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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书名:别说我神经作者名:章无计本章字数:9812更新时间:2024-12-27 18:20:39

  我拣了个好日子跟李雪去了趟白湖农场,所有亲戚中就我一个尚未成家,我应该告诉表哥杨这个好消息,他也不容易,到现在还有心理阴影,因为小花因为我,我要去告诉他,好好改造,回来后做一个有志的上进青年。这话原述者是我的大姨娘,她叮嘱过很多次,让我去解开表哥杨心里的疙瘩,可是夏天阳光依旧毒辣,我和李雪做了几个钟头的车颠簸到农场后,皮都晒黑了一层。

  这农场可真大,一望无垠的稻子长势旺盛,人民赖以生存的东西在这里成了改造犯人的机器。从栽上秧到收割稻谷,这个过程将磨炼犯罪者那乌黑的心灵,让他们懂得栽种和收割对生命的意义。表哥杨是庄稼一把好手,他应该不成问题,那些过惯了白银黄金生活的公子哥儿在这里不累死也得弄个阳痿什么的。

  想法在见到表哥杨后产生了改变,他蓬头垢面的来见我们,明显没有整理自己的形象,如此冒失不太象他的风格。他眉宇间显露着疲惫,一身衣衫也是褴褛不堪,这是我的表哥杨吗,我没有勇气喊他出口,以前气宇轩昂的势子已经不复存在,他带给我的感觉是一副旧社会的苦难。

  这倒不算什么,让人无法接受的是,表哥杨已经被改造成一个机器人,语言功能丧失殆尽,他咕哝着,没人听清他说的话。隔着铁门,我观察到他十指狠狠攥着铁栏杆,不发一言,眼睛里空洞无光。他几乎没有感情了,连向我道歉的话都组织不起来。

  我向狱警求助,说表哥杨精神不太好。狱警面无表情的说,这算什么,他疯起来还掐别人脖子呢。我说,他有病,不能再关着他了。狱警“吭哧“一声说,你花钱给他鉴定精神有毛病就给他出狱治疗。

  隔着铁门,表哥杨狠狠盯着我,可以对比出他的程度比我厉害多了,我不过偶尔犯犯神经,还没有致人于死地的歹欲,他却瞪着眼睛巴不得吃掉我。他连好人坏人都不分了,天呐,这世界怎么了,该疯的疯不了,不该疯的全疯了。

  我自言自语说,表哥杨你干活去吧,我会让你出来治病的。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我取出了在张凹厂子里截留下来的三万块,这钱是横财,我放弃打算用它来置办我婚事的念头,它只能发挥救人的功效―――通过李雪的一个远房亲戚,我把三万块全砸在给表哥杨鉴定和疏通关系上,后来那边又让我准备二万块,说表哥杨被鉴定为精神分裂,还有抑郁倾向,可以保外就医,只需再请监狱里几个领导吃顿饭送些礼物就万事OK了。我没有告诉李雪,独自把筹办婚事的二万块取出来奉送到监狱去,现在我穷的只剩下一条裤衩。

  如果结婚可以不用西装革履我就趿着拖鞋穿着裤衩过场子,只要表哥杨能顺利出来做一个正常的不犯神经的人。

  我妈再次跟我讲姥爷的故事,是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原因,我没有犯病,也没有主动要求,她竟自个儿主动跟我说,我想像不出这是哪个方面的不祥之兆,但故事本身我还是乐意去倾听,我妈表达的语句已经不拖泥带水,咯噔的地方也不多,较为流畅的向我叙述了故事的后半段。

  铜钱从半空中滚到地下并没有停住,它模仿轮子的行走轨迹,趁姥爷开小差之际,咕噜跑了个没影,姥爷赶紧弯下身子寻找,掀开了床腿和五斗橱柜,依然不见铜钱的踪影,想用此方法决定是要大姥姥还是我姥姥,没想到老天不帮他这个忙。除了对既成事实的负罪感外,姥爷无计可施。

  姥爷在这两个女人之间游移不定,脑细胞每天大把大把坏死,眼看着秀发成枯草,厚发成秃毛,他多希望上天能助他一力告诉他该走向哪方。像姥爷这种男人,主见性不强,怕拣了黄爪丢了豆,如果不是政府强制性规定,竞争上岗制,他应该不会如此难心。大姥姥肯定怨恨于他,但表面上一直维持姥爷的尊严,她竭力侍候好姥爷,强忍着心中怒气,比丫环还服侍周到。事态的转变缘自大舅二舅一次不理智行为。

  大舅长得高高大大,上到中学就已经表现出下山猛虎的气势,他是暴力主义者,一方面学习无话可说,另一方面遇到事情喜欢以拳头论英雄。二舅略微差劲些,皮肤黑得跟炭似的,个儿也不高,脾气比大舅温顺多了,虽然看上去,二舅的外形跟黑社会更搭配一些,实际上他是温良人士,这点他远不如大舅,别看大舅细皮嫩肉,娇气十足,但出口就是“日你妈”。粗话就罢了,他还喜欢抡着胳膊伴舞,这一幕情形容易发生在他那所学校里,哪个小流氓拽了一下女生的辫子,他大吼一声“日你妈”,就跑上前去左一拳右一拳,打的人家嘴角流血,哭喊着“我的爷”,他才肯彻底罢手。

  他对姥爷的忍耐显然不是一天两天,我姥爷知道这小子脾气,心想还是老子为大,就没想过学几招自卫,直到那一天发生一场械斗,他才后悔莫急,如果再给他一次说话的机会,他一定会说你很拽,如果给你很拽加上几个形容词,他会说你他妈真的很拽。他把姥姥带进家里吃饭,大舅二舅他们没资格上桌就待在厨房蹲着吃,大舅听到姥爷说要把家传玉器给我姥姥带上。大姥姥说,早了些。姥爷起身拿来,说,不早了,天都要黑了。大舅此时已经血脉喷张,那玉是当初姥爷给大姥姥的,这么一来等于休了大姥姥,也等于无视大舅的存在了。大舅三俩步窜到堂屋,大吼一声“日你妈”,然后将老拳悉数砸在姥爷头上,鼻子上,嘴巴上,耳朵上,脑门上,下巴上,脖子上,肩膀上,这一套组合拳速度很快,眼花缭乱,姥爷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栽倒在地,大姥姥将大舅拉开,对着姥爷哭喊:你不能死啊!

  等了半天,姥爷才缓过神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滚,都给我滚,这日子没法过了,儿子打老子,没王法了,你带着这个兔崽子滚远远的。

  我姥爷肯定事前有预谋,这一点小事他却抓住不放,毅然决然跟大姥姥分了家。大姥姥这回彻底失去姥爷,姥爷这回彻底下了决心,我姥姥终于彻底走进姥爷家门。大姥姥带着大舅二舅分到三间大瓦房和若干金银首饰,大舅也自此没尝过喊“爹”的滋味。大姥姥彻底失败,失去了心中永恒的支柱,她一时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在姥爷和姥姥拜天地入洞房之夜,她狂奔在竹林与沙滩之间,那还是个夜晚,家家户户围炉吃饭,隔壁传来敲敲打打,她听得特别刺耳,曾经自己的那张床却被她人占据,那宽大的屋子也告易主。大姥姥跑着出去,嘿嘿地笑着,一会儿停下来想了想又狂奔起来,跑累了就会停下来再想一会再笑一阵子。大舅二舅找不到她,以为她去隔壁偷看新娘子美不美,因此就没在意大姥姥的反常行为,大舅只是对着一墙之隔的对面念叨着,日你妈,日你妈,日你妈……

  大姥姥跑得实在太累,哭得嘴巴都扭歪了,于是她一个人寂寞的彳亍着,在午夜竹林附近彷徨不安,她走到一片野墓地前,怔怔看着坟头,她自顾地笑,从坟头上走过,坟边横躺着几根白骨,她对着它们抱以微笑,她不知道那是死去的人遗留下来唯一的纪念,她大概在猜想,这么白嫩的骨头怎么就没有野狗出来叼走。可这回她还真心想事成,一条不知哪窜出来,或者就是从坟墓里头钻出来的形状怪异,毛发凌乱的野狗充满善意走到大姥姥面前,它忽略了那躺在地下的白骨,对大姥姥漆黑的后脚跟发生了浓厚的兴趣。这条狗嘶鸣一声后对着大姥姥脚后跟撕咬不松口,大姥姥也不知道痛,但她看得到从脚脖子到脚后跟一大片表皮被野狗扯下来,鲜血象一片鲜花覆盖在脚底周围,大姥姥抱以微笑,也许有些疼,所以她笑得不够发自内心,只是瞬间笑了两声就收住,整个人倒在坟墓旁边,野狗观察了一会,悄然走开,夜色已经浓厚,该到睡眠的时候了。

  几天不见大姥姥,大舅二舅才慌了神,那几天他们发现大姥姥举止古怪,即便成了一个神经病也不该几日不归,现在他们疯狂的挨个村子去打探寻找,一直找到这片坟冢地,那片地已经增了好几具无名白骨,看得出来是野狗们的杰作。在离家最近的一块坟地上,大舅发现了大姥姥,可惜,只是一具尸体,腐烂的,血肉模糊,残肢不全的尸体,她嘴巴还张着,左脚后跟肿得跟馒头似的,她死了三天。

  大舅第一次哭得跟泪人似的。

  我妈说,你大姥姥被疯狗咬死后,你大舅他们跟我们家就老死不相往来,后来你姥姥生了你小舅,大姨娘,二姨娘,还有我,虽然你姥姥得到了爱情却得不到自己子女的尊严,你小舅对你姥姥一直耿耿于怀,因为你姥姥不光彩的行为造成了更多人的伤害,他们都认为你姥姥是始作俑者,一直不肯原谅她。

  现在我才知道姥姥还有这个心病,她的生活也必然充满愧疚和无趣,只是后来呢,和姥爷生活幸福么?

  后来就没什么幸福的生活了,你姥爷姥姥被红卫兵批斗,房产全部被充公,田地被没收,那时你姥爷都六七十岁了,还要被他们绑起来交待财产藏在哪,你姥姥年轻一些,她把你姥爷的罪名往自己身上摊。你姥爷被折腾几次抱病而死,你姥姥一个人带着我们兄妹几人生活,撑到今天也真不容易。

  我妈说话无精打采,语气里充满宿命感,而给我的却是无尽慨叹,世事苍凉啊。这么一说,我姥姥的行为并不说明她在扮演一个不光彩的角色,她较好的充当了她应该诠释的一个角色,而上一辈的理解在我们这一代无法做到认同,我只能说,一代有一代的故事,一代有一代的纠缠。

  我姥姥那一代故事总算过去了,历史演变到今天,除了唏嘘一声还能如何,姥姥她在六安安度晚年,没有在她身上发生的故事在我们身上演绎着,没有对错,只有承受,社会是冷漠的,它才不会给我们答案,除了自己寻找,别无他法。

  我妈现在遭遇如同当年大姥姥,这是姥姥留给她的承受还是姥爷对我爸的暗示?他们总是充满着某种玄机,包括我,似乎也在等待某种宿命。

  我在张凹那如鱼得水,他越加信任我,我越加忠心于他,他的要求指示我都能完美的完成,猪头不太乐意,他现在被派到业务部,需要一家家去找订单,我倒安享清福,睡大觉拿工资。猪头对我虽不太和善,却也无可奈何,某些时候还对我卑躬屈膝,为我提皮鞋这些小事我一般不让他做,他只要跟在我后面少说话多干事就成,包括我留了几笔款子,发了多少工资,他只许看不许发表意见,当然,一般情况他连看的资格都没有。张凹已经信任到连某些帐目都让我亲自去做,这反而让我产生担忧,哪天我反戈一击,把厂子弄到自己名下,他是不是怪我骂我人渣呢?

  张凹小情人让猪头带信来,要请我吃饭,我说花灰发我好久没去见了,不要担惊受怕,猪头说人家一片好意。我只好答应,是好意我就不推辞了,歹意的话,我可不是吃素的……

  我一直觉得跟王翠长相颇似,猪头也这么认为。王翠就是张凹的小情人,也就是花灰发的老婆,这其中的关系挺复杂。王翠请我吃饭也是这个目的,她开诚布公的问我肚脐眼是不是有个洞,我说废话,没有洞不叫肚济眼。她说,是我表达错误,她的意思是我的肚脐眼是不是比别人多一个洞。这个我倒没仔细研究过,洗澡的时候我也不搓肚脐眼,只看到黑乎乎的东西,那大概就是肚脐眼。王翠这么一说,我立刻跑到卫生间脱下裤子才发现脱错了地方,肚脐眼不该长在裤子里,我便脱下外套,内衣,一捏,还是一个洞啊。我隔着门喊,没错,我就一个肚脐眼,王翠“哦”了一声说,那就不对了。

  我穿上裤子,不对,是套上背心,这时我发现镜子里我的肚脐眼旁竟然还隐藏着一个小洞,说洞有些夸张,其实应该算是一块疤。我惊喜的提着裤子跑出去喊,有个洞有个洞,你看就在这里。我指着肚脐眼,猪头和王翠都过来围观,他们一边看一边赞叹道,果然有个洞哎!我指着那块疤问王翠,你说的是不是这个洞,我才发现的,太隐蔽了,偶然才发现的。王翠看了半天说,我也不清楚是不是这个,我妈只告诉我丢了一个男婴,生的时候,接生婆不小心剪破了脐带,那孩子疼得死了过去,接生婆说将来有后遗症的,于是我妈依依不舍丢了他。

  你说的是我吗?是我吗?我怀疑王翠说话的真实性,她这明显是瞎掰,遗弃小孩还有正当理由,她是看我跟她长得像想认我做个弟弟吧。可是她怎么能猜出我肚脐眼还有一块小疤呢?这事挺蹊跷,我抓住猪头厉声问道,你跟随我一起洗过澡,有没有发现过这块疤?猪头被我拧着,神情扭曲,他委屈解释,我哪有兴趣观察你的肚脐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每次洗澡我都把目光投给按摩小姐身上的。

  说的也是,我这块隐蔽之地想必不太可能被人先期发现,连我自己才偶然注意到,王翠的话如此一分析,初步推测还真有几分真实度,我追着她问,还有什么特征?

  王翠想了想,脸泛起红云,语焉不详又说话吞吞吐吐。我急着直掐她肩膀问,你倒是说啊,有啥好害羞的,我们都快成姐弟了,尽管告诉我,我来查看一下。我做好松开裤带的准备,王翠不好意思说的地方大概就藏在裤子里头。

  我妈说,弟弟生下来时,乳头被蜡烛烫了一下,留了一小疤痕。

  嗯?我疑惑起来,小小年纪连乳头都惨遭不测?如果真的话,小花、小红、小雪们怎么没发现呢,难不成是极度隐蔽的地方?

  为了那个希望,我脱去外套,背心,仔细一找,操,还别说,这块疤痕就藏在一小撮乳毛里,它欢快地向我示威,又跟我捉迷藏。我轻柔地抚摸着它,自言自语说,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的爹妈,我来找你们了。

  为安全起见,我又问王翠,还有其他什么特征么?

  王翠抓耳挠腮,绞尽脑汁,想了好长一会才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接生的时候,剪子碰到大腿,应该有块烫伤。我欲哭无泪,立刻严词制止王翠的继续思考,我含着大难不死的泪光抽泣道,不要再说了,自小我就命运多舛,在生死边缘上行走,我不能再受到刺激,以上种种加上我们的外貌足以证明我们是亲姐弟。我说着就往王翠身上靠,她抚摸着我的头颅,爱怜地说,无计弟弟你受苦了,做姐姐的没照顾好你呀。

  我说,没关系,这不怪你,你要照顾我,估计我还得被刀戳几回,你比我大不了几岁,自己能活到现在也不容易,走,咱找亲妈去。

  王翠一听我说“妈”这个字,脸色就很不好看,她低头不语,我跟着问,难道你也是被妈抛弃的么?

  王翠流了几滴眼泪,痛苦异常对我说,不是的,咱亲妈亲爹都走了。

  怎么回事?快告诉我真相。还有这种事,抛弃儿子,没有和儿子相认父子团聚就想一走了之?没那么便宜的事,抚养费,教育费,精神损失费,还有接生时医疗事故赔偿费,一样不能少。

  不是走了,是死了……一翠一说到死就泪流成行,我也痛苦无比,这下算是债无头冤无主。

  是怎么死的,还有你跟花灰发,张凹到底是什么关系,把详情告诉我,我有权力知道真相。

  唉……王翠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姓王。她说。

  我知道,你姓王,我也该姓王,后来我改姓章,我想知道前面的故事,对了,朱大春呢?

  我们姐弟俩旁若无人的煽情,朱大春这时不见了,我想他是回避了,这个大孬逼现在脑子越来越好使了,知道避开人家的感情私处,自个儿跑到外面溜狗去了。透过窗玻璃,朱大春牵着一条大狼狗,俩畜牲一边散步一边交谈什么,朱大春仿佛还抹着眼泪,他一定为我们惊天地泣鬼神的家庭故事而震憾,可那条大狼狗仿佛不为之所动,这个家伙连畜牲都不如。

  事情是这样的。

  啊,嗯,咳,……

  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

  哦,哈,哟……

  怎么了你……

  是这样的……

  哪样的,接着说啊你……

  不知道该从哪说起……

  王翠和花灰发结婚后就争吵不断,他们通过媒人介绍,没有丝毫感情基础,所为之事也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你爱吃这个我爱吃那个,你喜欢喂猪我喜欢散步,你喜欢打麻将我喜欢看言情剧,道不同不相为谋。有一天他们争吵后,王翠赌气说去合肥边打工边寻找失散多年的弟弟,她通过小道消息证实,一个与她长相颇似的小男孩去了合肥。王翠当然不会真的去找什么弟弟,那么渺茫的事情她不情愿浪费时间,说逃避争吵和避开那副面孔才是真实目的。

  到了合肥人生地不熟,首先得生存下去,碰了几次壁之后,王翠到张凹的单位里应聘操作工,张凹本来就是花花公子一名,喜欢拈花惹草,猎捕美貌女性,对少妇他也不放过,看到王翠他咽了些口水说,你被录取了。王翠当时很纳闷,我啥都没说呢。张凹的哲学是,你不说话比说话的那些人都有魅力,不录取你录取别人那是天理不容。

  王翠因此得到张老板各个方面的照顾,他亲手教王翠如何清洗酒瓶,亲手教她如何把酒精和自来水兑匀,在工资上,张凹更是给予特殊照顾,每个月都是王翠拿的奖金最多。傻子都知道老板的居心叵测,王翠心里明白,除了增强自我防范意识别无二法。可是,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阴险的猎人。张凹逐渐让王翠做些财务上的工作,借以笼络她的芳心,这份工作很容易与老板接触。张凹那幢别墅一般不带女人进去,他多次让王翠去他那汇报财务情况,顺手帮他洗洗衣服。

  纯真善良的王翠怎么经得起张凹的循循善诱,威逼利诱。那个夜晚,对帐到很晚,张凹就邀请王翠留下来吃饭,他自己亲自下厨,身为老板,既然开口王翠怎么能拒绝,其间,王翠喝了几口啤酒,是张凹硬灌进去的,这之后她就觉得生活多么美好,身子象飘在半空中,原来腾云驾雾的感觉这么舒坦。再接下来,醉酒就为后续铺了一块奠基石,张凹强行占有了王翠。事后,张凹有些疑惑,王翠和盘托出自己已经结了婚,张凹恼羞成怒掏出一沓钞票让王翠滚蛋,后来他又立刻改变主意让王翠住进来,做他的情人。王翠不太愿意,自己是已婚人士,犯法的事不能干,可张凹容不得她拒绝,还说她丈夫的事由他去解决,王翠推断,若不是参与了财务上的事,张凹不会继续利用她。

  花灰发后来果然找到合肥,从长江南路找到长江东路,从桐城路晃到蒙城路,找了七七四十八天终于找到王翠,他对她说,我找你找得好辛苦,上学还没上过四十八天呢,光走路找你就用了四十多天,快跟我回家。王翠看他可怜就说好,回家过日子吧。张凹不允许,他叫了几个黑种流氓把花灰发殴打一顿,把他脑子洗了一通,花灰发受到刺激进了精神病医院,从此安分守己,混迹于医院。

  张凹把王翠软禁在别墅里,让她当自己的女佣,不允许她再插手财务上的事,王翠预感到自己被利用的时间不多了。

  那咱爹妈呢?

  我姐兴致勃勃说着她的故事,我对其中女主角父母近况更为关心,这将是父贵子贵,母荣子荣的关键揭牌之刻,我忍不住插话。

  他们……他们在九一年发大水时就被冲走了,当时我就成了孤儿,在父老乡亲的哺育下成长起来,已经很多年没见着他们了,据说他们死了连尸首都没找着。

  怎么又是件无头案?我怎么就这运气,老是没一件好事光顾我,那他们长啥样呢?

  我现在唯一好奇的只能停留在对他们外表上的探求,我和姐都是美人胚子,但父母长啥样我总不能也往好处里猜。

  当然都是俊男靓女,在那个村子里他们是天造一双,首屈一指的漂亮夫妻。

  那他们一定家庭背景不错。这是我多年来寻求未果的问题,它决定着我身份背后的血统问题,是人渣型还是贵族型的,要取决于父母他们的职业背景,个人素质,何况是美男靓女,更应该是白领粉领一族。

  家庭背景还凑和着吧,爸是挑大粪的,妈是养猪的……

  我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任由我姐呼喊也不动半根手指头,这太对不起人了,我无论如何不再相信我和王翠是同根生,我他妈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这下成吧。

  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俊男靓女的父母外形如此美好,却干着喂猪挑大粪的勾当,悲剧已经无法准确表达,惨剧还让人意犹未尽。

  这之后我就不怎么打探父母的其他消息,人都被水冲没了我关心有什么用,与其虚无的等待奇迹倒不如干点有意义的事。很快,我的结婚资金就到手了,张凹几笔扣点的款子被我截留在私人小金库里,本不打算动用这笔消费者赔偿款的,想想自己也是一名受害者,先垫上,结婚以后慢慢归也不无道理。每天陪着李雪出去散步,告诉她世界的美好,爱情的绚丽,她偶尔乐开嘴笑,我反而有种郁闷,谁说一个人的过去不重要,哪个男人不在乎女人的过去,一旦拥有了长时间面对了,就会用挑剔的眼光去审视她,她的不好,过去的现在的,就会一古脑钻出来,表面上我还不能有所反映,藏在肚子里又闷得很,甚至我在想,蒋小红现在如何了呢?

  一个不争的事实是,李雪我肯定不会放弃,她眼睛不好,出门踩到狗屎是小事,跌倒伤了骨头是大事,撞上大树是小事,鼻子撞没了是大事,没有我是小事,想不开喝农药是大事,我步步为营地跟着她,平时上班后就把她关在家里,让她乖乖的给我把业余记录下的东西用打字机打出来,她逐渐成为真正的打字高手,甚至是盲打高手。

  冬天不是个好东西,告别是分手的冬天,零下十几度也并不鲜见,小弟弟都蜷缩着找不着了,洞房里的事就让我汗颜,李雪不怪我,她主动担负起寻找小弟弟的重任。我跟她绝对是合法的夫妻,做的也是受法律保护的事情。结婚证领了好几个月,洞房也入了好几次,无奈这个冬天实在太冷,夫妻生活不是那么尽兴,不但本人容易患上感冒,小弟弟也从露头开始一直瑟瑟发抖。

  外面的积雪厚达一尺深,穿着棉鞋踩上去跟踩到粪池里一样,拨出来都能把鞋子带掉,一张嘴,口水就会结成冰。不是出去干活挣钱我不会选择出行,冻死没关系,冻个二等残废就给政府添麻烦了。这个中午我找不到我妈了,饭菜跟冰棒似的,尝一口就肚子哗哗地响,她跟踪我爸不是一天两天了,一直没什么好消息,她希望一辈子都没好消息,至少这样,我爸的证据不在她手里,她还残存一些希望。

  可是中午没过完她就跑回来了,她还认得家,记得回家,有这点责任心就好。但这次她回来太兴师动众了,场面热闹非凡,她身后跟着一帮孩子,他们肯定在佩服我妈的毅力,对她赤脚在雪地上撒野产生膜拜。我妈的棉鞋可能跑丢了,袜子也一定隔着碍事,她赤裸着脚脖子,两只脚都光着站在雪地里,积雪那么深,灌到我妈的脚腕,风凛洌的吹过来,雪一会儿就覆盖住她的小腿。我没印象我妈在哈尔滨体验过生活,这么冷的天她如此是不是想证明她将付诸某种决定。我显然是被震住了,试图拉她回来暖暖脚,她却笑着,是狂笑的那种,转而又象个孩子似的自个儿偷笑,她一定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了,以致于连鞋子都蹬掉在雪地上狂欢。她后面的那帮孩子认得我,指着我议论,看,这是章无计的妈。我点点头,说,是啊,我是章无计,她是我的妈,但你们这些死孩子若再走近一点,我肯定让你们喊我爹。我随手抄起隔壁用于扫雪的铁锹挖了一捧雪抛向那帮孩子,他们欢快的笑着跑开,我妈鬼使神差地跟着他们跑,一直跑,两只脚踩在雪地上,留下两行硕大的象熊掌的脚印。我当然要追着,而且还哭着,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迟早我妈要被逼疯,不是别人,是她自己逼自己,现在,她得逞了。

  中午没有做饭也没有饭吃,我妈想必饿急了,她抓起一把雪塞到嘴里,对此我并不持反对意见,从小到大我吃雪的次数并不比吃盐少,我感到不解的是,那捧雪有一堆谁家吃剩的骨头,抑或是谁家看门狗衔出来也未尝可知。我制止她的行为显然慢了一个节拍,她又得逞了,带着脏的白雪在她嘴边周围孤零零的粘着,我举起手替她揩去,她大概怕生,让我想起她最后一次跟我说的故事,大姥姥是她的宿命,她一定在学习她,效仿她,做一个合格的跑步运动员。

  我堂堂一个小伙子竟然追不上一名年逾古稀的老大妈,这肯定是精神上的动力,我妈在寻找一种力量摆脱一样东西。她的头发散开下来,浓密的罩在脸上,除了眼眶清晰可见,我分不清她的脸上是否噙着泪水,她不觉得痛么?她的脚底明明在流着血,一块碎玻璃通过白雪的隐藏穿透她的脚板,那抹鲜血跟白雪相互对峙着,好象全与我妈无关,如同那血不是从她身上流出来的,可我真切感受到,那血一定通过了我的血管。

  我妈不记得我了,但她一定记得我的眼泪,她从小把我养大,一定熟悉我要是歇斯底里的哭一定意味着缺少奶水,她会动用她的母性照顾我这个小孩。我哭得响彻大地,这让我很矛盾,太低声我妈听不到,太大声可能引来一些耗子什么的东西,它们如果耻笑我,会比用刀刺我更难受。我妈听到我哭喊,看了我一眼,她不过就是随意瞥了我那么一眼,无关自己的象是看一只狗嘶嚎。

  我妈乐呵呵的在雪地上看风景,一直往前走,化雪的地方现出一条道,稀泥铺满了两旁。她的脚从上面踏过,粘着几块泥巴继续前行,突然脚底一软,一个趔趄匍倒在地上,稀泥糊了一脸,她从未享受过如此自由和疯狂,忍不住抓起一小撮泥巴塞进嘴里。

  身后有某种声音,我回过头去,李雪与我们的队形保持的不好,这一定受了她眼睛的影响。她没有表情,耳朵好象在仔细倾听什么。我说,你回去。然后扯开嗓门放大一倍声音对李雪喊,你回去。她颤巍巍的转身离去,我摆脱了她的注视,心情愉悦的坐到地上,无声的在心里嘶哑着哭泣。我妈爬起来继续往前冲,胜利的旗帜大概在向她招手,她义无反顾的冲上前去,不顾道路的荆棘。我抹了一把眼泪爬起来,跟着那条有些肥胖的背影冲刺,她跌倒我就停下来,她奔跑我就不要命的跟着,路上有行人好奇,或者无聊观望着,他们在猜测,这样一个冬季的早晨,这一老一少在比什么赛,如此坚忍不拔。

  这样一直到天黑,我妈也累了,傻呵呵的盯着我,我走一步她走一步,我将她重新按原路引回家,这么短的距离,一个来回我们用了整整一天。我要做的是将她送进医院里,或者我仔细考虑后放弃这个决定,一匹野马永远不适合圈养,一个追求自由精神的人也不会甘囚于房间,我妈现在不是普通人,她追求阳光、自由和空气,她每天乐此不疲的飞奔着,我又何必阻止她的步伐呢。

  倘若我爸在家,明天市井小报必将有一则儿弑父的天大新闻,我钟情于出名,我那么不甘于寂寞,即使在牢狱里我也得做最后一次的虚拟享受。可惜的是,我爸失踪了,从我妈疯的那一天起,他彻底离开了我们的视线,这就是三十多年的婚姻,抵不过风花雪月的一场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