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 好事虽小,却撞出命运的转机
书名:时光的味道作者名:徐新民本章字数:16014更新时间:2024-12-27 18:20:36
谭慎言把那位被撞的老人送到医院以后,老人虽然多处骨折,伤势严重,但他一直没有出现昏迷的情况,神智始终都很清醒。第二天一大早,这位老人让谭慎言尽快与他的学校取得联系,并告诉了他联系方式和联系人。
学校接到谭慎言的电话以后,当即派人来到医院交足了押金并到病房看望了老人。谭慎言从他们的交谈中才得知,他姓卢,是大学的教授,老伴已经去世,他的儿女都定居在国外。
看望卢教授的人准备返回问他有什么要求时,卢教授说:“我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只是我至少有一个月下不了床,日常生活无法自理,能不能让这位送我到医院的好心人看护我?”
来看望卢教授的一行人中,有一位可能是领导,他当即表示:“这完全是情理之中的要求。如果现在没有人,我们学校也会安排人来看护您的。既然您要这位好心人看护您,也好,免得我们再去找人。至于他的看护费,我们会按医院看护员的标准付给他,您就安心养病。”
看望卢教授的一行人走后,谭慎言才想起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卢教授因刚做完手术时间不长,还不能进食。谭慎言跟卢教授打过招呼后,就下楼吃饭去了。吃完早餐,谭慎言才意识到罗师傅见他一晚上没有回家一定会很着急,转而又想,罗师傅是个聪明人,第二天他肯定会去他平时给人看面相的地方找他,到了那里找人问明情况后他就不会着急了。
俗话说:伤筋断骨一百天。想到卢教授在医院至少要躺上一个多月,谭慎言又去商店给自己和卢教授各买了盆子、毛巾等日常用品。到医院后,他去洗漱间洗脸刷牙,摘下了头套和假胡须。
当谭慎言回到病房时,卢教授十分诧异,他惊恐地问谭慎言:“我昨天被撞了以后是不是昏迷了,是你把我送到医院的吗?”
谭慎言告诉他:“您的伤势虽然很严重,但您的神志一直都很清醒,是我把您老送到医院来的。”
卢教授这时嘴里支支吾吾地说:“那——那?”
谭慎言知道卢教授的意思,他对卢教授说:“您的意思是,我刚出去时是一位满脸胡须的中年人,现在怎么猛然间就变成了一个小伙子,是吗?”卢教授躺在床上含颌示意,谭慎言这时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胡须和头套,对他说:“您看,我把这些东西都摘下来了。”
卢教授不解地又问:“这是为什么?”
谭慎言说:“卢教授,至于这是为什么,我以后会告诉您的。不过,请您放心,我一不是骗子,二不是坏人。在我身上有好多故事,等您病情好些以后,我慢慢讲给您听。”
卢教授说:“你肯定不是坏人,我们素不相识,别人看到我被撞倒后都不管,在场那么多的人,只有你把我送到医院来。我向我们学校的人要求你看护我,当时只是因为你是个热心人,现在我知道你是个小伙子,让你来照顾我,我心里更坦然些了。”
卢教授这时又问谭慎言:“你贵姓?”
谭慎言对卢教授说:“我姓谭,以后我就叫您卢教授吧。我去打盆热水来给您擦擦脸,这样您躺在病床上要舒服些。”
因为卢教授的双腿已经被“拖马氏架”固定,行动受到了很大的限制。谭慎言打来热水后,先是用开水烫过的新毛巾把卢教授的牙齿擦了擦,然后又擦了脸,再用另一个盆子重新打来热水,用另一条毛巾给他擦脚,对他照顾得十分细心和周到。尤其是谭慎言给他接屎倒尿没有流露出半点嫌臭怕脏的表情时,卢教授心里很是感动。
卢教授对谭慎言说:“小谭,你是在代替我的儿女尽孝,再说就是我的儿女照顾这种卧床的病人,也有可能嫌脏怕臭……”
卢教授对谭慎言说了很多感激的话。
手术十多天后,谭慎言如实地给卢教授讲了他家庭和本人的情况,为了彻底消除卢教授心中的顾虑,谭慎言跟卢教授讲了他了为什么要带上头套、
粘上假胡须的原因。谭慎言通过给卢教授讲述有关他本人的故事,一是消减了卢教授躺在病床上的寂寞,二是加深了卢教授对他的了解。
卢教授听谭慎言谈了自己的身世和所受的磨难后对他说:“小谭,苦难对于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作用,对于无能者是个难以翻越的高山,对于有出息的人相反会变成一笔金钱买不到的财富。人们都希望自己一生平安,
不要遇到任何磨难——但遇到了磨难了,就要勇于去面对。你一个农村青年有这样的文化素质,有这样好的品德,这与你的家教,与你在青少年时期所经受的磨难有很大的关系。司马迁《史记》中说“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由此看来,只要有机会,你是一个可造之才。”
卢教授可能是躺在病床上时间长了,他有些心烦。因为与谭慎言也很熟悉了,这天他对谭慎言说:“小谭,从你的谈吐中,我发现你的文化程度不低,你会讲故事吗,给我讲个故事吧,这一天二十四小时躺在床上比关在监狱里还要难受。”
同病室的那两位病友也对谭慎言说:“你就给我们讲一个吧。”谭慎言就开始给他们讲。
我讲的这个故事是发生在我们县一个真实的故事。说的是,
清朝末年,我们邻县有个叫王有为的恶讼师,这个人一贯横行乡里、鱼肉乡民,吃了原告吃被告,很多人想靠打官司申冤,大多被他害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在我们家乡那一带可以说是万夫所指,人神共怒。这姓王的恶讼师知道我们县有个人叫柯月亮,
为人豪爽、才思敏捷,常替弱者申冤,于是总想寻机整治他。一天王有为来到了柯月亮的村子,事也凑巧,刚一进村子就碰上了材月壳。
王有为就问:“年轻人,贵村有个叫柯月亮的在不在家?”
柯月亮问道:“请问先生尊姓大名?”这王有为通报自己的姓名后,柯月亮心里就有数了。便问王有为:“你找他做什么事?”
王有为说:“听说他的聪明才智在你们当地无人可比,地方土豪绅士都害怕他,我想与他交个朋友,斗斗心智。”
柯月亮说:“他在我们村子里太普通了,你跟他斗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两人会一会。”
这天柯月亮请王有为留宿在他家,晚上两人天南海北、前三皇后五帝地闲聊。两人闲聊了约一个时辰,还是王有为急不可待地转到了正题。谈到两人斗智的问题,王有为说:“你说柯月亮在你们村子里太普通了,那我们明天一同到县衙去斗斗心智。你比我年轻得多,我为父,你为子,你是否愿意?”
柯月亮心里很清楚,他要为父,无非是想告我不孝。在封建社会子孙不孝是最大的罪过,他当老子已经就占了上风,这官司要想打赢有很大的难度。但通过与他交谈了一个时辰,柯月亮也把他的能耐掌握了几分,最后柯月亮还是答应了。但两人在这一夜是各怀心思,寻思着在县衙斗智的对策。
第二天两人一同到县衙过堂,到了堂上就像电影演的那样,县令将惊堂木一拍,呵斥道:“下跪者何人?有何冤情?”
王有为对县令说:“这是我儿子,长期不孝,为父无奈,特来状告。”
县令听了以后大发雷霆,要打柯月亮五十大板。其实在昨天晚上他想当老子,这柯月亮就知道他要告他不孝,但柯月亮想了一晚上,已经想出了对策。
县令又追问柯月亮:“你怎么不开口说话?”柯月亮边高高举起双手边说:“县官大老爷,小人冤枉呀,有的事不好说呀!”这时县令发现他两只手掌上各有一行字,县令走上前,只见左手掌上写的是“妻有紹蝉之美”,右手掌上写的“父有董卓之心”。
县令顿时怒发冲冠,大骂王有为:“你这个兽禽都不如的东西,你还有脸到我这里来告你儿子不孝!”接着县令让衙役把王有为痛打了四十大板,赶出衙门。柯月亮这时表面上是一言不发,其实心里是偷着乐。四十大板打过,这王有为屁股的血渗到了裤子外面,走路都很困难。更有趣的是,这王有为到死也不知道这官司败在哪里,他是怎样输给柯月亮的。
谭慎言讲故事时模仿得是惟妙惟肖,声情并茂。卢教授听完这个故事,高兴地说:“你讲的这个故事有趣,有趣。”他同室的两个病友听完这个故事哈哈大笑,也连称:“讲得好,讲得好。”
卢教授在病床上已经躺了十多天了。这天谭慎言照顾卢教授吃完早餐后说:“卢教授,我去跟当班的护士说一下,如果要小便请您按铃让她们来照料一下。我得去看看我师傅,他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到我,心里是不会踏实的。再说我要去拿我的换洗衣服,我会很快回来。”
卢教授说:“你去吧,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谭慎言走出病房后,卢教授同室的一位病友对他说:“这个小伙子真的不错,人常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这么长时间,他没有半点厌烦的意思,就是自己的小孩都不一定能做得这么好。”
另一位病友也说:“我看这位年轻人文化程度不错,可惜生在了农村。”
卢教授连忙接过他的话说:“你们没有听到他给我说吗,他的父母都是大学生,因为反右,他父亲定为右派后全家遣送到农村去的。”
这时两位病友都劝卢教授:“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你的家庭情况我们也都知道了,你出院以后还得请人照顾,倒不如把这小伙子带到你家让他照顾你。”
卢教授对两位病友说:“我心里也有这个意思,但这照顾病人的事不知道一个小伙子愿意不意愿干。”
这时两位病友都说他会愿意的,他们的理由是:如果当初送卢教授到医院,是出于一种做人道德的话,那么他这么长时间陪在卢教授身边而没有提出让卢教授再找人看护,那就说明这小伙子对卢教授也有一定的感情了。在卢教授最困难、最难侍候的时候他没有提出要走;现在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只要卢教授向他提出来,他会同意的。
卢教授说:“你们说的话都有道理,我选一个合适的时候和他谈谈看。”
话又说到谭慎言走出医院以后,坐上公交车很快到了罗师傅给人看面相的地方。罗师傅见到谭慎言后是又高兴又生气。高兴的是谭慎言安然无恙,
生气的是这么长时间不跟他联系。
谭慎言面带歉意地向罗师傅解释了无法跟他联系的原因,也给他说了一些具体的情况。
罗师傅见到谭慎言后准备收摊回家,谭慎言对罗师傅说:“您不要回去,我去拿几件换洗衣服后还得尽快到医院,他现在还不能下床,吃、喝、拉、撒还不能离人。”
罗师傅流着眼泪对他说:“小谭,照顾这样不能自理的病人是最不好干的事。这么长时间他没有提出换人,那就证明他已经离不开你了。根据你告诉我他家的情况,我估计他出院以后还得要你去照顾他,我想你是要离开我了。”
谭慎言说:“不好说,我心里也很矛盾。他家里又没有任何人,如果他需要我继续照顾他,我不去,自己良心上也说不过去。人老了怕孤独,一个有病的老人如果没有人照料,日常生活更加不便。我要是同意去照顾他,又要离开您,我现在真有点分身乏术的感觉!”
罗师傅言不由衷地对谭慎言说:“如果他要你继续去照顾他,你就去吧。你还年轻,跟上这样有文化的人比跟着我肯定有出息。”
他们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以后,谭慎言就回到他住的房子里拿了自己平时换洗的几件衣服回到了医院。
转眼又过去了一个多月,医生给卢教授拆下了拖马氐架。他在谭慎言的搀扶下,已经能下地慢慢地挪动了。这天吃过晚饭,谭慎言用轮椅推着卢教授到医院的林荫道上散步。不出罗师傅所料,卢教授试探地问谭慎言:“小谭,通过这近两个月的接触,我们双方的家庭情况都基本了解了,如果出院以后,我请你到我家去照顾我,你愿意吗?”
谭慎言说:“卢教授,那个罗师傅既是个残疾人,也是我的恩人,我们两人在这座城市相依为命,说心里话我真有点舍不得离开他。但看到您现在的这种情况,更需要有一个人来照顾您,如果您觉得我合适,我愿意。”
听到这里,卢教授高兴地连声应答道:“愿意就好,愿意就好呀!每个月我会参照当地的标准付给你报酬的。”
他们在医院朝夕相处近三个月以后,医院让卢教授办理了出院手续。
卢教授领着慎言到家后,走进房间拿出一摞衣服对他说:“这是我儿子原来穿的衣服,你不要嫌弃,你洗完澡换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现在只是伤未痊愈,等我的伤好了以后,家里也没有多少事,我让你住在我家,只是想让你帮我驱赶晚年的孤独与寂寞。从我们这一段时间的接触来看,你文化基础较好,也是喜欢学习的人。对于你们年轻人,知识是很重要的。家有良田,可能要被水淹掉;家有豪宅,可能要被火烧掉。只有学到肚子里的文化是水淹不掉、火烧不掉的,谁也拿不走。到一个当老师的家,要别的不一定有,但要看书是很方便的。我家的藏书虽然不多,但也不少。有空多看看书是没有坏处的。如果你想看的书我家没有,我可以到学校图书馆去给你借。”
住在卢教授家一段时间后,谭慎言感到卢教授这人和蔼可亲,根本没有把他当成一个外人。他心里就没有自卑和寄人篱下之感,与卢教授的关系更加密切。
这天晚上做的是羊肉臊子面,卢教授高兴地说:“小谭,没想到你还会做饭
谭慎言对卢教授说:“我与罗师傅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我做饭,罗师傅这人倒是不讲究,只要做熟了就行,可不知道我做的饭菜合不合您的口味。”
卢教授连声说:“很合我的口味,你做的这羊肉臊子面很好吃。”
谭慎言对卢教授说:“明天把家里的事安排好了以后,我到书店去买几本烹饪的书回来自己学着做菜,尽量让您吃得可口一些。”
卢教授听到这里,最高兴的并不是谭慎言说要学着做菜,而是他听到谭慎言说“把家里的事安排好了以后”一一从这句话可以看出谭慎言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家,没有要离开他的打算。
谭慎言到书店不但买回了两本菜谱,还专门买了一本《骨折病人饮食与护理》的书。他按照书中所说的要求对卢教授进行护理,还合理地给卢教授安排饮食,尽量让他多吃一些西红柿、苋菜、青菜、卷心菜、胡萝卜等维生素C含量丰富的蔬菜,以促进纤维骨痂生长和伤口愈合。当他从书中知道骨折病人需要补充锌、铁、锰等微量元素时,他专门去市场买动物肝脏、海产品、黄豆、芥菜、乳酪等食物给卢教授补充所需要的微量元素。
谭慎言刚到卢教授家的时候,他每次外出购物时卢教授都是他出去一次给他一次的钱,但谭慎言每次回来都要把花销情况给卢教授交代得清楚明白。与谭慎言相处几个月后,卢教授对谭慎言的人品更加信任。每到月初,他都把当月的生活费一次性全部交给谭慎言,每到月底,谭慎言把家中当月开支的明细账目按时交到卢教授手里。
卢教授刚开始时,还要把谭慎言记的账目看一看,后来干脆看都不看了。但是不论他看不看,谭慎言每月都要把记的账交到卢教授的手里。他把爷爷曾经给他说的“父子至亲,银钱各别”这句话谨记在心。
在谭慎言的精心照料下,卢教授恢复得很快。有谭慎言的陪同,老人家每天晚上吃完晚饭还到户外去散散步。
卢教授老家是江苏人,虽然在西安工作了一辈子,但还保持着南方人喜欢吃鱼的习惯。一次散步时他对谭慎言说:“小谭,你只看了看那两本菜谱,你现在做菜的水平提高很快,你是无师自通呀!”
谭慎言说:“卢教授,您就别夸奖我了。我只是想让您吃得可口一些,至于味道嘛,肯定不如饭店厨师做得好。”
卢教授说:“不,饭店厨师做的那菜味道是好,但那都是用调料调出来的味,连着吃几次就没有食欲了;你做的菜既有饭店的味道,还有家里的特色,让人吃得很舒服。你很聪明,做事很上心。不过,咱们都是南方人,以后要多吃点鱼,多吃鱼有很多好处:一是吃鱼可以使头脑清晰,增强记忆力,防止大脑衰老。二是降低胆固醇,预防由动脉硬化引起的心血管疾病,使血液不容易凝固。三是鱼肉脂肪低,也好消化。还有一点,就是多吃鱼可以明目,民间是这么说的。”
谭慎言回答卢教授:“那以后我就经常买鱼回来。”
这时卢教授对谭慎言说:“小谭,在你的精心照料下,我恢复得很快,这我得感谢你。但你还年轻,我还要为你的将来着想,你看我现在完全康复了,家中的事也不是很多,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有空还得学习。你记得我给你说过的一句话,知识学到肚子里是烂不了也臭不了的,多学点知识对你的人生总是有好处的。我的意见是,你别的书也可以看,但你应该把高中的课程复习复习,那些课本我可以去给你借。”
这天,卢教授把他在美国的儿子、法国的女儿的联系电话告诉了谭慎言,并叮嘱他如有什么要事可与他们联系。这位慈祥的老人还要把他放存折的地方及存折密码告诉他,谭慎言坚决不接受。
卢教授对他说:“小谭,我都是快七十岁的人了。人常说人到七十古来稀,说不定我今天在一起说话,明天有可能就不在了。生老病死,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我是特别要求银行把密码设定为591591的,你知道这几个数字的谐音是什么意思吗?”
谭慎言说:“我不知道。”
卢教授告诉谭慎言:“我设这几个数字的谐音是“吾求你,吾求你”。我求你什么呢?我子女都没有在我身边,一旦犯病你要尽快把我送到医院,到医院没有钱行吗,是不是要耽误救治啊?你说是不是“吾求你”?”
这时谭慎言说:“您这样说我就知道了。”
卢教授毕竟是知识分子,他告诉谭慎言存折存放的位置和密码时也多了个心眼,他做了一个不容易被人发现的记号,看他不在时,谭慎言是不是悄悄动过这个存折。但谭慎言一直没有动过,从这以后卢教授对这位年轻人的更加信任。
卢教授有一次睡到半夜感到胸闷气短,他喊醒谭慎言后急忙与医院联系。到医院后谭慎言将存折交给医院收费处,对他们说:“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取不出来钱,明天早晨银行一上班我就去取钱,请你们赶快给他救治!”由于救治及时,卢教授住了半个月就出了院。
卢教授的同事们到家里去看望他时,夸卢教授有眼力,等于中途捡了个好儿子。
卢教授说:“比儿子管用。我儿子现在在哪里?这次生病要不是他,我现在说不定是躺在另一个地方了。”
谭慎言本来就很有眼色,再加上这几年在外的历练,考虑问题更加细致,处事更加成熟。老人瞌睡少,起得早,谭慎言每天就早早起来给卢教授做好早餐,待老人家吃完早餐出去锻炼后,他就抓紧做完家务。他在这里除了卢教授以外,举目无亲,再加上每天只给卢教授做三顿饭、洗洗衣服、收拾家务外,再没有别的事。卢教授每月给他的工资虽说没有他给别人看面相时的收入高,但为他看书学习提供了难得的便利条件,每天干完家务就在家里看书。
民以食为天。谭慎言知道饮食对老入健康的重要。他每周都要制订新食谱,不断变换花样,尽量让卢教授吃得可口。
这天,他对卢教授说:“卢教授,我在烹饪书里看到有一个介绍宫廷里“金包银”的御膳,我学着给您老试做一下可好?”
卢教授开玩笑地对他说:“仅听这名字很有新意。你做得好我高兴,你做得不好,我也高兴。”
谭慎言不解地问:“我做得不好,您怎么也高兴呢?”
卢教授幽默地答道:“你不说这“金包银”是宫廷里的御膳吗?我吃这御膳能找到当皇帝的感觉啊。”
卢教授刚说完,这一老一少就会心地哈哈大笑。
谭慎言随后到市场里买来了糯米,精心挑选了最新鲜的鸡蛋。
这“金包银”的做法是:将糯米做成米饭后,再将鸡蛋黄均匀地拌在米饭里,待每粒米饭裹上蛋黄后,再用油在锅里炒。考虑到人老了牙口不是很好,这种米饭较硬,他对这种做法又进行了改良,就是用油炒好后,再放到蒸笼里蒸。因每粒米饭都被蛋黄包裹着,看上去每粒米饭外面都是金灿灿的,而里面又是雪白的糯米饭,故取名为“金包银”。为了不浪费,他又把蛋清拌上精瘦肉末蒸成蛋羹。
卢教授对谭慎言不断长进的厨艺赞不绝口,高兴地说:“肚子饱了,嘴上还想吃。”
这天,卢教授独自外出散步,谭慎言一人在家,他琢磨卢教授要他复习高中的课程这句话的意思。他知进的是,复习高中的课程是为了考大学,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考大学在政审这一关是通不过的。他不明白的是,明明不能考大学,那卢教授为什么要他看这些书呢?也许卢教授的话中有话,是不是目前条件不具备,卢教授没有明说。想来想去,他认为卢教授阅历丰富,听他老人家的话肯定没有错。
这天吃完中午饭后,谭慎言对卢教授说:“卢教授,请您帮我把高中的课本借来,我想在空闲时复习一下。您说的话是至理名言,知识学到肚子里是烂不了也臭不了的,多学点知识对自己的人生总是有好处的。”
卢教授高兴地说:“当老师的就是喜欢学生有良好的求知欲望,你离开学校几年了,有些教材的内容可能有些变动,我想法去借应届的高中教材。”
人常说家中无女不成家。但这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在谭慎言的操持下,口子也过得井然有序。人接触的时间长了就有了感情,相互交谈也少了些顾虑。这天晚饭吃得较早,卢教授叫谭慎言陪他外出散步,卢教授问他高中课程的复习情况。
谭慎言告诉卢教授:“数学增加了不少新的内容,比如“数的排列与组合”,我上高中时就没有这些内容,物理和化学的教材也有些变动,但变化不大。困难最大的就是英语,我们那里的英语老师自己发音就不是很标准,所以所教学生的发音就有些谬种流传了。”
卢教授听到这里安慰谭慎言:“英语还是要多看多记,物理和化学上有些不懂的问题可以问我。数学上如有个别不懂的问题,我可以趁我们学校教数学的老师到我们家来聊天的机会,让他辅导你。总之一句话,只要你潜心学习,这些问题在大学校园里都不是问题。”
谭慎言对卢教授说:“我上学时学习成绩还是可以的,但与城里的学生比,尤其是与省城教学质量好的学校的学生相比,可能也只是处于中下等的水平。农村的教学条件很差,师资力量不是很强,特别是小学和初中的乡村教师由于受生活环境的影响,自身综合素质不是很高,教学水平不高不说,说话也很粗鲁。有的小学民办教师在给学生上课时,嘴里还叼着烟。我们那里还有一个笑话,我讲给您听听吧。”
卢教授很高兴地说:“你讲故事很有特色,你就讲给我听听吧。”
谭慎言说:“我给您讲的仍然是发生在我老家的一个真实的故事。说的是我们那里一位初中化学老师给学生做化学试验,老师将氨水倒入装有氯化氢的试管内,因为起了化学反应,顿时试管内往外直冒白烟。这时这位老师问学生:“同学们,你们说日怪吧?”全班的学生拖着长长的声音齐声回答:
“日一一怪——”
由于谭慎言讲的时候模仿得绘声绘色,卢教授听到这里哈哈大笑。
随着相处的时间增加,卢教授把谭慎言当成忘年交,交谈的内容越来越多,范围也越来越宽泛。
有一次,他们在一起散步时,谭慎言问卢教授:“卢教授,您的子女都不在身边。阿姨走了以后,您为什么不再找个老伴啊?”
卢教授用右手的食指向上推了推玳瑁眼镜,对谭慎言说:“人老了最怕的是寂寞和孤独,这两样东西对老年人来说是两大隐形“杀手”,它摧残着老年人的健康,消磨着老人对生活的希望。我的两个小孩对我的尽孝就是不时地给我寄钱。可我又不缺钱,我的退休工资一个人也花不完,再说钱也不能消除寂寞呀!我曾经也有续弦的念头,但是考虑到真要走这一步,涉及的问题很多。如果不领结婚证,又怕别人说闲话;领了结婚证如果两人性格不合,兴趣不投,要是闹离婚还牵涉法律上的问题,麻烦得很。所以,我就一个人凑合着过吧,过一天算一天。”
谭慎言说:“找个老伴晚上有个人陪您说说话呀,我虽然没有七老八十,但那寂寞的滋味在我刚离家时是有深刻体会的。我刚离家到省城那几天,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成天就像一个哑巴一样,没有人跟我说话,真的很难受。”
这时卢教授转过脸来笑着对谭慎言说:“不过,从你到我家以后,我不再感到寂寞了,我现在是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晚上睡觉也安稳多了
他们两人散完步回到家,卢教授到另一间房里拿出一串钥匙对谭慎言说:“小谭,我现在可能是因为精神上也好了,你做的饭菜很可口的原因,身体比较硬朗了。有时我也要出去活动活动,这是我为你配的家里的钥匙,你拿着。”
谭慎言连忙摆手说:“卢教授,我除了早晨出去买菜,有时陪您出去散步,基本都在家,我不要钥匙。”
“你为什么把自己“软禁”起来?你每天做完例行的事,在家看看书以外,看书累了也可以到街上去转转。再说我连存折的密码都告诉你了,我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卢教授接着又说:“你父母都是读书人,这样家庭教育出来的孩子不会差,用人不疑,疑人就不用。再说我教了几十年书,如果我连身边的人都看不准,那我这教授也是白当了。我不相信你,我就不会让你住在我家里,快把钥匙拿着。”
谭慎言接过钥匙说:“卢教授,我从心里感谢您这样相信我,您现在是把整个家都交给了我。您平时尽量出去多活动活动,这样对身体有好处,有了家里的钥匙,我的时间安排可以更灵活一些了。”
随着两人感情的加深,关系更加密切,他们这一老一少是无话不谈。有—天他们外散步时,谭慎言对卢教授说:“卢教授,我刚从老家出来时也骗过人。”
卢教授听到这里有些惊讶,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他问道:“你是怎么骗人的?”
谭慎言说:“我家里很穷,出门时身上带的钱也不多,我怕一旦找不到活干待不下去,回家的路费都没有,加上一连两顿没有吃饭,大冬天也是露宿街头,在十分无助的情况下,我到垃圾桶里找了一张废报纸,又到路边找了两块灰砖,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相互摩擦,把砖磨成粉后用报纸包成小包,充当老鼠药卖给别人。”
卢教授听到这里笑了笑说:“骗人固然不对,但这总比偷好,说明你生存能力很强,也很聪明。我还想不出这样的点子哩!穷则思变可能就是这个道理吧。人为了生存,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做点错事是可以理解的,而且你今天能主动跟我谈起我根本不知道的事,说明你对自己过去的做法,对自己的错误有着忏悔之意。孩子,通过这么长时间的交往,你让我看到你有一颗坦诚的心。”
这老少两辈人是从相识到相知,再从相知到知心。这也是卢教授第一次称谭慎言为“孩子”。
时光转眼到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全国政治、经济形势开始出现了新的生机。这天,卢教授手里拿着一张报纸,还没进门就喊:“小谭,快开门,有好事告诉你。”
卢教授手里拿着报纸回到家后,他将这张当天的《人民日报》递给了谭慎言,要他看。
谭慎言看到这份日报用了一个整版的篇幅刊登了毛泽东的《论十大关系》,他并不明白卢教授的用意,茫然地看着卢教授。
卢教授问他:“你不知道我叫你看这张报纸的意思呀?”
谭慎言说:“卢教授,我真不知道您给我这份日报的用意。”
卢教授说:“你人虽然很聪明,悟性很好,但是毕竟阅历浅,没有政治经验。当你看到这张报纸,你要考虑这个问题。这篇文章是1956年4月25日毛泽东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的讲话,为什么在1976年12月26日毛泽东诞辰八十三周年时首次公开发表呢?小谭,你考虑过没有,它有什么政治意义?”
谭慎言说:“卢教授,我比较愚钝,真的不知道有什么政治意义。”
卢教授从谭慎言手中又接过报纸对谭慎言说:“你看这一段‘什么是国内外的积极因素?在国内,工人和农民是基本力量。中间势力是可以争取的力量。反动势力虽是一种消极因素,但是我们仍然要做好工作,尽量争取化消极因素为积极因素。在国际上,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都要团结,不中立的可以争取为中立,反动的也可以分化和利用。总之,我们要调动一切直接的和间接的力量,为把我国建设成为一个强大的社会主义国家而奋斗。’特别是这一句话,‘不中立的可以争取为中立,反动的也可以分化和利用’。”
卢教授用手指着报纸的另一段对谭慎言说:“你看这一段“革命和反革命的关系”。“反革命是什么因素?是消极因素、破坏因素,是积极因素的反对力量。反革命可不可以转变?当然,有些死心塌地的反革命不会转变。但是,在我国的条件下,他们中间的大多数将来会有不同程度的转变。由于我们采取了正确的政策,现在就有不少反革命被改造成不反革命了,有些人还做了一些有益的事。对一切反革命分子,都应当给以生活出路,使他们有改过自新的机会。这样做,对人民事业,对国际影响,都有好处。”
卢教授念完这一段后又问谭慎言:“你现在该知逍其中的一点门道了吧?”
谭慎言说:“是不是在今后不会再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了?这报纸上不是说要调动一切直接的和间接的力量,为把我围建设成为一个强大的社会主义国家而奋斗吗?”
卢教授说:“你只说对了一点,这还不是我要你看这张报纸的主要用意,特别是这一句话,“不中立的可以争取为中立,反动的也可以分化和利用”。我在学校阅览室里把这篇文章很仔细地看了一遍,我认为比较重要的地方也用横线划出来了,还有这一段你看看,“如何对待犯了错误的人,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正确的态度应当是,对于犯错误的同志,采取惩前皆后、治病救人的方针,帮助他们改正错误,允许他们继续革命”。”还有这一段,“对于革命来说,总是多一点人好。犯错误的人,除了极少数坚持错误、屡教不改的以外,大多数是可以改正的。正如得过伤寒病的可以免疫一样,犯过错误的人,只要善于从错误中取得教训,也可以少犯错误。倒是没有犯过错误的入容易犯错误,因为他容易把尾巴翘得很高。我们要注意,对犯错误的人整得过分,常常整到自己身上。好意对待犯错误的人,可以得人心,可以团结人。对待犯错误的同志,究竟是采取帮助态度还是采取敌视态度,这是区别一个人是好心还是坏心的一个标准。”
卢教授说:“孩子,以我几十年来所经历政治运动的经验来看,这是执政的上层向天空发射了一颗红色政治信号弹。我猜测,你还有你们家庭在政治上受歧视的日子快要过去了。你的人生会有很好的开始,从现在起你要好好地规划自己的人生,更要有自己全新的打算。我现在要以更加明朗的态度告诉你,我身体现在还可以,你不要在我身上花费的心思太多,要抓紧时间学习,要靠自己的努力,为自己寻找一个好的前程。”
谭慎言说:“卢教授,经您这么一说我明白了。”
卢教授说:“机会不多,机会也不会主动来敲你的门,但机会来了你要不失时机地把握住,有的机会会稍纵即逝,不可再得。从现在开始,你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对我说,我帮你解决。你快去市场买些菜回来,我们提前好好为你和你们家庆贺一下。”
谭慎言听到这里,连忙下楼去市场买菜。
人心是相通的。谭慎言全心地照顾着卢教授,卢教授也把谭慎言未来的前程时刻放在心上。
谭慎言考虑到卢教授人老了,消化功能较差,他做了四个素菜、两个荤菜,又买了一瓶葡萄酒。菜做好端上桌以后,谭慎言给卢教授和自己各斟了—杯葡萄酒。
谭慎言站起来对卢教授说:“卢教授,今天我真的很高兴,但是您老要听我把话说完。今天是我请您,这并不是花谁的钱这个俗气的问题,而是要表达我的心意,我这个小小的心愿您老务必要接受。我要说的第二个问题是,从我到家里来这一年多,您没有把我当成是您雇佣的男保姆,而是把我视为您的子女、您的家人,使我这个流浪在外的年轻人没有一点寄人篱下的感觉,自尊心也得到了充分的满足……”
说到这里,卢教授打断了他的话:“好了,好了,不要说了。”
谭慎言是第一次在卢教授面前表现出了固执。他接着说:“您老听我把最后一句话说完,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您老关心我的学习和前程胜过了关心自己的身体。为了这,我敬您一杯。”
“有了喜事你话还挺多的,挡都挡不住。”他们碰杯饮完酒后,卢教授与谭慎言开起了玩笑。
喝完酒,卢教授夹了一块牛舌笋片送到嘴里嚼了嚼后说:“你这个菜
得不错,咸鲜辣香,略带回味。”
这时谭慎言用一双备用筷子夹了一块红烧鲤鱼放在他面前的小碟子上说:“您尝尝这红烧鲤鱼做得怎样,如果口感不好,我下次再改进。”
卢教授品尝后说:“这道菜做得也不错,鱼肉细嫩,鲜醇香浓。”
今天,谭慎言也许是心里高兴,他的话比平时多了起来。他与卢教授碰了一下杯后,又对卢教授说:“您看今天这几个菜,哪个菜做得不好?”
卢教授说:“你从看了那两本菜谱以后,炒菜的水平确实是提高了不少,以你这烹饪水平,让你到一个中小饭店当个厨师没有问题。我又不是美食家,不要老谈吃的问题,我给你说说你个人的事吧。据我的判断,国家下一步要重视人才的培养,‘文化大革命’搞了这么多年,人才已经断档。国家既然要搞经济建设,就要重视国民教育。我还是要重复那句说了很多次的话,你要抓紧时间学习。”
从这以后,谭慎言利用一切空余时间抓紧学习。物理、化学上有不懂的问题他就向卢教授请教。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给家里写了一封信,把他现在在卢教授家里的情况告诉家里人,并且在信中说在卢教授的鼓励下,有了考大学的打算。
因为谭慎言离家多年,当年谭慎言刚外出时,生产队和生产大队对谭元亨和谭启维父子俩专门进行过严厉的“整治”。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谭慎言外出的事也渐渐淡忘,没有人再过于注意了。再加上随着“四人帮”的倒台,有些政策规定有了很大的松动,谭慎言写给家里的信是直接寄给他父亲的。
谭启维在回信中也谈了家乡的一些情况,并对卢教授表示问候和感谢。
寒冬过去是春天。转眼到了一九七八年,中共中央批准了统战部、公安部《关于全部摘掉右派分子的请示报告》。中央一声令下,全国被错划为右派分子的人由“资产阶级反动派”又变为革命队伍里的成员,连同他们的家属、亲属在内,上千万人得到了解放。
县政府在《关于撤销谭启维右派分子的决定》中指出:1958年对谭启维同志定为右派分子属于错划、错定,不能成立。对1958年反右斗争中《关于谭启维进行反党活动及对他处理意见的报告》应予撤销,一切不实之词应予推倒,恢复名誉、党籍、公职。因谭启维同志被错定、错划而受株连的亲属也应一律纠正。
谭启维是喜福双至,喜的是得知儿子这几年在外很平安,福是他和妻子的政治问题得到了解决,恢复了他和妻子的公职,他的党籍也恢复了。尽管女儿谭晓薇的户口不能随之迁出,但毕竟是喜大于忧。他们夫妻俩加上谭慎言三人的户口也从农村迁回到了县城。
谭启维夫妇准备返回县城前夕,十里八乡的村民到梅丽雅的医疗站给他们送行。
人就是这样,当你想得到一点尊重时,没有人来尊重你。当你不缺尊重的时候,人们又慷慨大方地送给你尊重。当本村村民得知谭启维夫妇第二天要回到县城时,都不约而同地来到他们家,家里坐满了人,直到很晚才散去。
第二天一早,远近的村民又自发来相送。梅丽雅给看过病的人,有的送来了花生,有的送来了鸡蛋,有的还送来了糯米。乡亲们送来的虽然都是一些很普通的物品,但让谭启维两口子看到了人间的真情。
人逢喜事精神爽。谭启维回到县城的当天就给儿子写了封信,这封信就像是一篇抒情散文,信中写道:“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如同和煦的春风吹暖了寒气袭人的大地,“极左”路线的阴云开始消散,改革开放的政治气氛姗姗而至,历史的悲歌已曲尽人散。在此精神下,现在对右派彻底平反已成为广大人民群众的迫切要求和呼声。为此,我也正式提出了平反的申请。县政府“平反冤假错案办公室”的同志认为,我在反右期间,特别是被正式定为右派以后,虽然对某个县政府领导人有一些过激的言词,但并非从根本上反党反社会主义,属于错划右派。县政府也作出了《关于谭启维同志被错划为右派分子的改正结论》,恢复党籍,恢复原来的行政级别,撤销原来开除公职、遣送回家劳动的处分。根据本人意愿,可适当安排工作。”
谭启维在信中还告诉谭慎言,县政府在征求他本人是否要求重新安排工作的意见时,他考虑到自己离开工作单位多年,再加上年龄也偏大,要求把他和妻子都安排退休。
谭慎言从父亲的来信中可以看出,他的心情特别的好。这封信写了八九页,在信的中间用了很大的篇幅,对卢教授给予谭慎言的教育和厚爱表示衷心的感谢。最后还引用了唐代诗人刘禹锡在《玄都观桃花》中的一句诗“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作为全信的结尾。
谭慎言收到父亲回信,得知家中这些情况后更是喜出望外。他把信给卢教授看,卢教授也为他们家状况的改变感到高兴。从这以后,谭慎言好像又变了一个人,精力更加充沛,学习的劲头更足,因为他看到了曙光。
这天谭慎言提前做好晚饭后对卢教授说:“卢教授,晚饭已经做好,您自己吃吧。我想去看看罗师傅,我有好长时间没有见他了,再一个我也想把我家现在的情况告诉他。”
卢教授说:“你去吧,贫贱之交不可忘,这是做人的基本准则。就是你将来真的显达了,也不能忘记他。你身上有钱吗?你去看他也买点东西。”卢教授边说边掏口袋。
谭慎言说:“不用,不用。您每月给我的钱基本没花,我身上有钱。他就是爱喝两口酒,我给他买几瓶酒就是了。”他还叮嘱卢教授:“您出去散步不要忘了把家里钥匙带上,我与他好久不见了,我想陪他聊聊天,回来可能较晚。”
'谭慎言出门后,到商店买了两瓶太白酒、两瓶长安大曲,又买了几瓶鱼、肉等下酒的罐头。有好长时间没有到这里来了,谭慎言心里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他在罗师傅门前等了一会儿后,只见他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只是他走路的步伐比原来更加沉重,身躯比原来更加弯曲,身体比原来更加消瘦一一这可能是他离开以后,罗师傅一个人饱一顿饥一顿造成的。
谭慎言感到岁月催人老,有些心酸。
罗富贵看到谭慎言后十分高兴,他走得越快,身体左右地摇晃得越厉害。
罗富贵走到谭慎言面前,放下手中的物件拉着谭慎言的手说:“小谭,有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你了,我很是想念你啊。”边说边拉着谭慎言的手开门进屋。
谭慎言反客为主地让罗师傅坐下后,高兴地向罗师傅述说他家的近况。
罗富贵听到这里,毫不客气地用改锥撬开罐头对谭慎言说:“快把这些下酒菜倒在碗里加热。”
谭慎言把酒倒好后,对罗师傅说:“罗师傅这第一杯是向您道歉的酒,好长时间没有来看您了,我现在只要一离开卢教授的家他就吃不上饭。我这也是给他把晚饭提前做好后,才匆匆忙忙赶过来的。”
罗富贵说:“我不会怪你,你与他那样投缘,他巴不得你每时每刻都陪伴在身边,人老了就怕寂寞。”
他看到谭慎言买了四瓶酒,责备谭慎言:“你买那么多酒干什么,花那钱干啥,只要你不忘了我这个瘸子,比什么都强。”
谭慎言说:“我不在这里了,晚上您一个人喝点酒睡觉安稳些。”
罗富贵这时有些伤感,流露出难以割舍的感情。他对谭慎言说:“你走了以后,我真的感到很孤独,晚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吃饭也是能凑合就凑合。人虽然是为了自己活,但也要为别人想。你还年轻,人生对你来说才刚刚开始,不能为了我而耽误你的前程呀,你跟那教授在一起比跟着我有出息。”
谭慎言问到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时,罗富贵说:“年龄也大了,身体也是不如从前了。古人不是说了吗,‘人老三不才:尿尿打湿鞋,迎风流眼泪,放屁深出来’。”说到这里,罗富贵意识到吃饭时不应该说这些让人恶心的话,连忙抱歉道:“你跟教授那有文化的人时间长了,可能对我吃饭时说那些脏话听不惯了吧?”
谭慎言说:“那倒不会。”
这时他又对罗富贵说起他父母平反后的详细情况,罗富贵十分高兴地对谭慎言说:“小谭,你现在是苦尽甘来,我们刚见面时不是说过吗,你长着—副福相,你的前程一定会很好的。”
罗富贵问到谭慎言今后有什么打算时,谭慎言告诉罗师傅:“现在父母已经平反,政治上不会受到歧视了,卢教授叫我抓紧利用空闲时间复习,准备考大学。”
罗富贵说:“这就好,这就好,人应该有点志向。”
师徒两人有好久没有见面了,虽然有好多说不完的话,但这时谭慎言见天色已晚,便起身告辞:“罗师傅,看来我是不能再回来陪伴您了,您要照顾好自己。我那铺在床上的被子和褥子您都铺在床上吧,人老了,垫厚一点,晚上睡觉要舒服一些。时间不早了,我要是回去太晚了,开门声会把卢教授惊醒的。”
罗富贵说:“你就是心细,考虑问题比一般人都周到。”
两人边说边往门外走,谭慎言与罗师傅告别后,快步往公交车站方向走去。罗富贵依依不舍地等到谭慎言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幕中,才回屋关上了门。
第二天早晨起床后,卢教授又急不可耐地对谭慎言说:“小谭,你尽快给你家里再写封信,让你父母与县城里的学校联系一下,看能不能让你作为插班生,这样你在当地就有学籍了,还可以再系统地把高中的课程复习一下。高考是多人在挤“独木桥”,基础知识掌握得牢固一些、系统一些,在考场上才会应对自如。”
谭慎言面带难色地说:“我走了以后,您一个人怎么办?”
卢教授说:“说实话吧,我不认识你以前,我一个人每天也就这么过。从我们相处以后,我真的离不开你了。但我不能太自私,为了自己,牺牲你的前程。你不要考虑我,我会慢慢适应的,你今晚赶快给家里写信。”
谭慎言写给他父母的信寄出后,时间不长就收到了家中的回信。父母在信中告诉他,家中已经为他联系好了插班学习的学校,让他尽快返回。
第二天谭慎言去市场买了六七斤羯羊肉,回家后切成肉丁,做成臊子放在冰箱里。对卢教授说:“卢教授,这些臊子够您吃一段时间了,你吃面时取出来吃。我回去也只有半年左右的时间。如果我能考上,高考的志愿我会全部填报西安的高校。如果考不上,我还会回来照顾您。”
卢教授说:“以你的基础,考上大学完全是没有问题的,只不过得看临场发挥得怎样。对你来说,我再给你说这话也许是多余的,但我认为还是说出为快。你要记住我的话,成名每在穷苦日,励志终有得意时。你回去以后,要抓紧这有限的时间好好系统地学习,不要给我来信分散你的精力。至于你说的高考志愿全部填报西安的高校,我看不必。有适合你的好学校、好专业,你还是要择机填报。我建议你在选择专业时,最好还是理工科,这样,将来毕业后就业的门路要宽一些。我还能活几年呀,你不要老是想着我而影响了你一生的前程。”
弹指一挥间,谭慎言离开家乡快四年了,一想到可以见到家中亲人时,谭慎言就有如鱼归泽之感。
第二天,谭慎言告别了卢教授,坐上了南下的列车,这是他离家后第一次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