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书名:别说我神经作者名:章无计本章字数:12440更新时间:2024-12-27 18:20:39
我的人生充满传奇性,但我敢于直面这种扯淡的人生,我甚至自虐的认为,让扯淡更猛烈一些吧,不就是遭人白眼唾沫吗,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悄悄地鄙视他们呢,这么些个坏人长着一副副诱人面孔,对我们欺诈打压尽肆虐之能,没什么好说的,还是去他妈的蛋吧!听李雪如此说来我是命运多舛,那些与我有关系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想我这个在慧星出现时降临到人世的倒霉蛋儿现在终于体现了“扫帚星”的全部含义,当时的不详之兆我冥冥业已感觉到,现在不过是按着既定的幻像真实再现。
李雪当然舍不得离开我,她看不到天黑我却知道她已经待了一天,她常常干这样的蠢事,无所事事偎在我的身旁跟我讲我的糗事。我肯定赶不走她,推她走也不行。一次,我推她跌倒在一片玻璃渣里,她一屁股坐到地上倒没受伤,关键是她看不见,两只手自然而然去撑着地面,手掌迅即出现血流,她感觉到疼,“哎呀”了一声,但很坚强,没有哭爹喊娘,我又不好上前去帮她包扎伤口,这点小伤在我身上屡见不鲜,我对她有信心,克服一点小困难会有助于自身成长,但我由此不敢再推她,我有时把持不住自己的力量,好像有神在操纵我,一不留神推出个半死不活就作孽了。还有一次我干脆不理不踩,她说啥我都佯装不听,我竭力表现出对她的超级冷淡,但她似乎不在意这些,喋喋不休了一天后发现我已不在现场惊得大叫。出于无奈我只好自行离去,她摸不着我一般会跟着我,跟了一小会准会被我甩脱,我跟狡兔一样的速度想摆脱她易如反脚。
我最恨李雪到了天黑还不自动走人,她是好意却无形中破坏了我的好事。我躺在这里风餐露宿有很长时间,迷恋这个地方其实也有个中原由,面前不远处一幢二层楼房有扇窗户是让我着迷的根源所在,我亲眼所见这房子的老板于半年前娶了一位姑娘,当时这儿一片热闹景象,我跟“帅哥”抢了几包喜糖,喜烟是叫“朱大春”的人散的,当时抢糖的对手只有一个小孩,五、六岁年纪,其他人不知为什么都袖手旁观,而且眼睛里透露着恐惧。这个小孩不是对手,“帅哥”一脚把他踢得哇哇直哭忙着找娘去了,剩下他和我独自享受地上分散的糖果。朱大春这个人良心大大地好,不仅散烟还主动给我们点烟,说今天张老板大喜之日,娶了市长的女儿,以后更加牛逼了,但他好象又补充了一句,说唯一遗憾的是,那女的带着一名小孩过门,我于是明白张老板多年独身一人的原因就是喜欢离过婚的女人。所以我很纳闷,好几天都见那扇窗子亮着暗淡的光,有两颗人头交错,过一会准会熄灯关窗,男的肯定是张凹,一般到下半夜他才开车离开,另一位肯定是女的,在办公室里留宿,到底是什么人呢?
市长的女儿这么牛逼,他张凹还敢金屋藏娇,比牛逼还牛逼。
半夜时分我喊醒帅哥,我说,“丑男”,他被我捣醒显然相当不快活,鄱了个身不理我。我又喊“帅哥”,他跟猴子似的快速跳到我面前死掐我的脖子,我顾不上晚上保持安静的环保观念大喊一声“帅哥,你……”他不但不停手反而往死里掐,在千钧一发之际,我突然改口道,丑男!这下他才松手,把一根手指头塞到嘴里吮吸乐呵呵盯着我,我暂且放弃与他的冲突,好言好语暗示他,前面二楼有好戏看。他很聪明,顺着我的眼神就轻易看到了那扇窗户,然后象猴子一样咧开大嘴嘶叫着,我仔细望过去,他妈的,二楼扶杆上不知谁丢了一块香蕉皮。
我用手抓了抓,意思是咱一起去把香蕉拿回来吃,他同意我的意见,龇了龇嘴,我很郁闷,我他妈竟越来越靠近猴子了。我和他蹑手蹑脚翻了铁门进去,看门的老头儿裹着大衣睡得相当香甜,以至于“帅哥”跳到地上一声闷响他也毫无反应,这让我明白,办企业,再穷也不能请老头儿来值班。“帅哥”超我前蹭蹭蹭上了楼,我还在楼下胆战心惊,他已经在二楼露了一个头。我跟上去时,发现他已经取到香蕉皮,正满怀失望的盯着它发呆,我指了指窗子,他明白我说的是里面肯定有香蕉,他便径直打开门。我心里想,这样搞不是自寻死路吗,香蕉肯定在开门之前被转移掉,转而一想我又不停责备自己,啥时开始有了猴急的秉性,尽想着香蕉。我使足了劲拼死命将门撞开,“帅哥”跟猴子似的窜了进去,里屋一张办公桌,一条大沙发,沙发上躺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他们看着我们,我们盯着他们,突然那女的一声尖叫,我和“帅哥”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原来那女的没穿衣服,那男的只穿了条裤衩,男的手还放在女人胸上作揉搓状,这是一幅典型的偷情图。
我约莫记得这个人就是传说中的张凹,那个女的仿似是张凹的会计、小秘加情人。很快我就认定张凹不是个人,尽玩身边的,好兔不吃窝边草,估计这儿女的全被他占有了。占有就占有,何必找这样一个女人呢,眼睛比张凹小,鼻子比张凹塌,嘴巴比张凹大,腰身比张凹粗。除了女的叫了一声外,我们四个就陷入了死一样的安静之中。张凹很久才反应过来问,你们进来干什么,出去!我指了指他身后,那儿有一串香蕉。张凹老脸皮厚也不害羞,自言自语就说,原来两个神经病半夜闯进来就是为了偷香蕉,拿去吧拿去吧,看在你俩都曾经为我卖命的份上赏你们两串香蕉。他说完就伸手去拿香蕉,但沙发与茶几隔了一段距离,他够不着。我走过去,饶到茶几旁,那女的赶紧捂住胸部,我当下就作呕起来,瞧那两圈胸下肥肉还担心我偷窥呢,还有左边侧乳有颗黑痣,这么多瑕疵还充装白雪公主冒充处女纯情呢。
我在张凹他们身后,茶几上的几串香蕉又大又粗,我全拿到手里递给张凹说,给那“帅哥”。张凹接过去说,“帅哥”拿去。香蕉扣在“帅哥”脑门上,他没接着,而是象闪电一样窜到张凹跟前死命的掐住他。我小声喊,不要。张凹也大喊道,“帅哥”你想干什么,快放开我!“帅哥”一听有人竟敢喊他“帅哥”不啻是在点他的软肋,双手更加使劲的掐住不放。那女的惊慌失措,哭声连连。我躲在张凹后面捏着嗓子喊,“帅哥”不要。他越掐越紧,张凹额头上青筋暴起,两只手捉住“帅哥”的手,无奈他一双肥嘟嘟的肉手怎么能敌过“帅哥”那双鹰爪一般的铁钳呢,不一会张凹就没了声音,我只好继续央求,“帅哥”不要,哪承想,他又加了力气,直把张凹掐了个白眼直翻。
这下完蛋了,出人命了,我无计可施呀,只能不停的一遍一遍喊,“帅哥”不要。我不是故意的,情急之下我只能这么说,别无二法,但适得其反,“帅哥”掐着张凹不放,连张凹身子瘫下去也绝没有放手的意思。那女的躺在沙发那头好象是晕了过去,抑或是在装死,我管不着了,我听到楼下有动静,脑子也突然灵光起来,喊了一声“丑男”快走。
但我救张凹的意图过于缓慢,等他死了我才想起怎么制约“帅哥”的行为,可我已经尽力了,在张凹脖子掐断之前想出这一招还算是有人道主义的。
我不相信一代富豪就这样命丧一个“神经病”之手,他是那么威武,那么丰满,那么有钱,但我已经顾不得怜肥惜肉,在楼下之人上来之前与“帅哥”从另一个楼道离开了现场。我总结了一下,不过是因为一串香蕉就送了一条人命,这实在是一时冲动,这冲动真是魔鬼,这魔鬼真他妈没人性,想想,这世上有多少为了蝇头小利而葬送活生生性命的例子,这样一想我也释然了,毕竟香蕉不是一毛两毛能买来的,看样子,那是进口大香蕉,好歹也是美美金英镑啥买的吧。
我跟“帅哥”跑到楼底下睡起大觉,楼上却热闹了起来,不一会儿就传来了警笛声,我想它不会是来逮我的,我没动手啊,我不过拎了串香蕉,还没吃上嘴。杀张凹的其实是谁,大家一目了然,何况现场还有那个女的为证,她虽然因为没穿衣服而忐忑不安,但张凹是怎么死的谁谋害的,她定然知道个大概,无论如何我都可以枕着砖头睡起大觉。“帅哥”做完案子,内心也波澜不惊,他似乎太过用力有些劳累,在我之后也倒头大睡。面前已经是灯火通明,啥样的人都有,有的人在议论,这个有钱人死得可真奇怪,连脖子都瘪了进去;有的人议论,哎呀,死的时候正光着身子,一定缺什么德了吧;还有的议论,那个女的没那么大力气,肯定不是她杀的……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提及到离他们数米之隔的咱哥俩,对于他们的熟视无睹我表示遗憾,连凶杀案也排斥精神病患者,明显是贱踏人权,不尊重弱势群体。
几个高大警察牵着几条同样高大的狼狗四处搜寻,我们这儿气味非常难闻,否则狼狗不会闻过来又立刻掉头。我肯定无法入眠,周围环境实在嘈杂得很,警察办案已经很少能为百姓考虑,警笛声,吵闹声,犬叫声以及手电筒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只有“帅哥”象死猪一样睡那么香。一些医生模样的人抬了个担架出来,接着那个女的衣冠楚楚地跟了出来,再接着看门老头儿抖抖嗦嗦的上了车,几声喇叭之后,一大群人逐渐散尽,我想,这个时候叫醒“帅哥”去拿香蕉对他也是个鼓励,可是几个彪形大汉破坏了我们的好事。
他们是穿便衣的警察,给我们亮明身份时我看得出来他们比穿警服的要高一个档次,那些人不尊重我们,而这几个人观察了一会后,对我们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这不,他们带来两幅手铐邀请我们去刑警大队参观做客。有一个人很是眉清目秀,我想喊一声“帅哥”来赞美他,但我不想再次引来不必要的人命纠纷,加之他们好几个人。“帅哥”这时睡眼惺忪,糊里糊涂就被套上了手铐,我想告诉他们,这个人是神经病,不要铐他。但我要真的这么说,他们不说我神经病才怪。
我们坐了警车,威风八面的疾驶在漆黑小路上,进了一间小房间后,这几个人要我们交代情况。有啥说的呢,我啥都没干,我也不会出卖朋友,在这样敏感的环境之下,我只能遗憾的抱以傻笑,对他们抛几个媚眼。“帅哥”在嘻嘻哈哈捡烟头,他们踩住一支烟屁股,要“帅哥”交代,他能交代什么呢,他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哪还记得刚干了什么事。
杨黑毛,老实点,你是有前科的,交代今晚的事。
我的天,连他们都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这个名字如雷灌耳,我好象在哪听过呢。
杨黑毛跟我一个德性,除了对他们嬉皮笑脸无法再换另一副面孔,我是唯一可以让他变成另一个形象的人,但这时显然不太合时宜。他们见我们没反应,上前给了我们几脚,其中我觉得眉清目秀的那家伙将“帅哥”十根手指连上电线,一头连在插座里,“帅哥”被打得哇哇叫,我低着头审视他们,看来还是不能以貌取人,最歹毒的人并非都长着一副可憎的面孔。
可想而知,即使电死我们也不会套出什么话来的,一直熬到天亮,他们才稍微放松对我们的折腾,期间那个女人进来过,好象在指认什么,然后看门老头也进来对我们指指点点,再然后我们被关进看守所里,很快,我被提前释放,“帅哥”还在里面承受因为审问而带给他的肉体折磨。我出来之后也没闲着,我又再次走进公安局,趁看门的警察不注意丢下一包东西快速走人。接着我又去了张凹别墅里,在他家邮箱里丢了一包东西,再然后,我摸到检察院,在门口我又丢下一包东西。
不要恐惧,那些不是炸弹,但又比炸弹的威力大上几倍。
几个月后,法院开庭审理张凹的案子。“帅哥”因为精神有疾病,虽然杀了人但仍被判无罪释放。同时法庭也审理了张凹本身的问题,制造假酒,致人死亡,强奸少女,买通杀手杀害杨小花,非法开办浴场纵容妇女卖淫等等,其罪累累,不可枚举。除了厂子查封,巨额罚款,没收财产外,身为亡尸一具的张凹已不具备死刑的意义,此案到此结束。
在随后的几天里,全市各大报纸都报道了张凹的案子,有的小报还刊登了他与情人在办公室幽会的裸体照片,这谁干的啊,连这种相片都能搞到,还真不是一般人物,基本上,张凹现在是身败名裂,死不足惜。这样的结果,我很高兴,他是个坏人,死就死了,该死的一定要死。
张凹一走,我的精神病奇迹般恢复了正常,记忆开始复苏,以前很多事也有了影像,这绝不是李雪给我讲故事的功劳,她感觉到对我是对牛谈琴便停止了故事的讲述,我能康复完全得益于自身的修身养性,我已忘却杂念,全身心静养,预备给自己的传奇人生来一场华彩篇章。
可是,有很多事和人永远无法再回到从前,他们成了一段记忆,只能隐藏在内心深处。
表哥杨疯了,蒋小红疯了,我妈也神经不正常了,我也算是半个病人,大家同病相怜却彼此无法走进心灵,除了在生活上照顾她们,我也心力交瘁没了生活激情。我爸已经常年不归家,他和我妈的婚姻名存实亡,我妈整天嚷着要出去,大哥二哥看管得很严,但也有被她溜出去的时候,所幸她只会在某某小区闲荡,还不至于走失,这让我们放心不少。蒋小红由李雪照顾,现在加上我,想必会让她自由快乐的过日子。这个清明,李雪陪我以及蒋小红一起去小蜀山探望小花---至今我并没有完全遗忘她。
我花了几百块钱给小花在这儿重新立了一个墓,在六安那么久,她一定很向往合肥的生活,现在在合肥,她也一定不想离开这儿。小花是个命运多舛的姑娘,奉献了一切却差点儿死无葬生之地,立个墓碑是给她一个归宿,将来在我老去之日会选择在她周围安息,让她不会那么寂寞和孤独。她的墓前杂草丛生,乌鸦狂鸣,我看得鼻子发酸,眼睛湿润。当我眼泪滂沱的时候,蒋小红发出奇怪的笑声,并嚷着要离开。李雪扶着她,尽力控制她的情绪,这时候我心情颇为复杂,生与死,正常与非正常,世间充满太多戏剧化,死的或许永生安息,活着的或许已死。这么多年经历,我的人生充斥各种杂色,这也许是每个人的生活缩影,也可能是生活的真实面目,当我在面对墓碑时,一切都显得不再重复。小花,一个可爱又可怜的女孩,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这儿,她一定无聊至极,甚至有些恐惧,我只能一年来一次看望她,给她带一些吃的和一些必用之品,我希望阴间的她不会因为我的不珍惜而感到落寞,她如果开心的继续另一段人生,我也会为我的懊恼填上一个句号。
让小花略感欣慰的是,张凹终于身败名裂,得到了该有的报应。为了小花,我装疯卖傻了三年,吃尽了苦头,一度被张凹识破陷害,所幸后来终于完成了大任,将一切证据递交法庭,利用表哥杨之手置他于死地。这并不是我本意,我上学时候就对法律产生膜拜,但它总不能将坏人绳之于法替小花还一个公道,甚至纵容坏人逍遥法外继续为非作歹,我只能利用一己之力为小花、为小红以及一切遭受伤害的人找回一个公道。如果因为利用表哥杨而遭人唾弃鄙视,我只能抱以微笑,这世间也只有微笑是最公正公平,它表达着我们的无奈,承受着压抑。
我相信打败一个敌人不容易,但想整死一个朋友很简单,所以,为了心爱的女人,我们要把敌人改造成朋友,然后轻易的插上两刀。很多事情看似无计可施,实际上处处充满机关,只要真心去做都可以找到破绽,然后趁其不备攻其要害。我既是对小花自言自语,也是对张凹的一个总结,对了,我得改口,他应该叫张平,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他或许以为那样会化解仇恨,但不知道当你真正伤害到一个人最心疼的东西,没有力量可以阻止因此而得到的报应,这个报应,有时是上天赐予,有时是人类自己给的。
我不喜欢哭,可以看得出来,我想要的是带笑的人生,幽默和放任不覊的人生,但我在即将离开这儿时,我没有理由的多了些悲伤的思绪,理论上讲,对于悲剧结尾我颇为中意,小花的死去让我永远唏嘘不已,否则,现在我不会如此留恋。走的时候我彻底的控制不住自己了,一个好端端的生命,一个乖巧的女孩永远在这安息,不会喊着“三哥”,不会为我洗衣做饭,更不会为了我赴汤蹈火,我象丢失了什么东西而有十分的失落感,她的音容笑貌再次逼近我,我感觉得到她的呼吸和眼神在注视着我,而我却在一步步远离她。不敢回头,我拉着李雪和蒋小红飞速的挤上班车,在六安与合肥之间的道路上疾驶而行,此时,车厢的气味都显得如此熟悉,汗臭味,呕吐味,鱼腥味以及泥巴与鸡屎的混合味。
跟李雪离婚是我这生做出的最大的一个决定,看着她看不见的眼睛我几次难以说出口,跟一个残疾人离婚会遭到残联严重关注的,这并不好,还要承担法律责任,承受道德的谴责。那要我怎么办,蒋小红也属于残疾人士,程度要比李雪更深,不是有句口号说,把帮助留给最需要的人嘛,蒋小红因我受到重创,我只能把痛苦留给李雪,把快乐赋予蒋小红才是一个有良知的人的做法。出人意料的是,李雪听我说要离婚,她异常平静,没有憎恨我也没有责怪我,她竭力平静自己的情绪低下头去不让我看她的眼睛,李雪真是深明大义,连哭都不让我看到。她点头说好,你应该这么做,无计,蒋小红更需要你的照顾。
这样说来事情就好办了,早上起来去街道办个手续就结了,李雪却打扮得跟新娘似的,这不是什么幸福的事情,她的举止令我诧异,后来我找到答案,是她自己心理上无法承受和面对这样的结果,即使她表面上多么心甘情愿并祝我们幸福长远,内心里,其实每个女人都一样,没有不对婚姻充满渴望和敬意的,失去婚姻也许就意味着失去一个女人该有的幸福和尊严。李雪并非是嚎啕大哭抑或悲恸无助,她只是几欲翻过彩虹桥到桥底下的混水里扎个猛子,我当然拼死制止,这猛子不是好扎的,一头钻进去半响都不会冒气儿;她一计不成还要往车肚里钻,趁我不注意总是跟迎面驶来的轿车相互碰面,幸亏我反应敏捷,身手迅速,总在关键时刻挽救一颗已经濒死的灵魂,这也让我充满了害怕,真怕哪次我力量不够没抓住她,轿车会避开她将我顶在地上,估计我这条小命也就此玩玩。
我和她站在马路中央,我警告她不要玩致命游戏,她傻哩叭叽的呆若木鸡,我浑身出了冷汗,这种情况一般都是神经病的征兆,如此下去我又得背负两个人的负担。我问李雪,你到底想干什么,只有我知道你眼睛看不见,司机们不会对你留情,你自己更是没有避让的能力,非要这样不如让我来,试试让你照顾两个人是什么滋味。李雪理所当然选择沉默,她的肩膀被我死死抓着,各类汔车在我们身旁飞驶,那一幕就犹如在进行影视剧拍摄,男女主角可能是因为一段情感纠缠在马路中间拉扯,事实是,这显然没有影视情境中的坦然与浪漫,我现在担心死了,身子一歪就会被汽车吃掉,我只能抓着她,好几分钟以后迎来一个红绿灯才小心翼翼拉着李雪走到人行道上去。我说,跟你离了不代表不要你,跟蒋小红结了不代表会冷落你,时代变迁了,老板都包二奶了,我不想被人授以口舌,指三道四,我得给你们其中一个名份,对任何一个都会不离不弃,三个人一起生活必然会遭受各类指责议论,如果你们愿意,我就来背这个黑锅,来照顾你和小红,我不想再承受失去小花的同样悲痛,我抓住了你们俩个,你们也要抓住我不放。
李雪破涕为笑,双手抓住我的胳膊,摇个不停。我说,好了,都承诺过了,不要浪费大好时光,把手续给办了吧。
我打算和蒋小红在六安度过这个蜜月。
好不容易跟李雪离了,蒋小红并不觉得幸福得来不易,我拉她去登记她却到处乱跑,往女厕所钻就算了,往河里跳我就很头痛,我并不往坏处想,脑子不好我不能怪她,我得时刻提防她做傻事,即将成为夫妻,这个责任我要负全部。家里几个正常人先前是极力反对,我把我妈拉出来,说这样子的难道不需要照顾吗?事实证明,他们没有底气阻拦我,蒋小红于是即将成为我妻子。所以我想,登记之后我和她去六安度这个蜜月,顺便拜访我的老丈人,他们是我远得不能再远的远房亲戚,相信他们不要骂我做出这等千夫所指的事,世俗与人言往往误解一个人的好心。
做登记手续工作的小姐很热情,她说我英俊潇洒,将来一定是贤夫良父;说蒋小红活泼可爱,所幸小红只是微笑,如果她犯起傻掐一掐工作人员的脖子,登记小姐会后悔说出那些话。在她们强大的语言魅力之下,我们顺利完成登记需要办的一切手续,领了结婚证和登记过程照的几张照片,我咬着牙支付了几百块钱,这年头,连结婚都愈来愈商业化,老百姓都有些吃不消,可我也没办法,结婚嘛,是件喜事,该花的还是要花。他们要是知道真相或许不会认为结婚是件喜事,一个离了婚的经历坎坷的男人,一个精神失常惨遭强暴的女人,他们的结合,只会增添一份社会的悲哀。
我答应过李雪我的生活不会没有她,现在我很愁闷,度蜜月该不该携她一起前往,不带她,显然违背承诺,带着她,会不会影响到夫妻二人的生活。我本意是想把上句“二人”两字去掉,但跟蒋小红估计是没有机会那种生活了,搞得不好被她失手害死,姿势或许还很难看。再者,她一个有病的人,我不能乘人之危,教唆她做自己承担不了的事情,不为她想,起码要为后代想一想,咱家不能再成为一群疯子的窝。李雪是一个理性的正常人,她非常理解新婚夫妻需要一些便利,在我极力邀请她回六安弥补以前没有好好陪她的过错时,她毅然决然说,不去!我说,好样的,你有骨气。她说,好好待小红。我说,这是肯定的,回去要面对她的父母,没有决心善待她,我不可能冒着被唾沫淹死的风险回她的家,我需要给她一个交待。
这样我跟蒋小红就上了路,随行的不仅仅是我们俩,还包括我的亲姐姐王翠和亲姐夫花灰发。在张凹事件上,我姐帮了我的大忙,她收集了张凹很多材料,包括一些发货凭据和各类银行帐户,在张凹案子做完后,在我的支持下,王翠重新拾回对花灰发的爱,我陪她一起去医院将花灰发接了出来,她所面临的是一个更重的担子,而且是具有人身风险的头痛之事,因为花灰发见人就有上前咬一口的冲动,象吸血鬼一样,要吸尽他认为所有肮脏的血。
同行的还有一个重要人物---我的表哥杨。
在合肥我是表哥杨唯一的亲戚,他保外就医流浪到合肥仿佛是冥冥中注定,又象是要亲手解决张凹,否则他不会甘心养老。我的传奇人生由他制造,他的悲惨遭遇也相应承担了某些责任,到头来他得到这么一个下场我也为他尽了帮助之力,现在只好带他回六安养病。实际上我也得感谢他,虽然我有明显的利用之意,但那也是为民除害,为他自己报嫁祸之仇,想必他恢复过来也不会多加责怪。我其实做好被大姨娘絮叨的准备,她不可能有强大的心理素质来承受儿子精神上的失常,每一个母亲都不想白发人看到黑发人的痛苦遭遇,相反,儿子也是,我每次看到我妈就会无语凝噎。
还好,我们回去时,所有亲戚,除了在村委会当干部的基本都到场夹道欢迎我们,我和我姐算是衣锦还乡,蒋小红和表哥杨以及花灰发属于重返故里。对于我们的归来,亲戚们表达了赤裸裸的欢迎之情,我们俨然明星走穴一般向他们挥手,我甚至充满爱心的耐心和我没见过但对方有接近之意的人紧紧握手,我真情实意的说,感谢呐,感谢!他们竖起大拇指,颇自以为豪的说,合肥人,好样的!但欢迎仪式并不顺利,表哥杨翻着眼睛狠瞪着这些人,其中一个孩子立刻被吓得嚎啕大哭,蒋小红弯腰抄起一把泥巴朝一个十岁的小帅哥身上扔过去,那小子吐了一口痰骂,妈的,神经病啊!随后,人群开始议论纷纷:原来是几个神经病……合肥人也不过如此……看上去人五人六的,实际上是脑子不正常……还以为攀了几个城里的亲戚呢,真扫兴……他们一边议论一边骂骂咧咧,不一会就散了开去,我找了一会儿,没找到地洞,只好带着她们继续往前走。幸好,我舅舅、姨娘、表哥们在小舅家门口列队等待我们的到来,大老远看到他们我激动极了,甩开步子就奔了过去,身上却不知被谁偷袭,回头去找肇事者,只有蒋小红手心脏兮兮的,脸上挂着空无内容的笑。
该拥抱的拥抱,该接吻的接吻,而后是惊讶,遗憾,唏嘘,流泪。大姨娘摸着表哥杨的脑袋怜惜地说,孩子,报应呐,报应呐。说话间,已是老泪纵横;大舅摸着蒋小红的手说,小红,苦了你了,真是造孽啊!一边摸着一边老泪横飞;王翠摸着花灰发的脸柔情万丈的说,阿发,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啊!说着已经低头难为情。我呢,谁怜惜我呢,我自个儿摸我自己,左手摸右手,心里暗自说,无计,你是个坚强的人,一定不会被这些困难吓倒。但我脆弱的心灵根本经不起推敲,被他们此番情景的渲染我已是止不住痛哭不已。
最爱我的姥姥呢?我忽然想起来漏掉一个人,一个经历更加坎坷,却长寿不老的老前辈。我妈说的故事好象还没完,后来,我姥爷家产被没收,在红卫兵“革命”的威力之下,姥爷和姥姥受尽了磨难,被吊着打、绑着打那是家常便饭,我姥爷因此郁郁终生,人财两空,所幸姥姥还算痴情,陪伴姥爷到死。这是姥爷赌注中唯一全胜的一个,他没有承受因为移情别恋而应该遭受的报应,大姥姥凄惨的死去让他心理留下一团阴影,而姥姥的坚守让他逐渐忘记对原配的怀念,承受一切的是我姥姥,生活的艰辛,世人的流言,身体的痛苦等。
你姥姥死了,才死的,还没下葬。
小舅面无表情的告诉我,好象姥姥的死与他关系不大。
我姥姥这么不争气,在我到六安的时候再断气也不迟,为何非得给我这个遗憾呢?他们预备给姥姥下葬,姥姥躺在棺材里一动也不动,她要踢踢嚷嚷的我会欣喜若狂的冲上去跟她拥抱,但此时是死一样的寂静,我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姥姥真的死了么?
我不敢揭开棺材,姥姥的面容一直在我心里,我不敢看她最后一面,担是摸她的手,感触一下她沧桑的皮肤还是应该的。我就往棺材探出手,顺着棺材壁向下摸索,首先是一股冰凉的感觉传递过来,我伸出指头摁了摁,挺僵硬的,看来姥姥死了不止一天两天了。我不能再继续下去,里面的人毫无感觉,而外面的我却承受着痛楚,那种痛就跟耳朵被撕裂未打麻醉就直接缝针的效果一样。我想离开这冰凉的东西前还是握下姥姥的手吧,那把枯瘦如柴的手一定是皮包骨头了,我做好握一只麻秆的准备,或者握一握火钳那样烫奋人心。可姥姥的小手我竟然找寻不见,它缩水的厉害,没想到一个老人到了八十岁之后会产生如此大的反差。这时,棺材盖板“吱”的一声移了位,夹住了我的胳膊,我看到大伙儿本来就被拉直的眼神被提拉到一个最高点,他们急切想知道我捞到了什么。实际上我手真摸到了一样东西,由于盖板的压力,我的胳膊下意识沉了下去,我紧紧抓住一根稻命草,这是我最后唯一的希望,过了片刻,我就与此告别,与一名老者,我至亲的人作别,不再得到半点相关的信息。我紧紧握住,这是手吗?没有皮肤,没有关节,没有骨骼,只留下象铁丝一样的东西,坚瘦如柴。我想知道确切的结果,把这个东西拉出来让我看一眼是唯一的办法,虽然那样有可能会让其他人暂且休克。
我错了,我不该在大伙儿晕之前先晕了过去。我把我捞到的东西拉到棺材沿上,我心理准备是这是只只剩下皮的手,我亲吻它一下就算了结这个遗体告别仪式,但我看到的不是我所想到的,它放在我手里的赫然是只无头手指,五只手指的指头留下参差不齐的齿印,指甲盖已经剥离不见,第一指节掉了一大半,全剩下五根光秃秃的肉,其实肉也看不出来,看得出来的是这些东西被什么咬过残留下的渣子。我不容分辨的晕了过去。
出于纳闷和疑问,我很快主动醒过来,我连忙问大家,姥姥的手指头呢,怎么手指少了一截?没有一个人回答我,我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这儿大概只有小舅最清楚,我转身正对他伸出食指勾着发问道,快告诉我,她的手指头呢?我猜我当时神情象极了李小龙,以至小舅毫无防备吓得瑟瑟发抖,他战战兢兢吞吞吐吐道,被,被老鼠偷吃了……我眼球极度充血,愤怒上升到极点,嘴巴龇成复杂的程度,再次厉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表哥耿这时走过来,他温文尔雅的说,无计,是我们不对啊,照顾不周,姥姥她死的时候没人发现,几只手指头都被老鼠吃了……他垂头丧气极了,就象自家一地玉米被害虫糟蹋了的感觉。
我收住怒气,瘫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姥姥她怎么死得如此凄惨啊。
知道前因后果我就不怎么怪小舅了,他们是不会宽容姥姥的,在那个时代错了一步就得付出一个时代的代价,只是连自己子女都不理解自己,我想姥姥死的时候是不是在想,这就是命呢?
我突然醒悟过来姥姥为何要跟我们到合肥住,她一定已经遭受言语上或心理上的打击,预感到自己的结局,她认为合肥是有温暖的,可惜,合肥没有给她机会,连一个保持死的美感的机会都没有给,这都是我的错,领悟太迟,现在只能面对一具冰冷的,即将入土的尸体,这不是我的命吗?
我陪我姐住了几天又得匆匆的赶回合肥。这边没安静几天,那边又出了事,我哥打电话过来说,妈在那边出事了。我接电话时心里噔噔直跳,忙问,出啥事了?我哥说,妈砍人了。我连忙追问,砍谁了,怎么砍的?我哥说,我妈把我爸砍了,砍了三刀,爸正在医院里抢救呢!我立刻呆住了,握话筒的手开始颤巍,几十秒时间过去后,我又舒心的笑了,这是迟早的事啊,我妈的心病终于解除了,她的病会好起来的,只是难为了我爸。
家还得回,我把蒋小红带在身边,她从此得与我寸步不离,不管她好不好得起来,我都得照顾她拉屎撒尿,当然,她还没到生活不能自理的地步,她无非需要一丁点我的关照,不让她砍伤别人。
我妈在大门外兴高彩烈的迎接我,她象是解放了某项事业而显得红光满面,气色较以前好了许多,我为她高兴的时候也为我爸担忧,要知道死不过头点地,真要是半死不活,这日子就难熬了。我妈叽叽喳喳不停,她大概还认得我,要跟我拥抱什么的,我委婉拒绝,对一个犯下错误的人来说,若再给些明里的支持,街访邻居会认为我是非不分。我仅仅是拍了下我妈的肩膀然后走入卧室睡起大觉,这几天的事情忙得我焦头烂额,再不困觉怕是身体支撑不住。至于我爸,他在医院,有可爱的小护士们陪着,估计他也不欢迎我去捧场---以至于一个礼拜我都没去医院,我有自知之明,好事就怕别人打扰。
在合肥待了十天后我才发现还有一件事没做不太人道,猪头现正待在监狱里劳动改造,好歹也是同窗几年,同事几年,从小玩到大的亲密伙伴,背叛友谊的朋友,我拎几个鸡蛋,几个苹果去看望看望他,也不枉我这些天个人素质的急剧提高。人以恶施我,我却以善报人,这就是我立地成佛的体现。
熟悉的道路,熟悉的狱警,熟悉的手铐,熟悉的猪头。朱大春一脸丧气的迎接我高昂的头颅,我未语先笑,极度挑逗他,大春先生,你好呀!他缓缓抬头,有气无力地说,无计,好久不见。我说,您瘦了哦,噍,嘴都瘪进去了,牙齿还在吧?他耷着眼皮回答,托你的福,牙齿嘴唇都没少。我奇怪地问,那您忧郁什么啊,每天三顿大白菜您还嫌味儿不够吗?你可知道,我吃了三年多呢!猪头冷笑一声道,无计,你就不要再挖苦我了,你吃了三年,我不是要吃上十年,遥遥无期啊。我说,睢瞧,人还是得多干点好事,这样,大白菜就会少吃些,只能说,你运气不好,人家张平辫子一翘,反而舒服去了。猪头鼻子里哼出几声说,他牛着呢,没有不舒服的日子。我连说是哦是哦,在阴曹地府里大概也是个有钱人儿,有鬼秘陪着呢!猪头张着嘴盯了我一会,象观察一个外星人露出异样神态,嘴巴连喊几声,无计无计无计。我说,怎么了,进去被殴了?牙疼?他惊讶道,无计,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张平他出国了,活得舒坦着呢!我大惊失色道,猪头,凑近一点。你不是跟我开国际玩笑吧?张平没死?猪头又冷笑两声说,当然,我说他本事大着啊,现正在外国享福呢!我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从哪得到的消息?猪头“咳”了一声,象要抖露一个天大的内幕。无计啊,人家本事大你不能不佩服,连装死也有公检法支持呢,他不是有个当大干部的岳父吗,花了笔钱就把张平和他老婆送到泰国去了。
我操!我忍无可忍,大骂上天不长眼睛,好人病的病,死的死,坏人享着清福,这是他妈的什么世道!难不成,我要去泰国找张平那小子吗?我想去泰国的想法是死路一条,张平我是解决不了他了,只能眼睁睁任他逍遥法外,可那些条人命和他犯的罪孽由谁来偿还呢?这个晴天霹雳象一块大石头压在我的心脏上让我喘息不得,“嘭”的一声,我一头栽倒在地上。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四面洁白的房间里,墙壁煞白,床单苍白,非常干净,只是地下,痰盂旁边残留几口发着黄光的痰。床的周围站着几个人,他们个个向我展示洁白的牙齿,他们说什么我听不懂,这些脸皮我也不认识,我出于礼貌也只好对着他们笑,他们笑我也笑,我笑他们也笑,一大群人就笑啊笑,但我希望他们能明白,这次我笑得最真实,是一个神经病者发自内心最坦诚的笑,不掺杂任何虚伪、虚假、虚情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