一把握住矮个儿的手,连连说道:“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就在那个逸乐园休闲广场对面那条大街上,知道了吧?不过,钱就不用还了,你俩买彩票吧。”矮个儿痛快地答应道:“行,买就买。积德嘛。”两个小子朝许超摆摆手,走远了。

  许仙长出口气,摸摸还在砰砰乱跳的心房,自语道:这人哪,不都那么坏呀!

  十七

  “咋这蘑菇啊?比蜗牛还慢八倍,急死我啦。少挣几个脚钱算个屁啊,我给你补上。”许超开口就埋怨起许仙来了。许仙没跟哥哥解释。哥哥的心情不好,需要发泄。这不正好是个机会嘛。就做错事孩子一样地听着哥哥唠叨。趁机在心里盘算咋替哥哥摆平那个罗兰。许超叨咕累了,看着垂手而立的弟弟,叹了口气。许仙知道刀子嘴豆腐心的哥哥准是心疼他这个弟弟也不容易了,老婆跟别人了,孩子也被带走了。靠蹬个三轮车拉脚儿维持生计,苦啊!

  许仙忙转移哥哥的注意力,问道:“急三火四的叫我来,有啥急事啊哥?”许超朝正在给彩民打印彩票的阿娇使了个眼色,又朝外面努了努嘴。哥俩出了投注站,许超拽着许仙的胳膊,走到一个绝对背人的地方,张嘴要说话,可还没出口,眼睛先红了。许仙急了:“出啥事了哥?你别别别……别这样啊……”许超擦了擦眼睛,捶了下自己的脑袋,压低声音说道:“哥真没用啊,你说我……咳,我……我都不好意思跟你说出口……”许仙更急了:“哎呀啥事嘛,就别卖关子啦,你想急疯我啊?”许超指指自己下身:“我这儿……不管用了,不好使了……”

  许仙这才听明白了,原来是哥哥有那方面的障碍了。就说:“这段时间让孩子病闹得哪有这方面的闲心哪。别急,调整调整心情就好了。”许超说:“可你嫂子她想要个老二救悦燃啊。哎,你说许蕾气人不气人哪,大姑娘家家的,咋搀和别人家的私生活啊?也不害臊。”许仙说:“她也是一片好心嘛。”许超叹口气说:“再要个孩子兴许真能救悦燃,你嫂子的心我咋能伤啊。可我……咳,说啥也不行了,你说我刚多大岁数啊,咋就不中用了呢?”许仙问:“你叫我来……”许超说:“跟你说说,心里头憋得慌。”许仙搂搂哥哥消瘦的肩膀,安慰道:“抓紧治,别急,越急越不行。”忽然想出一个办法,“对呀,哥你可以上药店买那方面的药啊。”

  “许超叔叔在啊,太好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哥俩的谈话。是市福彩中心办公室的小张。叫什么许超不知道,只知道这个姑娘是个大学生,崔主任挺喜欢她的。许超问:“有事啊张,店里坐。”小张摇摇手说:“就在这说吧。是这么回事叔。云主任要在全省开展一次城乡中小学生联谊活动,崔主任希望各站积极参加,我是来通知你的。你看,有空吗?”许超问:“地点定下来了吗?”小张摇摇头。

  许超解释说:“我老岳母还在医院住着哪,我孩子重病离不开人,我走不开呀。”小张点点头说:“那你忙着叔,我走了啊。”许超补充道:“我争取参加,行吧?”送走了小张,艾春暖来了。她已经是这个站的常客了。“呦,两位许哥都在,难得啊。”春暖欢快地打着招呼,接着说道:“刚才我看见云主任的妹妹上35号站去了。”

  许超敏感地看着春暖,追问道:“你没看错人?”春暖摇着胖手:“不可能看错,绝对是她,她的走路姿势有点特别,脚后跟老是往上一纵一纵的,两条腿只是膝盖以下部分在动,那样子可优雅了,就像……像……咳,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合适的词儿形容,总之,我比较欣赏她。”许超埋怨道:“你咋没跟去呀?听听有啥好消息啊。”春暖说:“这样不好吧?”许超想想:“也是,你不在她那买彩票了,还是避免尴尬为好。哎,对了,35号站主孙惠贤没怪罪你不上她那买彩票吧?”春暖睁大了眼睛:“你说啥呢许大哥?人家惠贤姐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再说了,我并没有因为上你这买就不去她那买了啊。”许超松了一口气:“哦,你还去她那买哪呀?好,这就对了,这样做合适。”

  春暖笑着看着许超:“许大哥我发现你心眼儿小了点吧?……”许超瞄了一眼许仙,朝春暖扬扬下巴颏,挤咕挤咕眼睛,说道:“进去坐会吧妹妹。”春暖摇摇胖手说:“不了,男朋友等我哪。再见,两位大哥。”像一阵春风刮走了。

  一辆轿车停在了投注站门前,云彩静下了车,向站里走去。许超不认识彩静,疑惑地看着彩静。进了站里的彩静很快又出来了,歪着脑袋看着许超,那样子既调皮又可爱。许超不由自主地也歪了脑袋,不过那样子既不调皮也不可爱,显得发傻。彩静准是看到了许超的傻,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许超肯定是看到了彩静的可爱,由衷地笑了。“是许超先生吗?”彩静问。许超问:“是,你是哪位啊?”“云彩静。”许超惊讶地叫了一声:“你是云主任妹妹?”彩静重复道:“我叫云彩静。”许超说:“挺有个性的啊。你好像不是来买彩票的吧?”彩静说:“哦,说对了。我想知道,你认识28号站站主罗兰阿姨吗?”许超说:“认识啊,咋的了?”许仙知道内情,连忙接过话说:“嗯,彩……彩静啊,我跟那个罗兰大姐熟,有啥话你跟我说吧。”转身对许超说,“哥你进去忙吧,啊。”悄悄向彩静使着眼色。彩静会意,对许超说:“行,那你就去忙吧。”许超疑惑地看看彩静,再看看许仙,一步一回头地进站里了。

  许仙说:“有啥话你就说吧。”彩静说:“今天上午罗兰阿姨上省福彩中心找我姐了,她怀疑你哥设计挤走了她的站。我是律师,当场就答应她帮助她澄清这个事实,所以我就来了。我听说你哥哥的女儿患重病在床,岳母也躺在医院里,本不想打扰他,可事关重大,不得不来。既然你说可以和你谈,那就麻烦你说说吧。”许仙想到钱宏利出的计策,就对彩静笑笑,说:“你看这样行不云律师,晚上我们去罗兰家一趟,双方把话说开了,争取尽快解除误会。如果罗兰大姐还有什么疑虑,再求助于你。”彩静说:“我还是想和你哥哥谈谈,毕竟他是当事人。”许仙说:“谈谈到是可以,不过现在不合适,他得马上去医院,又该交住院费了,他正一筹莫展呢。”彩静说:“是这样啊,那就改天谈。我等你的话。”上车走了。

  许仙进站对许超说:“我帮你盯会,你上医院去吧。”许超问:“刚才那个林彩静跟你说啥了。”许仙说:“没啥,她只是想了解一点情况。”许超疑虑地说:“了解情况咋非得找我啊?”许仙笑笑说:“哥你真是小心眼,你不也开了一家投注站吗?跟罗兰不是同行吗?”许超想想是这么回事。就换了一个话题说:“还是你去医院吧,你嫂子等你呢。刚才她来电话说,给你张罗一个对象。”许仙说:“我可不搞对象,等我条件好点再说吧。”许超问:“咋的,对蓝雅睛还没有死心呢?”许仙摆摆手说:“我去医院了,咋着也得面谢嫂子呀。”

  送走了许仙,许超心里总觉得不塌实。总像要出啥事。有啥事可出呢?除了悦燃的病情越来越重,许超实在想不出会出啥事。想不出不见得会不出。这个世界上有好多事,是在人们没有想到的情况下发生的。因此苦难才显得剧苦。许超眼前忽然跳出一个钱宏利来,正笑里藏刀地看着他。那笑更像是在嘲笑谁。嘲笑谁呢?除了他许超还会有谁呢?嘲笑我许超治不起孩子的病?嘲笑我许超栓不住老婆的心?……是啊,连自己的老婆都保护不了,还算啥老爷们呢?可我许超不是不想治好孩子的病,不是不想栓住老婆的心,不是不想保护老婆啊!我没有钱,没有本事啊,难道这是我的错吗?谁能告诉我,这是我的错吗?

  进来两个男青年,进屋就问谁是许仙的二哥。许超心里一阵紧张,身体往阿娇边上靠近些,两手防范着对方,问道:“啥事?”胖子说:“我们是许仙的朋友,买彩票来了。”许超松了口气:“咳,买彩票啊,那还用问谁是他二哥?”瘦子说:“别误会。我们是想问问,哥俩合伙买一张彩票中不中啊?”许超吃惊地看着哥俩:“你……你们为啥这么干呢?这么做不合适吧?”胖子皱皱眉头说:“咋不合适了?又不少花一分钱。”

  阿娇说:“应该可以。我认识一个人,卖菜的,每天起早摸黑,很是辛苦。他看双色球卖的很火,经常买上几注。他在投注站认识了几个同样爱彩票的老乡,因为挣的钱不多,自己花销,还要给家里邮寄,手头有点紧巴,他们就商量着合伙买彩票,几个人均摊彩票钱。合伙买彩的人都知道,合伙买彩票最难的是选号。他们的选号方式是:每人选出6个号,这里面肯定有重号,每次下来也就是20多个号。每个人的6个号打一注,然后,再按照号码出现的频率,组成每注彩票。重复号码多的,出现的频率就多,怎样组合最后由经验最丰富的人来决定,得到奖金大家均分。这个人对我说,合伙买彩票在经济上形成不了负担,还增加了中奖的可能性。但有个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哪个人要是有一期没有出钱的话,就等于放弃这期自己得奖金的权利,这是绝对公平合理的。”

  许超还不放心,说:“要不咱们向崔主任请示一下?”阿娇笑了,动机不明。许超还是拨通了崔主任的手机,响了好一会儿没人接听。阿娇看了许超一眼,动机依然不明。许超就有些恼火,心说:小毛丫头玩啥深沉哪。有话直说,老瞎瞅啥呀。嘴上对胖子瘦子说:“要不麻烦你俩写一个条,上头写上不管中不中奖都跟本站无任何关系,中不啊?”胖子和瘦子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胖子说:“中啊,改天我们再来。”走了。

  许超此刻可没心情搭理他们。烦心事够多的了。他想起许仙说的那种药片。心蠢蠢欲动。就出了站,朝这条街后面的那条街走去,那条街叫健康路。有家药店叫健民大药房。他很快就站在了大药房不远处,愣愣地出神。他在犹豫,到底进不进去。药房门口出出进进的人真不少,有的脸上挂着微笑,有的脸上堆着愁云。他看见了药房玻璃上贴着的海报上的几个醒目大字:男人的“发动机”,“性”福大体验。许超的眼前又浮现出惠贤那双失望、哀怨的眼睛,他一咬牙,下了最后的决心,低着头走进了药房。

  “先生您好,请问需要什么药?”一声温柔的问候。许超抬起头,看看女售药员,嘴里含混地说了句他自己都听不清楚的话。年轻的女服务员挺有经验,一眼就看穿了许超的难以启齿的心思,一指对面的柜台,嘴角边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许超背起两条胳膊,装作没事人一样左右看看有没有熟人,确信没有后才慢慢凑近了那条柜台。几分钟后出了大药房的许超竟然换了一个人。胸脯子挺高了。脊梁有了曲线了。他特意早早就关了站门,打了辆出租车回了家。

  在楼下小市场,许超买了不少惠贤喜欢吃的东西,为晚上顺利亲热做一个圆满的铺垫。想想晚上即将发生的激情,许超忍不住掏出从药房里买的那种药片,端详着,自言自语着:“哎呀,真看不出啊,你们这几个小家伙就能帮我堂堂正正做男人?我可告诉你们,当时候你们要是让我掉链子我可饶不了你们,我……我就把你们砸碎喂狗!”自语到这,许超不禁自嘲地笑了。

  十八

  惠贤看看桌子的饭菜,惊讶地看着许超,说:“这是想起啥来了,弄这么多菜请客呀?请谁呀?”许超从惠贤的语气里听出了冷淡,心里幽幽地有点堵,他知道惠贤的冷淡来自哪里。但他没有计较,露出笑脸说道:“快坐下老婆,今天我谁也不请,就请你一个。”惠贤勉强笑了笑,说:“孩子还在医院里受罪,你咋还有这种闲心吃吃喝喝啊?吃了饭我得赶紧回医院那。”

  许超说:“赶趟,赶趟,累了这么长时间了,难得吃点儿。”惠贤说:“我洗洗手。”起身从许超跟前过去时,屁股不经意间蹭着了他的身体,瞬间点燃了他心底的蛰伏了许久的冲动。就情不自禁捏住了惠贤的手。惠贤吃惊地看着许超,问:“咋了?你要干啥?”许超一用力,惠贤就坐到了许超的腿上。许超的手按在了惠贤的胸脯上。惠贤明白丈夫要干啥了,受宠若惊地配合。许超的欲望越烧越旺盛。不可遏制。他猛地一把抄抱起惠贤就往卧室跑。惠贤搂住许超的脖子,吃惊地看着丈夫脸上的色情表情。就有些担心丈夫雷声大雨点小。虚张声势。

  许超把惠贤扔到床上,急不可待地撕扯起她的衣服来。惠贤的脸上的表情是复杂的,挑逗性问道:“你要干啥?要干啥呀?”许超喘起粗气说道:“我想要你,想你了,想……你了……”惠贤还处在担忧之中。但同时充满希望。她的配合是到位的。许超就更加激情勃发了。终于,两个人成功地合为了一体。惠贤哭了。不知为啥。反正想哭。她紧紧搂抱住丈夫,哭得像个小姑娘。许超问:“你咋了?弄疼了?”惠贤摇摇头:“不,挺好的,我高兴,高兴……”许超就愈加勇猛了。像只老虎。

  一阵急风暴雨过后,惠贤奇怪地看着惠贤:“你这几天咋的了?咋又可以了啊?”许超得意地笑笑说:“老爷们嘛。”惠贤看着许超,看着看着,一头扑进他的怀里,欢心无比地喃喃说道:“你好了,没毛病了,呵,我真高兴啊!”边说边不住亲吻着许超的脸、脖子、后背。

  一轮圆月高挂天幕。群星闪烁。惠贤回医院陪悦燃去了。许超躺在床上兴奋得怎么也睡不着了,反反复复回味着刚才和惠贤缠绵的情景,忍不住悄悄起身到门厅,从冰箱的涮羊肉调料袋下面拿出药房买来的那种药片,自言自语道:“啊,谢谢你们了,让我重新当上男人了,想不到你们竟然有这么大的效果,这回我可就在媳妇面前抬起头来了,我的悦燃就又有希望了,谢谢,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许超咋会想到,就在他和惠贤亲热的时候,他的弟弟许仙刚刚坐到罗兰家的客厅,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像公务员。他觉得这样像。像楼上老李叔在区政府当公务员的儿子。像后楼孙奶奶的在市人事局当科长的儿媳妇。就是不像派出所的郑海勤。是罗兰家简朴的摆设激发起了许仙装公务员的激情。就有了这份自信。“嗯……这个这个……啊,生活过得还不错吧?”许仙想起上班时候厂长给大家开会的口气,模仿了一下,“我是城建局的,今天来你家……”

  罗兰一听他是城建局的,顿时湿了两眼,声音哽咽着说道:“同志你得给我做主啊。我想不通,为啥人民路上那么多店铺,偏偏要拆我那个投注站啊?这几年我可没少参加爱心公益活动啊……”许仙拍拍罗兰的手,很亲切的样子,说:“是这么回事罗大姐。负责刷那个拆字的小伙子偷懒了,他以为整个一条街刷一个拆字就全代表了,没必要费事刷那么多拆字了,我们已经严厉批评了那个小伙子,并且辞退了他。”

  罗兰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唉,那你们城建局办公室的主任咋说不知道这事儿啊?”许仙说:“啊,他不管这项具体工作,所以就不知道喽。但不管咋说,我们也有失误,今天来特意向你道个歉。”

  罗兰连忙摇着手说:“不用不用。”许仙接着说:“本来巩局长要亲自来道歉的,临时参加个紧急会议,来不了啦,就由我代表了。”说完,许仙煞有介事地站起身,真的向罗兰鞠了个躬。罗兰就感动了。就不知说啥好了。就给许仙端上了邻居送的,自己一直舍不得吃的荔枝来。许仙吃了一个,挺甜的。可嘴里很快就苦了。跟着心也苦了。就觉得眼前这个衣着朴素的大姐有点像自己的妈。就觉得这个大姐挺可怜的。

  在这样一个月光狡黠、微风吹拂的夜晚,还有一个人正在忙碌着。他是钱宏利。他在和巩副局长倾心交谈。地点选在了北春市档次最高的茶楼。人物只有他们两个人。生活就是这样,许多幕活剧同时上演着,因此才构成了诺大的流动着的缤纷世界。巩小鱼是钱宏利约出来的。话题自然要由他来操控。小鱼本来说话就谨慎。今晚就更谨慎了。谨慎的人,耳朵最好使。小鱼很快就听出了今晚他要面对的谈话主题。他暗自吃惊。惊的是钱宏利的思路的确不一般,他居然要在人民路段上建一所老年公寓。这样,28号站可就真的要拆除了。名正言顺。只是,他这个副局长要为此承担一定的责任。要为宏利的这个计划真的重新规划一下人民路段。如果市委市政府批准了规划,那当然是皆大欢喜。假若没获批准,那事情可就复杂了,搞不好他巩小鱼是要摘乌纱帽的啊。小鱼不禁打了个冷颤。就终于理解了钱宏利当初看中他,多年来一直关照他的真实用意。是放长线钓大鱼哦。这就是一个人的远见。

  宏利看出了小鱼心里翻滚的云朵,欠起身往小鱼的茶杯里续点水,笑笑,说道:“咱们北春市民政局社会福利院目前收养着70多名无依无靠、无生活来源、无固定住所的‘三无’老人。由于地处闹市区、楼房老旧、没有活动场地,老人们长期蜗居在都市繁华和喧嚣之中。零七年,市政府决定由财政拨款四百万元,社会福利基金投入四百万元,另选院址建新的老年公寓。让老人们安度晚年。建成后我去参观过,真好啊,占地将近三十亩,院内有6排平房,42间老人居室,还有一座集办公、康复、医院、娱乐、就餐于一体的二层综合性多功能楼,可漂亮了。供老人居住的平房红檐遮顶、防滑瓷砖铺地,一色的铝合金门窗,室内带有卫生间、淋浴以及雪白的大浴盆。在咱们省,像这样得到福利彩票公益金资助的福利事业还有一些,都真实地记载着福利彩票对社会福利事业发展的可贵贡献啊。可惜,民间投资建立起的老年公寓却少得可怜哪。”

  小鱼点点头说:“福彩事业真是一项积德行善之举啊!和谐社会太需要这样的事业了,既减轻了各级政府的财政负担,又使千千万万的福利受益者走出困境,脱离苦海,迎来新生活,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业啊!”宏利说:“所以我要搞一个老年公寓,把我钟爱的慈善事业推向一个新的高潮嘛。希望得到你这位年轻有为局长的大力支持哦。”

  小鱼沉吟了一会儿,说道:“现在全市正在进行规划,是一个谋求新立业发展的良机。我当然愿意促成老兄这个爱心计划。我只是担心最终能否获得市委市政府批准立项。”宏利平静地看着小鱼,点点头,说:“我明白。让我们共同努力去做吧。”小鱼看见宏利的眼睛里有种异样的光,正在呈放射性扩散开来,所到之处皆被洞穿。小鱼就觉得自己在宏利面前一丝不挂。透明得可怜。

  “你在想什么老弟?”宏利的问话将小鱼的思绪拉回茶桌上来。小鱼觉得必须要回答。要快。否则,就会让宏利洞穿整个肺腑。“啊,我在想,你老兄真不愧为一位慈善家呀,老年公寓是公益事业,是要损失你的财富的。”宏利说:“财富就像滚雪球。滚好了越滚越多,无极限。重要的是必须要找到很湿的雪,还有很长的适应滚雪球的坡啊。”小鱼品味着这番话的含义。他理解宏利的用心,可谓良苦。就不由自主地称赞道:“老兄真是个有心机的商人啊,不,确切地说是一个充满智慧的儒商。”

  宏利无声地笑笑,摇摇头,说:“我们的心就像一只口袋。东西装得少时叫心思,多一点的手叫心眼儿,再多了叫心计,很多很多时候才能叫心机哪。我显然算不上很多很多,只能算心计。”小鱼由衷佩服宏利的思想。不过,他怀疑宏利建老年公寓的真实意图。“这样吧老兄,请你抓紧时间写出一个可行性报告,上报给局长办公室。以便我有操作的依据性。”小鱼这个时候真是个局长。宏利说:“好。明天我就亲自写,放心吧。”宏利真像宏利。

  之后,他们谈起了女人。宏利说:“女人就像内衣,虽然看不见,但很重要。没有女人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我想象不出。”小鱼知道这个话题是今晚谈话内容的一个点缀。或者说是一本书的封底。他巩小鱼可以应付,但必须有。否则就不是宏利和他谈话了。就随意说道:“你的女人生活一直丰富,当然这方面的想象有些萎缩了。在我看来,和女人处就像打麻将,不认真吧没乐趣,太认真了又容易受到伤害。”宏利品了口茶,不动声色地看着小鱼。小鱼喜欢他这样。总能逼迫你顺着思路边走边扩大思维。可惜,小鱼今天未进入状态。老年公寓事压的。

  宏利及时替他发展思维了:“我想你一定保存着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怎么样,可否讲给老兄听一听啊?”小鱼没有这样的经历。他知道,其实宏利也知道他没有。还这样表现出相信他有。这就是钱宏利。小鱼想讲一个,从杂志上看到的爱情故事。他需要这样一个故事,缓解一下自己此刻心中隐隐的思虑。“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子,人长得很清秀,品行很优秀……”他的声情并贸讲故事的强项开始得以发挥。

  宏利知道小鱼在编故事。但他听得很认真。做出一副从来就没听到过的样子。其实,一开始他就听出来了,是《意林》里的一个故事。他很少看人文时尚类杂志。正巧这个故事他看过。由此,他窥测到了巩小鱼的内心世界正在落雪。雪花不大。但有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