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 身未动心已远,为谋生路再前行
书名:时光的味道作者名:徐新民本章字数:32225更新时间:2024-12-27 18:20:36
到西安时,谭慎言感到西安比老家的都市更加繁华和喧闹,令他眼花缭乱。他平时喜欢看书,从书本中积累的知识也帮了他不少忙,西安的概况,他多少知道一些。他向别人打听钟楼怎么走,在路人的指点下,向着钟楼的方向前行。
这次的出行不像当初离家时那么寒酸了。他背着行李,手里提着旅行包走到公共汽车站。到达钟楼站后他就下了车,横穿马路走到对面,谭慎言看到一群人围着一个抱着小孩的解放军同志。
他上前一看,只见那位解放军同志正在向围观的人述说着他遇到的事。那位解放军说:“我在这里等车,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女同志抱着这个小孩向我走过来说“这位解放军同志,我想去趟厕所,请你帮我抱一下小孩”。我当时没有多想就把小孩接了过来。等了半个小时不见人来,等了一个小时不见人来,等了两个小时还不见人来。这时小孩又哭又闹。我以为小孩尿了。当我打开小棉被时,发现小棉被里有一个奶瓶和一封信,当时我就意识到我遇到了麻烦。我是探亲返回部队的,今天坐不上火车就要超假了。”围观的人群中有位好心人问:“那信写的是啥你看了没有?”
解放军同志说:“小孩哭闹得不行,我哪顾得上看呀!”
有一位年轻人说:“我给你看看行吧?”
解放军同志说:“行,我又不认识她,也不存在什么秘密。”
年轻人拆开信封后,用纯正的关中方言向围观的人说:“写的还是一首诗。”
围观的人抱着一种好奇的心态大声喊道:“你念给我们听听。”
另一位围观的年轻人调侃道说:“奇闻共欣赏嘛,念给我们听听。”拿信的年轻人,将手握成空拳状对着自己的嘴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大声地念道:
孩子他妈没结婚,
孩子他爸没良心。
送给别人不放心,
送给亲人解放军。
听小伙子念完后,周围人都笑了,说什么话的都有。有说俏皮话的,也有说荤话逗乐的,还有谴责的。
一个手提公文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说:“现在的年轻人责任心太差,这小孩不论是爱情的结晶,还是无奈所得,哪怕是仇恨的种子,只要把他生下来了,你就得为他尽到责任,把他抚养成人。你把这孩子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手上一推,要是死了呢,那是不是在作孽呀?”
这时就有人反驳他的话:“你说得轻巧,你看她不是说自己没有结婚吗,怀上了没有单位证明医院又不让做人流,一个姑娘家带一个小孩将来怎么嫁人?法律上对私生子虽然有明确的保护规定,但在民间受歧视还是少不了的,这孩子长大以后还不恨死这位未婚先孕的母亲呀!”
这位刚讲完,立即引来围观的人的议论,各自谈对此事的看法。这时,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大妈说:“小伙子,那个姑娘看来是冲着你来的。”
旁边一位中年人连忙纠正道:“你说的不对,是冲着解放军来的,她知道解放军喜欢助人为乐做好事。”
这时又有几个人附和道:“这个女娃很有心计,他知道一般的人不会帮这样的忙,是事先就想好了要找解放军的。你没有听到她写的是“送给别人不放心,送给亲人解放军”吗?”
这时又有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走到解放军同志面前,说:“小伙子,你现在准备咋办?”
那位解放军说:“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我车票都买好了,下午六点多的火车,还有两个多小时就要发车了,如果上不了这趟车,我就超假了,回部队后就麻烦了。”
有位老大娘对围观的人说:“我们给这位解放军同志帮帮忙吧,他这也是做好事。大家看这样好吗?有谁愿意与我一起把小孩送到派出所,让这位解放军同志先走。我儿子也是当兵的,我知道部队纪律很严,超假是要受批评的。”
这时一位四十多岁的妇女说:“这位老大姐,你这么大年纪了都这样热心,我同你一起去吧。”说着从解放军手里接过了小孩。
解放军同志连忙向大家致谢,然后匆匆忙忙地往火车站方向走去。
这是谭慎言离家后遇到的第一桩稀奇古怪的事。他想这种事也只能在城市里发生,在农村十里八乡的人都认识,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谭慎言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又是一个新的城市。在尹洪涛那里干了一年,虽然积攒了一点钱,但总不能坐吃山空吧。在这个城市能否生存,这对谭慎言来说又是一个新的考验。人生难免要出现循环和重复,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打算要干什么?到哪里去安身?这是谭慎言面临的又一个曾经经历过,而又要重新面对的新问题。
谭慎言就像一个幽灵,在西安城内毫无目标地四处游荡。在没有挣到钱之前,他不敢乱花一分钱。他找到一个饼子店一次买了十个烧饼,因为烧饼不但便宜也不易变质。想到啃这干硬的烧饼会口渴,他到一个家属院的自来水旁灌了一大瓶自来水。此时他心里踏实些了,因为一天的吃饭不成问题。
无巧不成书。走出家属院,谭慎言漫无目标地在街上转悠时看到前方一个留着长发、穿着喇叭裤的青年抓着坐在地上的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的衣领,另一个青年人还推搡老人的肩膀,还有一个留着长发的年轻人对老人大声喊叫。
谭慎言走到老人跟前,只见他消瘦而憔悴,脖颈上的皱纹很深,腮帮上有几个褐色斑块,可能是长期在太阳底下暴晒的缘故,古铜色的脸上给人一种历经沧桑的感觉。老人长相和善,旁边还放着一根拐杖。
谭慎言看到他是一位残疾人时,心中顿生怜悯之心。这时,这帮小混混中有一个家伙见老人坐在地上拽不起来,做了一个极具侮辱性的动作。他张开右手,在老人前额一下又一下地使劲往下抹。
谭慎言这时也完全忘了当初出门时,家人叫他出外不要管闲事的叮嘱,他往前凑过去向这位老者问清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是这三个小混混让老人给他们相面,他们说老人说的不准赖着不给钱。也许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缘故,谭慎言上前与那几个小混混论理。
谭慎言先是让抓着老人衣领的那人将手放开。他对这几位小混混说:“这几位小兄弟,面相本来就是信则灵,不信就拉倒的事。他只是一个看面相的,又不是神仙,哪能看得那么准。你们看他还是个残疾人,出来找口饭吃也不容易,你们就随便给他点钱,让他买个馍馍吃吧。”
这时一个身材高大、长着一脸横肉的家伙双手叉腰站在了谭慎言面前,破口大骂:“你他妈的,关你什么屁事!你这个“小讨吃”是不是也想让我们给你松松筋骨!”
“小讨吃”这句话激怒了谭慎言,他还口道:“我是“小讨吃”碍你什么事?你们的命是比我们好,我们的命是贱,但是不要忘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有本事你们把他放开,冲着我来。”
这时另一个长着招风耳、面目挣狞的家伙上前朝谭慎言脸上就是一拳,打得他顿时两眼冒金星。
谭慎言怒从心起,恨从根生。也许是多年受人欺凌积攒怒火的爆发,也许是对这几个恃强凌弱小混混的痛恨,他就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彻底地被激怒了,向那几个家伙扑过去。其中一个家伙绕到谭慎言的背后,拦腰抱住了谭慎言。谭慎言在用后脑勺使劲往后撞的同时,又用右脚后跟往那家伙右脚大拇指上用尽全身力气一踩,痛得那家伙哭爹喊娘,鼻子的血往下直流。他顾了上、顾不了下。
另外两个家伙见同伙吃了亏,两人合力对谭慎言进行反扑。谭慎言急忙拿起老人的拐杖向那两个家伙打去,边打边喊:“要玩命就来呀!”
有一个家伙准备用脚来踢谭慎言的下身,谭慎言眼疾手快,顺势用老人的拐杖使劲一个横扫,打得那家伙像金鸡独立一样,双手抱着被打痛了的腿在原地边叫边转。
城里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爱围观。这时围着看热闹的人很多,但却没有一个人上来劝阻,此时构成了一幅“雄狮斗群狼”的激烈场面。
在谭慎言用拐杖将那两个家伙打退了的时候,鼻子流血那家伙在路边捡了半截砖头向谭慎言砸来。谭慎言头上顿时鲜血直流,面部就像一碗红油漆泼到了玻璃上,流淌在脸上的血痕又像一条条红色的蜈蚣爬着。
相面的那位老人看到这种情景,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半腿悬空站在那
里对谭慎言直喊:“小兄弟,恶虎难斗地头蛇,他们人多,别打了呀!”
此时谭慎言已经打红了眼,他不顾头上还流着血,用拐杖往那几个家伙身上横扫直戳,这几个家伙以为今天也碰到了一个亡命之徒,又看到他头上还在流血,转身逃跑了。
相面师傅让谭慎言坐在他旁边,用衣袖擦谭慎言脸上的血,边擦边心疼地说:“小兄弟,你这完全是为了我呀,你看我离开了拐杖站都站不稳,我确实是帮不了你的忙,真的对不起你呀。”
谭慎言说:“师傅没什么,我就看不惯这些小混混欺负我们农村人!他们也不是被我打跑了吗!不过,您是不能在这里再待了,这几个小混混一天到晚没事干,说不定还会来找您的麻烦,我们走吧。”
相面师傅说:“我们到医院去。”
谭慎言说:“农村人的命生来就贱,没那么娇贵。在老家夏天赤脚走路,有时脚被石头踢烂了,还不是照样到水田里去干活。”
说完谭慎言从包里拿出瓶水,让相面的师傅帮他简单冲洗以后,左手提着行李,右手挽着相面师傅的胳膊离开了那里。
他们边走边聊。谭慎言问相面师傅是哪里人,怎么到这里来的,腿又是怎么回事。
相面师傅唉声叹气地说:“我是安徽无为县人,姓罗,叫罗富贵。”
说到这里他自嘲似的笑了笑,接着说:“父母取名希望我富贵,可我这一辈子就没有富贵过。我们男阶地方很穷,人多地少又是山地,不出粮食。我有四个啦,经济负担很重。前些年大队开了个小煤窑,我找生产队长说了很多好话,才让我去了小煤窑挖煤,每天工分生产队照记,还有两角钱的补助,一个月的油盐钱就有了。世人都说人生三大苦一撑船、打铁、做豆腐,要我说这三苦还不算苦,最苦的是割胶的和挖煤的。割胶的人是死了没埋,我们挖煤的人是埋了没死,这话一点都不假。我们每天下到煤窑里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出来。国家开的煤矿都经常出事,何况我们这种小煤窑。就像老鼠打洞一样,
为了省木材,除了主要巷道用几根木头支撑以外,“掌子面”上根本不用木粧支撑。为了防止小煤窑“塌方冒顶”,大多只挖大半人高,人往上背煤时只忽
能是弯着腰,腰弯得就像拉满了的箭弦一样。一天干下来人累得像个“软棉条”'站都站不直。累还不说,就是经常发生事故。我的腿就是在一次塌方中砸伤的。我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在医院昏迷了三天三夜,命是救过来了,腿却永远残废了。”
听到这里,谭慎言同情地问:“他们没有给你赔偿?”
罗师傅回答道:“大队里只赔了两千块钱完事。我老婆看我成了个废人就和我离了婚,拿着钱带着几个孩子又嫁人了。”
“一日夫妻百口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她怎么这么狠心!”谭慎言可能是联想到父亲横遭厄运,母亲始终不离不弃的经历,听到这里十分气愤。
罗师傅连忙摇摇右手说:“我不怪她,她还要负担四个小孩,也不容易。人来到这个世界都是为了一张嘴,如果我是公家人,伤残以后每月还有点伤残费的话,她也不会离开我。”
谭慎言又问:“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罗师傅说:“说来话长了,这也是天无绝人之路吧!我是初中毕业,在当时的农村还兑是一个读书较多的人。再加上我爷爷在世的时候也是给人看面相的,我小时候也看到他偷偷地给别人看面相,多少也知道一点点门道。家里有几本面相的书,腿瘸了以后,虽然行动不便,但心倒是静了下来了,我就在家里看那些书。家中那几本书我看了几个月后,基本都记了下来,我就一瘸一拐先到镇上试着给人看面相手相,一天下来倒是能挣个吃饭的钱。后来我想到县城人不是更多吗,后来我就到了县城。到了县城看面相手相的人是多了,但管你的人也多了。有一次,一个警察说我是在传播封建迷信。我说,自古至今都有看面相的,我不知道什么叫封建迷信,我只知道我要吃饭。我这腿也是因公残废的,你要说我是在传播封建迷信,就把我抓起来。我现在是妻离子散,无家可归,你把我抓起来,我还有个吃饭睡觉的地方。那个警察看我真是个残疾人,只说了句“你不要在这里狡辩!”转身就走了,从此再没有人来干涉。”
罗富贵挽起自己的裤腿,叫谭慎言看:“你看我这腿都变形了,弯得厉害,还不是因为没有钱,骨头没有接好,要是当初到大医院去治,可能比现在要好些。”
谭慎言问他:“你是怎么想到来西安的?”
罗富贵说:“我给人看手相面相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在县城给人看面相,经常碰到熟人到县城办事,人都有个脸面,见了熟人总觉得有些丢人现眼。我想反正我现在是案板上的擀面杖——光棍儿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没有什么牵挂,就到西安来了。离家远一些,现在也基本见不到熟人,像我现在这种情况到哪个地方还不是都一样。”
“我们都是可怜人,你看我也不是一个抬腿家搬的人吗?”谭慎言接过罗富贵的话说。
他们边走边说,不觉到了中午。罗富贵说:“到吃饭的时候了,我们找个面馆吃碗面吧。”
谭慎言说:“能省就省点吧,我这里还有烧饼呢,足够我们俩人吃的。”他们走到马路对面的树底下,坐在阴凉地方吃着硬巴巴的烧饼,喝着瓶里还剩下不多的自来水。两人吃完烧饼,坐着聊天。
罗富贵说:“小兄弟,你问了我半天,你叫什么名字?你能不能把你的情况给我也说一说?”
谭慎言告诉罗富贵:“我是湖北人,姓谭,叫慎言,说起我的情况比你也好不了多少,有些事比你还惨,我是“双料家庭”出身。”
听到这里相面师傅打断了他的话,不解地问:“什么是“双料家庭”出身?我没有听说过,也没有听懂。”
谭慎言说:“既是地主又是右派的出身。”
罗富贵听后“啊”了一声,说道:“是这么个“双料”,这倒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新名词。你应该喝了不少墨水,不然说不出这样的话。”
谭慎言说:“我是混了个高中毕业,书是读了一点,可是又有什么用?
我是受不了别人的歧视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我小时候受的那些苦,遭受的那些罪,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听到这里,罗富贵怜悯地说:“小兄弟,我们都是苦命人。这样吧,我看你提着铺盖卷肯定还没有找到住的地方,我在郊区农村租了一间小房子。如果你不嫌弃,就住在我这里,等你情况好转了想搬就搬出去,不想搬就住在我那里,晚上我回来还有个伴,你看怎样?”
谭慎言说:“您看我也是个可怜的人,有个地方避风遮雨已是求之不得了,我有什么资格说嫌弃。我以后就叫您罗师傅吧,您是我的长辈,您就叫我小谭吧。我真得谢谢您。我给您说吧,刚离开家那会儿,大冬天我在别人的屋檐下都睡过。我爷爷曾经说过一句话“父子至亲,银钱各别”,如果我在您那里住的时间长,房租我们一人出一半。至于我的情况,我以后慢慢给您讲。我有一个请求,不知道您为难不为难?”
罗富贵说:“都是出门人,有什么难处你就说,只要我能帮的,一定会帮你。”
谭慎言说:“那我就说了,我刚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活干,吃饭是一个大问题。我想跟您学看面相,您看行不?不过我不会跟您抢饭碗的,我学会了以后到别的地方去。西安这么大,还容不下我们两个人?”
罗富贵说:“看你尽说些见外的话,什么抢饭碗不抢饭碗的!我们两人又不认识,你能为我打抱不平,我看你是一个正直讲义气的人。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我们都是可怜的人。我帮你还不是在帮自己?只要你跟我住在一起,我们相互都有个照应。我给你说呀,看面相手相这东西你说它完全是骗人的,那也不对。你说完全是骗人的,那为什么有人还专门要研究《周易》呢?你说它十分灵验也不一定正确。不过,有的人你看他是好人是坏人,从面相上就可以看出几分的。我看你瘦直挺拔,长相不凡,是个仁慈心善之人,将来说不定g会大富大贵。”
谭慎言哈哈笑道:“罗师傅您别拿我逗乐了,您看我这个样子还能大富大贵?”
罗富贵说:“人的一生还真的说不准,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你还年轻,往后的发展谁都说不准。织草鞋出身的刘备还不是当上了皇帝,朱元境当初还要过饭,不也当了皇帝吗?还有苏秦,当初连他的哥哥、嫂子、弟弟、妹妹甚至他的老婆都看不起他,后来也不是扬名天下吗?人只要时来运转,鬼神都挡不住。”
谭慎言笑着对罗富贵说:“罗师傅,看来您肚子里还真有点“存货”,说起话来引经据典的。不过,您说的这些事,几百上千年才出现过一次。我祖坟上的风水不好,从没想过要大富大贵,只要能吃个饱饭,不看别人的冷
眼就很满足了。不过我的运气还真的不错,自从出门以来,多是遇到了贵人。来西安之前,我打算至少要在桥洞、水泥管或别人的房檐下睡上三五个月的,没有想到一到这里就遇上了您这个好人。”
罗富贵跟他开玩笑地说:“你说我是好人?好人还能让你脑袋“开瓢,
谭慎言也调侃道:“如果我脑袋不开瓢,还结交不上您这贵人。罗师傅,我与您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从您谈吐中可以看出您看了不少书,在你们那里可能还是一个“土秀才”吧?”
罗富贵听到这里,高兴地回答道:“这话倒不假。我们村子算是个大村子,有近千人口,在我们村同龄人中只有我上过初中,村里的红白喜事都请我去帮忙,春节的对联都是请我写。我读书还是比较上进的,要不是家里穷,没有劳动力,我靠读书也许也能端上公家的饭碗。”
谭慎言说:“这个我相信,反正我们边走边聊,请您给我讲讲咱们这给人看面相的谁是始袓?如果将来给人面相,难保有人要问我,我要是连这个都答不上来那不就彻底地露馅了!”
罗富贵应和道:“那倒也是,就像我们碰到的那几个小混混,没事都给你找事。你看面相说不出你这一行的始袓,那还真的让你下不了台!我给你说呀,在中国,不论干哪一行的都爱讲究个宗脉流派。文人有孔夫子,武人有个关圣人,杏林郎中拜扁鹊,木匠认师鲁班,铁匠有个太上老君,唱戏的搬出个李隆基,剃头的敬着个罗真人,看风水的敬杨筠松,干我们这一行的都敬着周文王……就连开妓院的还敬个白眉大仙。”
罗富贵接着说:“可能是我爷爷那点本事遗传了一点给我,我给人相面不说很准,起码八九不离十。今天给那几个小混混看面相不是我看得不准,是他们想赖着不给钱,故意在那里找茬。我说小谭啊,谁也不会一生下来就注定要当皇帝,谁也不会注定要穷苦一生。王侯将相哪有种,关键是看人争不争气,还有走运不走运,你说是吧?”
谭慎言说:“那倒也是,不过我发现您真能说。”
罗富贵笑着说:“面相的都靠一张嘴。如果我连话都说不清楚,谁还找我看面相呀。真的小谭,我是三句不离本行。我看你地阁和天庭都很饱满,额头宽隆,印堂圆高明亮,眼睛炯炯有神,人中长直。你是鸿运未到,将来定有大发。你还年轻,后面的路还长。我这辈子是出了窑的砖——定型了。你还年轻,你将来要是发达了,可不要忘了我这个瘸子啊!”
他们两人边走边聊,不觉到了罗富贵租住的房子。罗富贵把门打开,可能这房子长期没有开门窗的原因,散发着一股霉味。谭慎言边打开窗户边对罗富贵说:“罗师傅,您每天白天出去是不是把门窗都关得严严的?”
罗富贵回答他:“我每天都是早出晚归,这里不像咱们南方,经常刮风,一刮风就有尘土,所以我一出去就把门窗关严。”
谭慎言说:“那您晚上回来后要尽快把门窗都打开,让屋里透透风,时间长了人会得病的,有个头痛脑热的,谁来管您呀。”
罗富贵听谭慎言说到这里,有些伤心。他对谭慎言说:“我也是黄土埋了一半的人了,有时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也想,我在这里举目无亲,要是得了急病死在这房子里,烂了臭了都没有人知道。我是想趁现在还能走得动,多攒点钱,老了还得回到老家去。人活着不图多享福,但死了要图个善终。不过现在有你给我做伴,我再也不会觉得孤独了。”
谭慎言打断了罗富贵的话,对他说:“罗师傅,您是我刚离家那会儿,在我们省城遇到那位涛哥一样的好人,都是在我感到很无助的时候帮了我,我会一生记住你们。您既然同意收我为徒弟,我出去买瓶酒,买点熟食,算是我的拜师酒。”
罗富贵说:“你还没有挣到钱,花那冤枉钱做什么?”
谭慎言说:“我在老家省城帮人干了一段时间,也攒了点钱,买瓶便宜酒的钱还是有的,这拜师酒一定是要喝。如果我将来真的能混得好一点,我一定请您到最大最好的饭店去好好吃一顿,不过这可能是痴人说梦。”
罗富贵说:“一个人有没有出息,在他青少年时期就显露出来了。宋朝司马光小时候与一群小孩玩耍,有一个小孩掉到水缸里,所有的小孩吓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有司马光想到用石头砸破水缸救出了小孩。他为官后写的《资治通鉴》成为了统治者必读的良书。我们虽然是萍水相逢,接触的时间也很短暂,我看你很睿智。你记得我这句话,你将来是不是真会大富大贵我不敢说,但你的将来肯定比你们村子里同龄的孩子要有出息。那你就去买瓶酒吧,我腿脚不便就不去了,记住,酒菜不要买得太贵了……”
谭慎言到底年轻,腿脚麻利,一会儿就把酒和菜买回来了。他用牙咬开酒瓶的铁盖,先倒了一杯端到罗师傅面前,十分恭敬地给师傅敬酒。罗师傅试图要站起来接酒,谭慎言说:“罗师傅您不要起来,这第一杯酒敬您,是感谢您收留了我,让我不露宿街头。”
罗师傅接过酒很干脆地喝完了。谭慎言又倒了第二杯酒说:“这第二杯洒谢谢您能收我为徒,让我在这个城市能够安身活命。”
罗富贵边接过酒边说:“我们没有那么多的礼节,你也倒上,我们一起喝
谭慎言往自己的罐头瓶倒酒时,因罐头瓶太大不好掌握,一下倒多了,又不好意思倒出来。
罗富贵看到这种情况连忙说:“不要紧,慢慢喝。”
两人碰了一下杯后,罗师傅对谭慎言说:“我这床太窄,挤不下两个人,今晚你只有在地上凑合一晚上了。明天我出去以后,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到附近那几栋新完工的楼房去转转,如果有的人家装修就去问一问。有的经济条件好的人家嫌原来的门不好看,就拆下扔了,实在不行给他们几块钱买块门板回来,再找些砖头支上睡觉就不受潮了。你还年轻,要是得上了风湿病可要害你一辈子。”
谭慎言回答他:“罗师傅我知道了,我们农村人没有城里人那么娇贵,出门人有个地方把身体放平,不露宿街头就是享福了。”
罗富贵说:“咱们哪能跟城里人比,咱们从来到这个世界,注定就比城里人命贱。”
两人边喝边聊,谭慎言向罗师傅诉说了自己的家世以及出来的原因。
罗富贵说:“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不过,年轻时吃点苦倒不是什么坏处,有钱难买少年穷,自古雄才多磨难。”
谭慎言有意将话题扯到了相面上。罗富贵告诉谭慎言:“给人看面相,关键是要善于察言观色,择机说话。你要记住我的话,以后给人看面相时多余的话不要说,言多语失;肯定的话不要说,太肯定了,对方反问你,你就没有了退路。“父在母先亡”这句话就有几说,对吧?可以说父亲在母前面死了,也可以说母亲在父亲前面死了,关键是要看说话的时机和说话的对象。如果说谁是神机妙算那是假的,就像今天你对那几个小混混说的话那样,我又不是神仙。”
说到这里,罗师傅又挪了挪身体,靠近谭慎言看了看他头上的伤口,问道:“还痛不?”
谭慎言说:“不痛了,没事的罗师傅,明天一结痂,过几天就好了。我是“狗肉”,不但好得快,还不会留症痕。”
罗富贵说:“今天要不是你帮我,那几个小混混还不知道要对我怎样,可让你吃了那么大的苦头。”
谭慎言岔开了话题说:“罗师傅,佛门讲缘。我们虽然素昧平生,但我觉得与你很有缘,我们很说得来,我是赖在你这里不走了。穷人有穷人的生存方式,富人有富人的活法,反正咱们的日子也得过下去。明天我去买点米面,买点咸菜。烧火的问题我看不用着急,城里人都是烧煤,条件好的还用上了煤气,我到附近转转随便就可以找到一些柴柴棒棒的。”
罗富贵说:“这些都不用着急,米面都有,我每天也是一早一晚都在家吃,中午又不回来。”
谭慎言说:“罗师傅,我在这里不是一天一日。你要是让我在这里住得安心,就要把房租、水、电、吃、用等各种费用都讲清楚。”
罗富贵说:“这些都是不当紧的事,先不要说这个。”
说到这里,他又向床后挪了挪,从挂在墙上的旧帆布包里拿出了几本书,递给谭慎言说:“这一个月你先不用出去,在家把这几本书好好看看。你文化程度比我高,我看你也很聪明,一个月后我要考考你,你把这几本书都看熟了以后,我再带你出去。”
谭慎言接过那几本书一看,是《麻衣神相痣》《手相面相测人生》《白鹤神相》《水镜神相》等关于面相手相方面的书。这是几本线装书,颜色发黄,不但年代久远,而且不知道被它的主人看过多少遍——书边翻得卷卷的。但又可以看出它的主人对它很爱惜,没有大的破损,粗翻全书没有发现有缺页。
罗富贵说:“时间不早了,日图三餐,夜图一宿,咱们睡吧。明天早晨你不用管我,你多睡一会儿,我每天中午都不回来,晚上做上我的饭。”
谭慎言边摊开被子边应声道:“我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罗师傅出去以后,谭慎言按照罗师傅说的很快买回了一块门板,在附近找了一些砖块,将门板支上以后,又到居民区巷道里找农村的老乡买了议价的粮、油。他把屋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窗户的玻璃擦得十分明亮,家中收拾停当后,就抓紧时间看书。看书看累了,他又到那几栋新完工的新楼里捡回了许多柴棒,整整齐齐地把柴棒堆在房子的角落里。
罗师傅每天回来,都要问一问他看书的情况。
每到晚上,谭慎言对罗师傅说:“罗师傅您累了一天,早点睡,我到路灯底下看看书。”
罗富贵说:“你就在家里看,不碍事的,我一会儿就睡着了。”
谭慎言说:“现在天气又不太冷了。这个地方夜晚还比较安静,不是很嘈杂,靠在电线杆上看书就像靠在椅子上看书一样,还有个靠背的。我要尽快跟你出去挣钱,不能坐吃山空。说着就拿着书出去了。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总是在路灯底下看书看到很晚才回来,然后轻轻关上门就睡下了。
时间过得也真快,转眼一个月过去了。这天看罗师傅没有出去的打算,谭慎言就问他怎么还不走,罗师傅说:“你忘了,今天整整一个月了,我要考考你。”
谭慎言钦佩地说:“您的记性真好,那就请师傅考吧!”
师徒两人开始了一问一答的对话。
“什么是五官?”
“五官指的就是耳、眉、眼、鼻、口五种人体器官。”
“五官在相学上还有什么别的叫法?”
“耳为采听官,眉为保寿官,眼是什么官,我记不起来了。”
罗师傅说:“你好好想一想。”
谭慎言面带愧色地说:“我想不起来了。”
罗富贵告诉他:“眼是监察官。”
谭慎言接着答道:“鼻是审辨官,口是出纳官。”
罗富贵为了考察他对几本书掌握的熟练程度,穷追不舍地继续问:“给人看面相和手相首先要注意些什么?”
谭慎言像学生一样,毕恭毕敬地回答道:“给人看手相面相就像看中医一样,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我们给人看手相面相也要一看、二问、三思考。通过对来者五官的观察,能对一个人做一些相学的基本分析,并进而
判断一个人的运势吉凶。通常眉毛关系一个人的健康、地位;眼睛关系一个人的意志力、心地是否善良;鼻子关系一个人的财富与健康;嘴巴关系一个人的幸福、食禄与贵人运;耳朵关系一个人长寿与否。还要通过观察看他的穿着,说话的水平,我们就可大致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二问,就是通过问可以得到我们想要掌握的有关情况,以便在给他看面相时有针对性地说一些与他相关或相近的事。三思考,通过你与看面相的人的短暂接触,就要对他的情况有一个初步的认识,看他是想求财、求官、求平安还是问婚姻。另外,凡事不要说得太肯定,尽量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话说得太肯定了有时会露馅,同时给自己堵住了退路。”
罗富贵又问:“看面相的女子偏多,那么“女子九善”指的是什么?”
谭慎言回答:“女子九善,“一善”是头圆额平,“二善”是骨细肉滑,“三善”是发黑唇红,四善是……”这时罗师傅打断了他的话说:“九善就不说了,看来你是记住了。”
罗富贵又问:“人的五岳三停是指什么地方?”
谭慎言答:“左颧为东岳,额为南岳,右颧为西岳,地阁为北岳,土星为中岳。三停是指额门、准头、地角。”
罗富贵问:“三停在不同年龄有什么不同?”
谭慎言答:“相书中说,三停长少年忙,中停长福禄昌,下停长老吉祥;三停平等,一生衣禄无亏。若三停尖削、歪斜、粗露,都是不好的征兆。”
罗师傅又问谭慎言相掌的秘诀。谭慎言回答:“《白鹤神相》书中说:“掌中喷血,财帛丰盈;掌中生黄,家有死亡;掌中生青,定有忧惊;掌白不润,时运未荣;掌色干燥,财帛有劫;掌中乌鸦,病上有差;掌中紫色,财禄兼至……””
罗富贵也许是对谭慎言当初为自己打抱不平心存感激,也许是共同的命运把他们紧紧地联系了在一起,还也许是通过这一个月的接触,罗富贵从心里真正喜欢上了这个聪明而又很懂事的年轻人。他对谭慎言的考问十分耐心。中午吃完饭,他们在床上眯了一会儿,起床后罗富贵又接着考谭慎言。
谭慎言除少数几个问题答不上来外,大多数问题都能回答得出来。
“小谭,你到底文化程度高,不过你也真够聪明的。”罗富贵高兴地对他说。
谭慎言说:“罗师傅,不是我聪明,这都是逼出来的,我要尽快出去挣钱吃饭。”
罗富贵告诉他:“你明天可以跟我出去了,不过你学的还只是书上的东西,还没有实际经验。近期你就在我旁边看,不要吭声,功到自然成,看一段时间就会了。年轻人脑子灵活,说不定你到时比我看得还好。”
谭慎言说:“我永远也不会超过师傅。”
罗富贵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这是规律。”
谭慎言看天色还早,就把自己和师傅两人的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明天是他第一天跟师傅出去,不想让人把他看得像那几个小混混说的那样,像个小讨吃。
第二天一大早,谭慎言做好早饭就叫醒师傅。吃完早饭后,迎着早晨的霞光,跟着师傅开始了他人生又一个新的谋生旅程。
在路上谭慎言问师傅:“罗师傅,这些天您还在原来的地方吗?”
罗富贵说:“不去那个地方了。现在这个地方虽然远一点,在一个城乡结合的地方,看面相的人也不少。我们出门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尽量避开那几个小混混。”
谭慎言背上马扎,搀着师傅的胳膊走了半个多小时,来到一个农贸市场旁边。这是一个很大的农副产品批发市场,来来往往的人很多。罗师傅在地上铺开了那块油渍渍的,上面写有“麻衣神相”的白布后,开始了他们新一天的营生。
没过一会儿,只见一个穿一身旧衣服,两袖挽得很高,外衣没有扣扣子的人向着他们的方向走来。那人个子较高,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镶嵌在黑脸蛋儿上。他有一对特别大的招风耳,耳边沿儿不是很规整,有部分边沿儿凹了进去,高大的身板长得很结实。一张大嘴四周长着稠密的胡须,胡须较长,好像是很长时间没有修剪过。可能是因为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原因,额头上和两脸颊有深深的皱纹。他的手又宽又大,给人感觉很有力,一看就知道是个靠受苦赚钱的人。
谭慎言以一种奇异的眼神注视着这第一位来看面相的人,为了尽快掌握相面的实际技能,他仔细观察着罗师傅是如何接待这位相面客人的。
那人来到罗师傅的对面,罗师傅指着马扎,示意他坐下。
罗师傅问:“这位师傅是要看面相吗?”对方“嗯”了一声。
罗富贵接着对他说:“相面不留情,留情就不灵。说得不对,请您多多包涵。”
那人说:“你就照实说吧。”
罗富贵将对方的左手拉到自己的胸前,先是将手掌和手背细细地端详了一番,又看了他的右手,然后对他说:“你很能吃苦,也就是说你是靠辛苦来挣钱的。但是你挣了钱,家中还不见钱,你对家中的事常有些不满。”
来看面相的人说:“你说得对。我是开长途车搞贩运的,一天在外吃苦受累,有时吃饭都不能准时,为了赶路实在饿了,就在路边将车停下来,泡上两包方便面,赶忙吃完后就赶路。因为车上有时拉的是鲜货,时间长了,要是发霉我就赔大了。干我们这一行的是真正的颠倒黑白,有时为了赶路,就不分白天黑夜。”
罗富贵问他:“你今天来看面相是想打问什么?”
来看相的人说:“我最近老是感到心神不定,总担心会有什么事——也就是你说的那样,对家中的事常有些不满。”
罗富贵试探性地问:“是小孩不争气,还是家中最近有些事不顺?”来看相的人说:“你说的这些都不是,就是我那婆娘让我不省心。我老家的人说,男人是抓钱的耙子,女人是存钱的匣子。我不敢说我是抓钱的耙子,但一年下来比那上班拿工资的人要强点。可我那婆娘倒好,你挣一个她就花一个,也很会享受。那时兴的包金项链,她买了一条,我想女人都爱美,买也就买了,后来有了包金又买纯金的。市面上一有什么名贵的首饰她都要买,有什么好的化妆品她都要用。什么衣服好看,什么衣服贵她就买什么衣服。手里存不住钱。每天小孩上学后,她不是去美容、美发,就是去跳舞、打麻将。她的生活我给她总结了八个字“美容、美发、跳舞、搓麻”。我劝她不要去打麻将,十赌九输。她好的没学会,从她那些麻友那里学的话来顶我,说什么“麻将打三年,各拿各的钱。今天输了明天赢,就是输了又能输多少钱”!老师傅你说说,我有多少钱供她去赌?她的心思只在玩上,我在外跑长途那么辛苦,她一点不体贴我。有时我想跟她离婚,但一想到还有两个孩子,心就软了。好了,师傅你继续说吧,我是听你没说几句就点到了我的“穴位”上,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多说了几句。不过我顺便问一下,
你是怎么看出来我对家中的事常有些不满的?”
罗富贵说:“你看你左手大拇指的痣,是它告诉我的。”
“那是不是有解法,你尽管说,我不会少给你钱的。”相面的人问罗富贵。
罗富贵说:“我只给你相面,我没有解法,解铃还得系铃人,解法还得靠你自己。不过你的内人既然不会持家,你挣的钱以后再也不要全部交给她了,只给她和孩子足够的生活费就行了,最好将存折交给你父母,难道你父母你还信不过?”
来看面相人说:“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这事我也想过,总是没有好的办法。你说交给我那婆娘吧,我就是怕她乱花。不交给她吧,说老实话,我们这一行是一个十分危险的行当,说不定哪天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又不知道我挣了多少钱,钱放在哪里了?那我不是辛辛苦苦白挣了。人有时容易犯糊涂,解决的办法就在眼前,就是想不到,你给我支的这个招好,这事我还得听你的。”
来看面相的人又问:“你看我的婚姻怎样?”
罗富贵问他:“请你报报你们两人的属相。”
他答道:“我属鸡,我那婆娘属狗。”
罗富贵细细端详了他的手,看了看感情线,说:“金鸡配恶犬,时来运不转。你再看看你的生命线,它也说明你家庭的好坏。你们属相虽然不配,但是婚姻还是可以的,金鸡配恶犬虽说属相上不是太好,但也不是绝对的。人们都说自由恋爱好,但自由恋爱有的也是小吵天天有,大吵三六九。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行,但在旧社会有的还是指腹为婚的,两人相亲相爱地过了一辈子一这些都不是绝对的,属相相配问题也不是绝对的。你们夫妻间的感情还可以,你们两n子是见不得又离不得的那种。见了面要发生争吵,离开时间长了还想着对方。你的内人除了不会持家以外,对你没有任何不忠,倒是你在外面有对不起她的地方。”
看面相的人笑了笑说:“你说的这些也对,我们两口子是见了心烦,不见心想。我们开车在外有时一个月都回不了家,在外面偶尔找个女人开开心的事也有。”他又问罗师傅,哪条线是感情线?
罗富贵告诉他:“从小指开始向食指横向延伸的是“感情线”,代表人的情感,你看你的感情线有点向外散开,那就证明你有外遇。”
来看面相的人又问了问家里的事和求财的事,罗师傅都一一给他解答。他很满意地给了两元钱就走了,两元钱不算多,但在当时是一个人一天的生活费。
那位看面相的人走后,罗师傅对谭慎言说:“你看我给这位相面,看出门道了没有?”
谭慎言摇了摇头说:“我还没有看出来。”
罗富贵告诉谭慎言说:“你看啊,我看他的穿着就知道他是出苦力的,对这类人你首先要肯定他不是来求官的,这就给我们缩小了看面相的范围。再一个,他是来找我给他看面相的,他倒唠唠叨叨说个没完。他刚来时我都插不上话,这就证明这人心直口快,没有什么心计——这类人是不会给你出难题的。但是我从他的唠唠叨叨中倒是掌握了他家中的一些情况,知道了他老婆爱打扮、爱玩。女人只要爱打扮、爱玩就一定不会持家,所以我就敢下结论。另外,干司机这行当的,特别是跑长途的司机,赚钱相对要容易些,有几个不在外面玩女人的。司机在外嫖不怪,如果不嫖就怪了。民间不是有个顺口溜嘛,“十个司机九个坏,一个不坏就是贼”。我又不知道他在外面玩女人,还不是他的职业给我了一些提示,这就叫把社会经验与面相理论相结合。你记住了,来面相的人只要他想说,就让他多说,不要打断他的话,必要时还要引导他说,他说得越多越好,让我们多掌握对方的相关情况。来相面的人还有一个共同心理,你给他看手相面相,占用的时间越长,对方就认为你给他们看面相认真,看得就越准。所以你以后说话不要太快,要慢慢地说,这样可以拖延时间。”
罗富贵说到这里,又以考问的口吻问谭慎言:“爱情线怎么看?”
谭慎言回答:“爱情线又叫“结合线”,在小指根部掌边。感情线上方,所刻画的短短横线,有时出现几条,但以最长最明显的一条为准,不过,绝不可因结合线不好,便一口断定婚姻不好。”
罗富贵接着给谭慎言说:“干我们这一行的,打交道的对象都是不知底细的人。你要让他口服心服,除了多看相书以外,还要发挥好你的智慧和社会经验,这三个方面缺少哪一个方面都是不行的。这里面的名堂很多,学问很大。钱是个好东西,一个不会嫌少,再多也没有人会嫌多。人可以跟人结仇,但世上没有一个人跟钱结仇。你要对方接受你的观点,又自觉自愿地把他口袋里的钱掏出来交给你,没有心智是不行的。”
罗师傅停了一会儿,接着又对谭慎言说:“我刚才为什么问你爱情线呢,因为来看爱情线的少男少女偏多,对这类人你一定要注意他是一人来的,还是男女两人同时来的。如果是一男一女同时来的,那大多是一对恋人,你给他们面相时一定要多说两人的好话,多说奉承的话。特别是适当地给男方戴高帽子。他们没有面临很多日常生活中的实际问题。这类人社会经验不足,他们多半是抱着好奇心来看面相手相玩的。他们看完面相后大多都是男方付钱,并且出手还比较大方。对这类人你不要明码说价,叫他看着给。因为他们还没有在一起居家过日子,不当家就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他知道的只是在女朋友面前要面子,这类人的钱比较好挣。”
谭慎言好奇地问:“如果是一个人来的怎么办?”
罗富贵很耐心地教他:“如果是一个人来问婚姻问题的,那十有八九是在感情上出了问题或者他们近期出现了分歧。其实他们之间分不分手,他们自己也犹豫不决,是通过看手相面相,要你帮他拿主意的。对这类人你要多问,看他对对方评价的态度和说话的语气,如果他对对方不满意或者十分不满意,在你与他的询问当中一定会或多或少地流露出来,这时你就可以择机行事。不过古人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你在给他们看面相时,还是要以劝和为主,我们不能干那缺德的事。”
接着他告诉谭慎言:“凡是来看手相面相的人,问婚姻的比较多。看婚姻线时一定要把他们的手给握起来看——有人的婚姻线有很多条,以最深、最长的一条为主线;如果都很深,表示每次恋爱都刻骨铭心。还有,左右手的婚姻线条数不一,就以先天、后天来论,也就是说如果是女孩的右手有多条,左手只有一条,表示先天的感情丰富、很复杂,但被后天的环境和教育给约束了。同样的,如果右手只有一条,而左手却有很多条,代表先天很保守,但所处的环境改变个性,异性缘变得很好。”
师徒两人聊在兴头上,这时从路边又走来一位少妇。只见这位少妇身材高挑,拎着比较高档的手提包,秀丽端庄,脸颊丰满,鼻子端正,薄薄的嘴唇,水汪汪的大眼睛,妩媚动人。浓密的黑发蓬蓬松松地披在肩上,白皙而薄薄的耳轮,在逆光的照射下,显出淡淡的红色,就连耳轮那毛细血管几乎
清晰可见。她皮肤光滑如瓷,胸前的乳峰微微上翘。十个手指白嫩而纤细,杏仁型指甲上涂着玫瑰红的指甲油。双腿笔直修长,紧身的裤子把她那圆滚滚的臀峰包裹得十分得体。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位养尊处优的白领丽人。
这位少妇走到罗师傅面前步伐慢了下来。看她是一种想停欲走、徘徊不定的样子,罗富贵喊道:“看五官之轮廓,知生命之有节;观手掌之纹路,测人生之无常。”
这时,这位少妇才停下来问道:“师傅,看手相多少钱?”
这位少妇开口说话,声音优美柔和,如出谷黄莺,露出一嘴整齐洁白的牙齿。
罗富贵反问这位丽人:“我看这位女士不是问价钱,是巧妙地问我给人面相准不准吧?”
那位少妇反驳道:“我明明是在问价钱,你怎么说我不是在问价钱?”罗富贵说:“你长相富贵,超凡脱俗,你是不会为几块钱计较的。关键是怕我看得不好,浪费了你的时间,对吧?”
这位少妇对罗富贵的说法做了一个沉默式的肯定。
罗富贵对她说:“这样吧,我给你面相手相都看,你认为看得准,给多少随便。如果你认为看得不准,随时可以起身走人。”
罗富贵目测判断,这是一位工作单位不错,家境很好的少妇,她是不会借故不给钱的。只是看她高兴不高兴,给多给少罢了。
罗富贵让少妇在他的对面坐下。罗师傅问道:“请问这位女士,你是想问工作、婚姻、官运还是财运?“
那位少妇说:“我是路过这里,没有准备要问什么,你看到啥就说啥。”罗富贵说:“请你伸出右手来。”
罗富贵把她的手很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对她说:“你这个人遇事反应敏锐,考虑周到。但是你顾虑较多,凡事要求十全十美,经常自寻烦恼,你的性格有点固执,喜欢坚持你自己的意见。”
罗富贵刚说完又试探性地问对方:“我说得对吧?”
那位少妇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说了一句:“你继续看吧。”罗富贵心想这是一位不好对付的主,继续说道:“你对文艺很感兴趣,
领悟能力比一般人强。比如在一起学唱歌跳舞,你就比别人学得快。”
罗富贵说到这里,那位少妇打断了他的话说:“这位师傅你说我的优点、缺点基本都对,你就给我好好看看吧。”
罗富贵说:“我不知道你具体干什么工作,但是你的工作单位和工作环境都不错。你说话慢声细气,待人处世十分圆滑。你很有涵养,如果谁在背后捣了你的鬼,表面上你是若无其事,其实你在心里很记恨对方,并且这种记恨在短时间内还不会消除。你的手臂很长。相书上说,手长者,心地善良,仁慈好施;手短者,卑鄙好取自私自利,不可为伴。所以你心地善良,同情弱者。在社交上你有几位很知心的朋友,你遇到不顺心的事时,心里的苦水有地方去倒,所以你心里始终不会感到孤独。”
少妇看他说的问题基本较准,用刁钻的语气考问罗师傅:“你看我有没有小孩?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罗师傅从她提出这样刁钻的问题就知道,这个女人的确是不好对付的主。他思索了一会儿,把这个女人的左、右手很细致地看了一遍说:“你命中应该载有二子。”
少妇连忙以否定的语气反驳道:“这你说得就不对了,我明明有个女儿呀!,”
罗富贵辩解道:“我们看手相的人,是根据相书上说的来判断的。相书是几千年前的东西,那就有些封建的观念。在封建社会,假如你姓王,你的官人姓张,别人称呼你是张王氏,对吧?我是说你命中应该载有两子,不是说你现在有两个男孩。你现在只有一个女孩,如果生第二胎可能就是男孩。”少妇说:“这倒是无法验证的事。那你看我的婚姻怎样?”
罗富贵说:“那我就照实说了啊,说得不好你不要生气。你的婚姻线我也看了,在外人看来你们是男才女貌,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很是令人羡慕。其实,你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不是很好。你的先生虽说是个知书达理的人,但对你不是很珍惜,他太看重自己的事业,对你关心不够。”
少妇又问了她的小孩的学习及财运方面的问题,罗师傅一一都进行了回答。
时间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少妇起身说:“你给我看的手相面相基本说得较准,也说得很详细,给你三元钱可以吧。到时我还要介绍我的几个姐妹来找你看看。”
罗富贵说:“随缘,随缘。”
少妇走后,谭慎言问罗师傅:“你给她看手相面相时,我细心地观察,有几个问题没搞懂,一是你凭什么敢说她这个人遇事反应敏锐,考虑周到,凡事要求十全十美?二是你怎么知道她对艺术很感兴趣,领悟能力比一般人强?三是你怎么知道她的婚姻在外人看来很羡慕,其实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不是很好?”
罗富贵这时颇为得意地说:“江湖一张纸,我给你一说就知道了。人聪明不聪明,从长相上可以看出来几分。人们常说某人聪明,就是说他耳聪目明。一般来说,看一个人聪明不聪明,你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一些。你看那位少妇,她的眼睛就很灵活,说明她的领悟能力比一般人强。说她凡事要求十全十美,你看他的穿着打扮这样时髦,这种人总是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在人前,所以凡事喜欢挑剔,容不得有半点不如意的事。我说她对艺术很感兴趣。你看她是不是长得很漂亮?她是不是专业演员我不知道,但每个单位排演节目首先是不是要挑选长得漂亮的人参加?因为只要能挑选上,她心理上就有一种自豪感和满足感,时间长了自然就对文艺有了兴趣。再说每个教练都喜欢漂亮的,如果有哪个动作做不好,特别是男教练总要借机给那些长得漂亮的女人去纠正,以此可以名正言顺地去与女人的肢体有所接触,要说男人犯贱就贱在这里。”
师徒两人相处了一个多月,相互之间也熟悉了。此时罗富贵颇为得意地对谭慎言说:“你别看我现在窝窝囊囊,瘸里叭叽的,年轻时,在我们那里我的文化程度还算是比较高的,吹拉弹唱我也会一点。演样板戏时,我也是大队宣传队的。这种情况我清楚,在排练中,教练总喜欢关注漂亮女人的动作,以此去讨好这类漂亮的女人们。只要发现她们的动作,唱腔稍有不对,就会全心地去指导,当然她们就比别人学得快,做得好,所以她也会认为自己的领悟能力比一般人强。”
谭慎言又问:“她男人你见都没见过,你怎么敢说她的男人知书达理?她们的婚姻在外人看来很羡慕,其实夫妻之间的感情不是很好?你就不怕她对这话反感?”
罗富贵说:“你看她长的是一双什么眼?”
谭慎言说:“我在《白鹤神相》书中看到,她这种眼是不是叫“桃花眼。”
罗富贵又问:“长着一双“桃花眼”的人,在相书上是怎么说的?”谭慎言回答:“相书上说人长着“桃花眼”,男人好色、女人多淫。拥有“桃花眼”的人,往往非常重视感情,这种人天生多情,桃花运一向很旺盛。他们很容易喜新但又不厌旧,经常在男女情场中周旋。”
罗富贵说:“在婚姻的结合上有个说法是女比男强,幸福不长。男人比女人强多少都不要紧,要是女人比男人强了就会有麻烦,这也是婚姻组合的规律。她长得这么漂亮,她找的男人各方面肯定不会差,以她这条件一般人是不会找的,这是我说她男人知书达理的依据。当初很可能是男方拼命地追她,但人都有一种厌烦的心理,这是人的一种本性,再漂亮的女人天天在眼前晃来晃去,时间长了就不觉得漂亮了。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得到的不懂得珍惜,失去了才知道珍贵,就是这个道理。你说大鱼大肉好吃吧,如果天天吃是不是觉得没有味道了,这是问题的一方面。另一方面,这种女人不会缺少向她讨好献媚的男人,她在与这些男人的接触中,总免不了会用她自己男人的缺点去和这些男人的优点进行比较,你说这样的比较气能顺吗?气不顺就回家撒气。再说牙齿也有咬舌头的时候,夫妻天天生活在一起,哪有没有矛盾的。你不要看电影、电视里演的小两口都如胶似漆,就像雷都劈不开似的,那都是演给人看的。还有这种女人整天想的是自己如何更漂亮,她是不会体贴照顾人的。你看她那一双手就像剥了皮的葱一样,又白又嫩,那就证明她在家里基本不干家务活,时间长了男人能不烦吗?由此,我就敢说他们夫妻关系不是很好。给人看面相手相时,有些事还要靠合理的判断和正确的推理,这一点对我们是很重要的。对相书里说的东西你还要灵活运用,不能盲目照搬。你看她长相上还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谭慎言说:“这我还真的没有看出来。”
罗师傅说:“她虽然长得很漂亮,但她口荈间的距离太短了。相书中说那是短命的象征。这种情况你就是看出来了,也不能照搬书中的定论说出来。所以你以后要记住,该说的你就说,不该说的,你就是看出来了也不要说。”
谭慎言又问罗师傅:“您说他命中应该载有二子,我看她反驳您时,我真的为您担心,我怕您难以自圆其说,好在您巧妙地用了几句话摆脱了这个困境。”
“熟能生巧,巧能生花。什么事干的时间长了,就有经验了。”罗富贵耐心地教着谭慎言。
谭慎言感慨地说:“罗师傅,我原来以为给人看面相手相只要把那几本书看会了就可以了,没有想到这里面的学问还真的很大,看来我还只知道了一点皮毛,以后我要跟您好好学。”
罗富贵说:“给人看手相面相还可以发现别人的病情,你相信吗?”
谭慎言说:“这个我相信。因为我母亲和我外公都是医生,好多病从面部、手上和舌苔上是可以看出来的。你给我看的那几本相书里面也说了很多,这是科学。”
谭慎言又问:“要是有人来问生、老、病、死的事怎么办?”
罗富贵说:“如果有人是专门来讨问这类问题的,你总不能说我不会看这类的面相吧,说又怕说错了,是吧?”
谭慎言回答:“是的。”
罗富贵告诉谭慎言:“如果有人问这些敏感的问题,你就说相书上是怎么怎么说的,虽然说出的都是不好或不吉利的事,但是你这样说是在告诉对方,不是我在这里胡说八道,相书上是这么说的,可以为你自己开脱。你看电影里演的,凡是法官给犯人判刑,总是万变不离其宗地带上一句“根据刑法多少条,多少款之规定,对某某判处有期徒刑多少年”。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我判你多少年徒刑,不是我们法官的个人意思,是有根有据的。我们给来看面相的人说到关键问题时,也要说相书上怎么怎么说,不是我自己在胡诌,这可以为自己摆脱不利的困境。你要记住,给人看面相还要有一定的社会经验,凡是来问有关生、老、病、死问题的,可能是他已经遇到了类似的问题,没有一个人好端端地来问这个问题。一般来问这样问题的人,他们家十有八九就面临着这样的事,他们是有目的而来的。特别是问到病死之类问题的,家里肯定是有人住在医院里或者久病在床,他是来问病者阳寿还有多长,家里好做后事准备的。有的事还是有规律的,比如一位老人久病在床,但突然各方面的情况又好了起来,其实这并不是好的征兆,民间就叫“回光返照”,阳寿是不会太长的。如果有人找你问起这类问题,你在给他看面相和手相的同时,一定要用心多问,然后再见机行事说。”
罗富贵出门的时间长了,接触各类的人多,到底是见多识广。他选的这个地方也是地远心不偏,因为这里有一个大型的农贸市场,南来北往的车辆不少,每天到这里来批发水果蔬菜的人是络绎不绝。他对谭慎言的传授可以说是尽了心,加上谭慎言在现场观摩,每次感到有些不解的问题,罗富贵都是有针对性地进行讲解和教诲,谭慎言学得很快。
谭慎言见罗富贵一天忙下来,不比在工地上搬砖搬瓦的人挣得少。这就印证了古人说的那句话:有智吃智,无智吃力。
红日西斜,罗富贵叫谭慎言收了摊。快到家时他拿出五元钱叫谭慎言去买一点熟猪头肉,买点半成品的菜,说是晚上要犒劳一下自己,理由是谭慎言给他带来了财运,今天比平常相面的人多,也很顺利。
师徒二人吃饭时,谭慎言说:“罗师傅,你给我也看个面相吧。”
罗富贵说:“胡闹,你的情况我都一清二楚了,还看什么面相。不过我第一次见你时,是不是说你将来可能会大富大贵?”
谭慎言回答道:“你确实说过。”
罗富贵说:“你现在也懂一些相面的门道了,我就来说说我们刚一见面我为什么敢这样说,又为什么敢收留你的吧。”
谭慎言说:“师傅那你就说说吧,也算是在教我。”
罗富贵端起酒与谭慎言碰了一下杯,说道:“我们素不相识,你以为是因为你为了我的事跟别人打了架才收留你的呀?那就错了,感谢和收留是两码子事。我是看你长着一副善相,才答应收下你的。现在社会治安不是很好,别看我一个瘸子,说不定还被歹人盯上,我也算是半个闯江湖的人,我是不会干那种引狼入室的蠢事的。”
罗师傅也许是喝的酒已经有些上头了,稍有醉意,他用手指着谭慎言继续说:“你记住我的话,你的人生是不会太差的,不过我能不能看到,那是另一回事了!”
说到这里,罗富贵有些伤感,他对谭慎言说:“如果有一天你发达了而我又死了,你要是有机会到安徽的话,到我坟前去看看我,我就知足了。只要你到了无为县,你打问给人看面相的罗瘸子,好多人都知道,也好找。我与我的几个孩子有好多年没见了,就是见了面还不知道他们认不认得我。小谭,咱们这是相处的时间长了,我才给你说心里话,你别看我白天给人看面相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可我内心的苦楚又有谁知道?晚上回到这出租房看到这四面空壁,我一个人也悄悄流过泪呀。”
谭慎言问罗富贵:“您是不是抽空回老家去看看?”
罗富贵说:“回去干啥,回去難呀?我那几间破房子说不定早就跨了。”罗富贵又很关心地问谭慎言:“你出来有多长时间了,跟家里联系过吗?”
谭慎言说:“我出来一年多了,出门时跟我父母就说过,如果政策没有比原来宽松,我又没有真正安定下来,我是不会跟家中联系的。就是我给他们写了信,他们也不知道将回信寄到哪里。再说我当初是偷偷从家中跑出来的,如果老家的人看到了我的信也就露馅了。不过,在我到西安之前,我让老家那位老板给家里带回去了一封信和两百块钱,我的父母收到信后就不会太担心了。”
罗富贵说:“母子连心,家里人对你不挂念那是假的。”
谭慎言说:“人们常说的是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是您教会了我吃饭的本事,就凭这一点我谭慎言这一辈子都会没齿不忘。至于说到您百年之后的事,如果我谭慎言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苍天也不会饶恕我。”
罗富贵说:“你不要诅咒了,我给多少人看了面相,我还看不准身边的一个人?你不是那种人,不信你可以看我有没有一点真正的能耐——我现场就可揭开你内心深处的秘密,你可以承认也可以不承认。”
谭慎言说:“罗师傅,您说吧。”
罗富贵说:“你也看到我每天的收入不错,但你并没有把这种营生看在眼里——你将来即使比我看面相看得还好,你也不会以此为业。你志存高远,只不过暂时没有找到适合你个人发展的机会,如有机会你是会离开我的,你说我说的对吧?”
谭慎言直言不讳地回答:“对。”
罗富贵说:“你就是不承认,我也能看得出来,不过你让我知道了你在对我说假话。年轻人应该有志向。我这是个什么营生,是下九流。我干这行当也是为了谋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过你哪一天真的要走,我真有些舍不得呀,起码我晚上回来还有个说话的人。人怕孤独,一个行动不便的人更怕孤独。”
日出东海落西山,过了一天又一天。师徒两人在这种单调而又程式化的生活中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的月出日落。转眼又过去了两个多月,这天罗富贵开始叫谭慎言给人面相,谭慎言说:“罗师傅,您一叫我给人看面相,我的心就吓得咚咚直跳。”
罗富贵问谭慎言:“如果在一杯开水里放了白糖,你能不能看出来?”
谭慎言说:“白糖如果溶在了水里就看不出来了。”
罗富贵又问:“那要通过什么方法才知道水里有白糖?”
谭慎言说:“那只有亲口喝那杯水。”
罗富贵说:“这就对了,你不敢亲自去干,你永远就不会。不要紧张,我就在你身边,危难之时,我会给你解围的。”
在罗师傅的鼓励下,谭慎言开始坐在罗师傅旁边独立地给人看面相了,
但等了一天没有一个人找谭慎言看手相面相。第二天,他跑了好几个地方,终于买到了一顶蓝色的单帽,一件藏青色的土布对襟上衣,谭慎言认为穿上这种衣服,可以给人一种老成持重的感觉。他又去缝纫店做了一面竖旗。这面竖旗是天蓝色的旗面,镶有红色犬牙形的边,旗面上缝有黄色的“知生命之有节,测人生之无常”几个字,很是醒目。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师徒两人迎着晨曦又走在路上。谭慎言开玩笑地对罗师傅说:“罗师傅,你猜今天有没有人找我看面相,如果有,来找我面相的第一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罗富贵笑着说:“你小子还真把我当成半仙了。今天肯定有人找你看面相,第一个是男是女,我不知道。你头脑还真灵活,你是怎么想起来要买这身行头,要做这种旗的?”
谭慎言说:“我买这衣服,就是想让来相面的人觉得我老成一些,谁愿意找一个嘴上没毛的人来给他看面相呢?你看农村那中医,要是留的胡子越长,看病的人就越信任他,认为他的行医经验丰富,看病的人总是认为姜还是老的辣。至于做这面竖旗,我是受有些饭馆的启发,你没看到好多饭馆的门前都有这种斜矗的酒旗吗?”
到达目的地以后,他们还没有落座,就有人来看面相,但他们都是冲着罗师傅来的,这位来看面相的人指着谭慎言问罗师傅:“这个不是你的徒弟吗?”
罗富贵回应道:“他不是我徒弟,他看面相时间也长了,他看面相还是袓传的,看得比我还好。”尽管罗师傅这样对来人介绍,但还是没有人找谭慎言看手相面相,一直到烈日当空的时候,谭慎言只是在旁边静静坐着,只有罗师傅一人在那里忙碌着,这让他感到很没有面子。
快到中午时分,谭慎言去买了几个馍馍和一小袋榨菜,这就是他们的午饭。谭慎言啃馍馍时,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罗富贵对他说:“你在想什么呢?万事开头难,世上哪有那么顺利的事。”
谭慎言说:“罗师傅,他们不找我看,可能还是看我太年轻。他们不相信我,我有个想法不知道您同意不?”
罗师傅以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你说来听听。”
谭慎言说:“他们不找我,主要是我们在一起,他们就相信您。我想咱们分开摆摊看看是不是要好些。”
罗富贵说:“你说的这种可能性也有。”
谭慎言说:“过一会儿我先回去,反正也没有人找我看面相。”
罗师傅说:“那你就先回去歇着吧,晚上咱们吃面。”边说边从口袋里掏钱递谭慎言,“你去买点鸡蛋,咱叔侄俩长期这样,身体会搞垮的。”
谭慎言说:“我身上带着钱,我想进城去办点别的事,办完了我将要买的东西带回去。”
罗富贵说:“你去吧。”
谭慎言离开罗师傅以后,走到公共汽车站,坐上公交车进城去了。
进城以后,他首先到做竖旗的那家缝纫店,让他们尽快做一面同样的旗,并叮嘱缝纫店的师傅,天黑以前他要来取。离开缝纫店后他想,别人不找我看面相无非还不是嫌我太年轻,又没有找我给相面,怎么就知道我看得不好。人世间,只有年龄是唯一不需要作出任何努力就能得到的东西。人要年轻太难,要老还不容易。
谭慎言到底脑子灵活,到处打听卖演出道具的商店,几经打问终于找到了北大街一家很大的演出道具店,这里的演出用品一应倶全。他想买一个老年的头套,但感到太夸张反而会弄巧成拙。试戴了几个以后,在店员的推荐下,最后确定了一个中年人的头套与头套颜色相配的胡须,又要售货员推荐了两管化妆用的古铜色油彩,买了一面小镜。钱是花出去了不少,但谭慎言认为花了这些钱给他买到了底气,买来了自信。
回到家里谭慎言看天色已是傍晚时分,估计罗师傅也快回来了,他做好饭后连忙对着镜子化起了妆,看到镜子里的那个“我”,自己也情不自禁地发笑。他站在窗前等待罗师傅的归来,他要给罗师傅一个意外的惊奇。
又等了一会儿,看到罗师傅一瘸一瘸往家的方向走来。谭慎言躲在门后,在罗师傅推门进屋时,谭慎言上前故作老腔老调地问道:“师傅你找谁呀?”
因房子里的光线较暗,人从外面刚进到屋内视线更不是很好,加上谭慎言这一化妆,罗师傅确实不知道站在屋内的是谁,十分惊讶地反问他:“我回我的家,你说我找谁呀?!”
这时谭慎言边笑边摘下头套,扯下胡须。罗师傅放下手中的物件,用手边打谭慎言边说:“你这个坏小子,把我吓一跳。我就感到奇怪,家里怎么来了这么个人!你这坏小子,鬼点子就是多。”
谭慎言说:“罗师傅,饭做好了,咱们吃饭吧。”
罗师傅看到碗里是手工擀面,还有四个荷包鸡蛋,面上还有葱花,闻起来就香喷喷的,啧啧称赞道:“小谭,你做饭的水平越来越高了。你这是叫我想着你呀。如果你哪天真的离开了我,我还吃不上这么可口的面了。”
谭慎言说:“我是不会轻易离开你的。
谭慎言很有眼色,从在罗富贵这里住下后,一回到家他就忙着做饭,天色早时还要到附近去捡做饭的干柴,这样可以省下买煤的钱。房屋虽然破旧,但被谭慎言收拾得干千净净、井井有条。他陆续又买了洗衣盆、搓衣板、针线等日用品。这小屋内虽然住的是一老一少两个光棍,但在谭慎言的操持下,基本也像个家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谭慎言以此为家、抱团取暖的做法,让罗富贵对他更是从心里产生了一种依赖感。
第二天早晨,谭慎言招呼罗富贵吃完早餐以后说:“罗师傅,我今天不出去了。”
罗富贵不解地问:“你刚买了这一身行头,你又不出去了,你给我唱的是哪一出啊?”
谭慎言说:“你看我们的被子又有好长时间都没有洗了,我晚上睡觉闻着都有味了。明天我估计不会下雨,我把铺的盖的都拆洗一下,请您把身上穿的衣服也脱下来我一起洗了。我明天洗完衣服后到市场买点肉回来,晚上咱们吃饺子。”他问罗富贵想吃韭菜馅的还是想吃茴香馅的。
罗富贵好奇地问:“你还会包饺子?”
谭慎言说:“我是在我们省城给人打工时,跟我那位老板涛哥学的。不过在我们那里不叫饺子,叫“扁食”。”
“那就吃茴香馅的,这里的韭菜虽然比我们老家的长得粗壮,但是没有咱们南方的韭菜香。”罗富贵交代谭慎言。
罗富贵出门以后,谭慎言开始拆洗被褥,当他拆开自己的被子时,发现棉絮里面有轻微的响声。
他感到很好奇,因为这床棉他离家后已经拆洗过好多次,怎么没有发现有响声呢?受好奇心的驱使,他将棉絮铺在床上仔细地抚平,当他抚到棉絮中间时,看到有一小块棉絮微微鼓起,他用手轻轻地挑开棉絮,见里面藏着一小卷黄表纸。他拿在手上仔细地看,只见那上面写的朱红色的字他一个也不认识,谭慎言想等师傅回来看看。
晚上,罗富贵回来后,谭慎言把饺子端上桌子,又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校子汤放在罗富贵面前,饺子汤上撒有切得很细的葱花,还滴了几滴香油,闻起来香喷喷的。
他们师徒两人吃着饺子,喝着小酒。在西北吃饺子有个习惯,就是吃饺子要喝点酒,所以就有“饺子就洒,越吃越有”的说法。另外,吃完饺子还要喝一碗饺子汤,这在当地也有说法,叫作“原汤化原食”。
师徒两人吃着饺子喝着小酒,罗富贵连声称赞这茴香馅的饺子味道好。他说:“我来西安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吃到饺子。一是自己不会做;二是到饭馆去吃太贵,我舍不得。”他们边吃边聊,罗富贵给他讲今天一天的街头见闻。
说着说着,谭慎言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将那一小卷展开了的黄表纸递给罗富贵:“罗师傅,你看这是什么东西,这上面写的我不认识。这床棉被我也拆洗过多次,这次拆洗时才无意发现有这么个东西。”
罗富贵接过来一看,对他“啊”了一声说道:“这是一道护身符,是保平安的。肯定是你的家人悄悄放进去的。你背井离乡远别亲人,这是你的家人为你祈求在外平安。”
说到这里,罗师傅突然停下来转换了话题,问谭慎言买这身行头想做什么。
谭慎言说:“罗师傅,您看啊,他们都不找我看面相,还不是嫌我太年轻,他们又没有让我看,怎么就肯定我看得不好呢?我就想,人要年轻不易,要老有什么难的,所以我就到演出道具店买了这“行头”。我还有一个想法,以后把你送到目的地以后,我到更远的地方去,您看行不?这几个月我没有挣到钱,心里挺难受的。”
罗富贵说:“你又说起这些了。从第一次与你打交道,我就看你不是一般的人,你的脑子比一般的人聪明,当时我还不知道你进城要去干什么,也没好多问。你要一个人去千,我不会多心,你也不用送我,在没有认识你之前还不是我一个人进进出出的。但是你一个人要多加小心,咱们出门的人要学会保护自己。”
谭慎言说:“你那天说的话对我鼓励很大,您说得对,不亲口去喝,怎么知道杯子里是白糖水。这一关总是要过的,您不用为我担心,跟您学了这几个月,也学会了一些。您那几本书,我要带上一本,在没有人的时候我还要再看一看。”
罗富贵说:“要看哪本随便拿,这还用给我说。”
谭慎言与罗师傅在一起住了几个月,没有做过梦,这晚他做了两个奇怪的梦。第一个是到理发店里剪头发,随着理发师傅剪子咔咔响声,黑黑的头发一束一束地落到了地上。这个梦做完后,接着他又梦见大白天,在老家一个圆圆的稻堆脚上有一个洞,洞里面边有一大堆鸡蛋,鸡蛋往外捡也捡不完,后来他就惊醒了。
第二天一起床,他就给罗师傅说了昨晚做的梦。罗师傅听到这里哈哈大笑,拍着谭慎言的肩膀说:“小子,你要发财了,你这两个梦都是要发财的预兆。特别是第二个梦,你要是梦到在太阳底下捡到鸡蛋那就更好了。旧社会民间有个说法,要是做梦在太阳底下捡到鸡蛋,你都有可能当皇帝。”
第二天早晨,谭慎言戴着头套,粘好了胡须化好了妆就与师傅出了门。走到岔路口,谭慎言与罗师傅道别后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走到离住地两三华里的地方,看到马路两边都是商店,道路也较宽,谭慎言在这个地方停了
下来。他把那面“知生命之有节,测人生之无常”的竖旗插在地上,坐在那里吆喝:“精解周易,精析八字;畅谈易理,细说人生。测看您的婚姻、事业、财运、机遇、爱情。”
谭慎言吆喝不一会儿就来了一位中年男子,对谭慎言说:“老师傅,你给我看看手相。”
这位中年男子伸出左手时,五指全部张开,手掌坚硬。谭慎言仔细看了一会儿就对他说:“你的性格爽朗,但是喜欢争强好胜,不易采纳别人的建议,固执己见。”
那位中年男子说:“师傅你就照实说,不要有什么顾虑。”
谭慎言捏着他的无名指说:“你看你的指基过高,你有点高傲,有时瞧不起别人。”
那位中年男子说:“你看看我的命运怎样。”
谭慎言说:“相书上说命运线又叫事业线、幸运线。你的命运线的线条刻得很清楚,你的生活很安定,且能顺利发展。再看你的生命线深刻,包围拇指球至底部,生命线比较长,这是一般人求之不得的。”
那中年男子又说:“请你看看我的婚姻。”
谭慎言说:“婚姻要结合面相一起看。眼尾到发际之间的区域,在相书上称为夫妻宫,这个部位反映了一个人的婚姻、感情状况。你眼尾多纹,夫妻宫这个区域不是太好,有灰黑的痣,你感情的路不平顺,也就是说你的夫妻关系还不是相濡以沫的那种。”
谭慎言对那位中年男子提出的各种询问都进行了解答,对方也较满意,那位中年男子说:“你给我手相面相都看了,有的事说得也比较准,你看要多少钱?”
谭慎言也学着罗师傅的腔调:“随缘,随缘,你看着给。”
中年男子从上衣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两元钱递给了谭慎言。这是他自从跟罗师傅学艺以来,第一次靠自己挣到的钱。
一天下来,谭慎言挣了六七元钱后就收摊了。他要把今天挣到的钱孝敬罗师傅,这碗饭是罗师傅教给他吃的。他到市场买了猪头肉、口条,油炸花生米,半只白斩鸡等四个凉菜。
回到家里谭慎言高兴地说:“罗师傅,我现在也能赚到钱了,再也不会为吃饭的问题发愁了。今天我买了几个凉菜,买了一瓶西凤酒,咱们师徒两人好好庆贺庆贺。”
谭慎言是要罗师傅分享他成功的喜悦,他想罗师傅一定会高兴。
罗富贵却黑着脸说:“你是不能吃三顿饱饭!这要花多少钱呀?我们昨天刚吃的饺子,今天又吃肉。你还是省着点吧,以后花钱的事还很多。”
谭慎言说:“罗师傅,这是我第一次挣到钱,我想孝敬您,也想让您高兴一下,现在我也能挣钱了。”
罗富贵说:“以后不要这样了,细水长流,吃穿不愁。别人富日子都要当穷日子过,我们这穷日子更要节省着过。另外,你现在也基本安定下来了,要给你父母写封信,报个平安。咱们住的这里是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回信也不一定能收到,你叫他们不要回信了。”
谭慎言说:“我给我父母写信也只能通过我的同学转交。我出来快两年了,不知道家里情况怎样,特别是我爷爷还有我外公和外婆的身体不知道怎样,我也想收到家里的回信,你有没有认识的人,麻烦他转交一下。”
罗富贵说:“这样吧,农贸市场门房的老杨我认识,你就叫你们家把信寄到那里吧。”
谭慎言说:“我明天买点信纸信封,尽快给家里写信。我离开省城到这里来了以后,也不知道我妈急成什么样了。”
第二天他给人看完面相收摊以后,买了写信用的信纸、信封和邮票,趴在床边给家里写了一封信,告诉他在这里的情况,并询问了爷爷和外公、外婆的身体状况。
谭慎言每天都和罗富贵一样,早出晚归地给人看面相,时间长了,他在这一地儿给人看手相面相也小有名气。毕竟他平时读书较多,知识面也宽,有时给人看面相能引用古今中外相关的事例来进行佐证,给人的感觉他懂得很多,都认为他给人看面相很在行,来找他的人也随之增多。
谭慎言当初在涛哥店里干的那一年多时间,对他在社会上处事能力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比他从老家刚出来时活络多了。他与这一带人都熟悉了以后,出来摆摊的物件也不往回拿了,就放在对面的杂货店里。
这一天谭慎言的收入颇丰,他就提前收了摊。来到存放物件的杂货店里,放下手里的东西后,对这家店主说:“邢老板,我今天收摊早,想请你一起喝酒。”
那位杂货店的老板说:“你那么客气干啥,不就是每天收摊后在我这里放了一下东西吗,这点小事你不必这么客气。”
谭慎言说:“我倒不全是为了这个,从我们认识以来,我们俩挺投缘的,我想与你交个朋友。你店里有店员看着,咱们俩就到附近的饭馆。”
那位杂货店的老板见谭慎言是诚心相邀,就对谭慎言说:“老兄,你既然是诚心请我,你看这样行吗,你到熟食店去买点熟食来,咱们哥俩就在我店后面里间吃。到饭馆去干吗,东西贵不说,还不实惠。”
谭慎言听到这位邢老板称他为老兄,内心暗自发笑,心想你称我为老兄,你的年龄可比我大得多。想到自己的化妆别人没有看出一点破绽,他从内心感到高兴。
谭慎言说:“那我就按你说的去办。”接着他就去买吃的去了。
不一会儿,谭慎言买来猪肘子、猪耳朵、花生米等五六个下酒菜,又买了一瓶西凤酒,两斤速冻饺子。
杂货店的老板见他买了那么多的饺子,对谭慎言说:“你买那么多的校子干啥,咱们俩能吃完呀?”
谭慎言说:“店员上班是不能喝酒的,但叫她们吃饺子是可以的吧?”
谭慎言虽然与这位店老板接触有一段时间,但每次收摊时只是放下东西就走,每天早晨也是拿了东西打个招呼就匆匆离开,没有机会深谈。这次两人在一起喝酒,两人各自谈了各家方便说的情况。
俗话说得好: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们俩喝着聊着,不多一会儿两人就喝完了一瓶酒。
谭慎言准备再去买酒,被店老板制止了。
他们喝完酒,谭慎言吃完饺子就与店老板告别。
不给家里写信,心中牵挂倒少。但自从谭慎言将写给家中的那封信寄出后,天天都盼着家里的回信。
这天,谭慎言刚一到家,罗师傅就给了他一封信。谭慎言接到信后,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看了一会儿后,脸色沉了下来。
“怎么啦,小谭?”罗师傅问他。
罗师傅这一问,谭慎言的感情难以控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罗师傅听到他这一哭,急忙问他:“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信我能看看吗?”
谭慎言随手将信递给了罗师傅。可能是长时间没有通信的原因,这封信是谭慎言爸爸给他写的,信也写得很长。他见信的开头是叮嘱谭慎言要照顾好自己,并对罗师傅对他的关照表示感谢。信中告诉谭慎言,在他出门不到半年的时间,他的外公就去世了;外公去世后,外婆积悲成疾,也于第二年春天去世。
谭启维在信中还告诉他,外公、外婆去世的事,之所以没有告诉当初来到家里的尹洪涛,是怕谭慎言一人在外过于悲伤。让谭慎言感到更为悲痛的是,他的爷爷于今年上半年也去世了。
谭慎言想到自己离家两年多,三位老人相继离世,悲痛欲绝。他边哭,边向罗师傅诉说他爷爷的一生。特别是自己当初离家时,由于客观原因,没有去与外公、外婆见上一面,更是让他心里产生了深深的自责。
谭慎言在哭泣时,罗师傅没有进行劝阻,而是对他说:“小谭,想哭就痛快地哭出来吧,不要憋在心里。哭出来了,心里要好受些。”
哭了一阵后,谭慎言对罗师傅说:“罗师傅,我想出去走走。”
罗师傅对他说:“去吧,现在叫你吃,你也是吃不下,我把饭在锅里给你热着,早点回来。”
谭慎言走到很远的一个空地上,面向家乡方向又是号啕大哭。他这哭声既是对爷爷的悼念,也是为当初离家时没有和外公、外婆见上一面而忏悔。
直到晚上十一点多,谭慎言才回到家。罗师傅见他双眼哭得通红,这时才劝他:“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难过。人的一生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缺憾。你爷爷也不会因为你没有给他送终而怪罪你的,你的外公和外婆也会理解,你当初为什么不去向他们告别是情况不允许,不是你没有孝心,是事不由人。”
罗师傅让他吃饭,他也不吃,只是侧着身子躺在床上,他怕影响罗师傅休息,不敢哭出声,眼里流淌着泪水。
第二天谭慎言没有出去,待罗师傅走远后,他关起门来躺在床上放声大哭,追忆着小时候在外公家生活的情景,回想起了爷爷不幸的一生……
罗师傅回到家后,见他还没有从悲痛中走出来,又坐在他的旁边劝他:“去的已经去了,活着的人还要生活。你还年轻,后面的路还很长,只要你
生活得很好,这也是对逝者在天之灵最好的告慰……”劝了半天,谭慎言才勉强吃了半碗米饭。
谭慎言告诫自己,以后不能在罗师傅面前流露出过多的悲伤,要装作与往常一样。如果过多地流露出悲伤,罗师傅也会联想到他的不幸。
谭慎言来西安也一年多了,他和罗师傅这两个可怜人在一起相依为命。这一天,因为要回家洗自己和罗师傅换下来的衣服,谭慎言回家较早。
衣服洗完后,西边的太阳已快落下。为生活奔波的人们就像归巢的鸟儿一样各自匆匆回家,谭慎言这时倚门等候罗师傅的归来。
落日的余晖照着罗师傅身影。当他看到罗师傅一瘸一瘸往回走时,背部比刚见到他时更加佝偻了,谭慎言感到了岁月不饶人。
从朝夕相处的接触中谭慎言知道,就凭罗师傅的文化水平、智商和为人,如果不是那场矿难事故,他不会妻离子散,也不会流落异乡。想到这里,他更加怜惜罗师傅。
罗师傅到家后见桌子上摆着几个菜,这几个菜对有钱的人来说算不了什么,但对他们这种背井离乡的人来说算是盛宴。
罗师傅又责怪谭慎言:“挣点钱不容易,你又买这么好的菜干什么?是不是捡到金元宝了?”
谭慎言说:“罗师傅您坐下来,咱们师徒俩边喝边聊。”
罗师傅对谭慎言说:“那你把今天的见闻说给我听听。”
谭慎言说:“罗师傅,今天我刚把摊子摆上,就有人来看面相,这一整天我就没有闲下来。”
罗师傅赞扬谭慎言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话一点都不假。”
谭慎言连忙制止道:“不一一不——不,这都是师傅您教得好,如果真要说现在我看面相还可以的话,那全靠您这名师的指点,这并不是我当面有意恭维您,我说的是心里话。”
罗师傅也许是听到谭慎言说的这些恭维话心里高兴,多喝了几杯,他的话匣子也打开了。干什么的就吆喝什么,他们在一起是三句不离本行。说着说着自然又转到相面上。罗师傅说:“干我们这行的,是凭心智吃饭,还要懂一点什么什么理学?”
谭慎言补充道:“你说的是不是心理学?”
罗师傅说:“对,心理学。要会揣摸对方的心理,推测他的心思。当有人来找你看手相、面相时,你就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判断出对方是求官、求财还是问婚姻。我给你看的那几本书不但要烂熟于心,还要根据对方的穿着打扮、说话素质、面部表情等方面灵活运用。在娱乐方面,我认为只有下象棋最难。两人都是面对面地下棋,不带任何机遇的因素,别人动一下棋子,你要猜透对方走这步棋的意思,如果没有猜准,就会导致你判断上的错误,别人就有可能转败为胜。说到谋生,是干我们这一行最难的,在别人眼里我们是下三滥,与讨吃差不多,但我们是凭心智挣钱。”
说到这里,罗师傅嬉骂道:“你这个臭小子今晚把我灌多了,在这里我是豆腐三碗、三碗豆腐地说的都是老一套。”
谭慎言说:“没有,没有,您说得很有道理。您回来时,我看到您往回走的样子,我在想,人的命运自己真的很难把握。就凭您的文化,就凭您自身的能力,在农村您也算是一个能人。如果没有那场矿难,您的生活状况在当地不会比别人差。”
谭慎言说到这里知道自己失了口,又想把话题往相面上扯。
谭慎言问罗师傅:“我现在在那地方给人看面相也有一段时间了,也有点小名气了。有的人来找我看面相,第一句话是“听我的一个朋友说,你看面相手相很准,你也给我看看”。那就证明来看面相的人对我是认可了,明天我是不是可以不戴假发、假胡须了?特别是那假胡须粘在脸上绑着挺难受的,当太阳照在脸上的时候还有点痒。”
罗师傅说:“那可不行。别人已经认准了你是个花白头发,满脸胡须的人。你要是不戴那些行头,别人就不认你了。你当初弄的那装扮我当时不理解,现在看来是对的。”
他们边喝边聊,酒瓶见底时已经是半夜时分。谭慎言给罗师傅打好洗脚水,拾掇停当后就入睡了。
罗师傅毕竟年龄大了,再加上喝了近半斤烧酒,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谭慎言躺下后,他想到了家乡,想到了亲人。
母子连心。这天晚上谭慎言的母亲也梦见谭慎言穿得衣衫破烂,在街上乞讨。她被梦里的场景惊醒后,起身坐在床边低声哭泣起来。谭启维听到哭泣声也坐了起来,问她半夜三更哭什么。
梅丽雅把梦中的事向谭启维说了一遍。谭启维说:“梦都是反的,那是他在梦里告诉你不要为他担心,他在外面一切都好。”
女人的心,特别是一个做母亲的心是很细腻的,说着说着又扯到了谭慎言小时候的一些事上,心疼他从回到农村后没有穿上一件好衣服,没有吃上一顿好饭,特别是想到那年上学路上的雪地里出现了反动标语,她到派出所怒吼谭慎言的事情,更是后悔不已。
说到这里,梅丽雅更加动情。她对谭启维说:“老谭,我知道我们的儿子是不会干那种事的,当我知道有人想把这事往他身上推时,我是拼出命来吓唬别人的,结果把慎言给吓坏了,你记不记得那天晚上他在梦中还惊叫。”
谭启维说:“我怎么不记得?这孩子生在我们家确实是可惜了,聪明、听话又懂事,他要是淘气一些我们也不会这么想他。从小到大基本没有让我们生过气。不过,丽雅,你也不要太惦记着他,不然他在外面也不安心。你要知道,母子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
“不知道他在外面怎样……”梅丽雅自言自语。
谭启维说:“你要相信我们的孩子,他一不会去做犯法的事,二他会照顾好自己。他比同龄的孩子要懂事、机灵,你尽可放心。”
夫妻俩说着说着已是鸡叫头遍了,这才重新入睡。
话说谭慎言这天晚上也是翻来翻去睡不着。人越是失眠,想起的往事就越远越多。他回忆起儿时受的磨难,想起了父母和爷爷。最令他解不开的心结是,父母和爷爷究竟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害得全家生不如死。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他对自己的未来也作了幻想,幻想着自己总有一天会衣锦还乡。
人在幻想时就像落水者一样,当溺水者沉到水底手里抓到一根草或一把泥时,还以为是上岸了,所以淹死的人在死之前还可以得到自我安慰。谭慎言在虚无缥缈的幻想中,精神上暂时也得到了一些慰藉,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晨曦的霞光披在谭慎言疲惫的身上。由于睡眠不足,他走起路来不是很有神,精力也不是很充沛。但为了生活,他还得去干那自己本不愿意干的事。也许这就是人生,这就是生活。坚定他信念的精神支柱是,想到美好的明天,他要永远乐观地把今天当作是起跑线。
谭慎言与罗师傅的生活十分单调,每天到街上给人看面相,晚上回家,早出晚归,日复一日。谭慎言心里想的是,尽可能有更多的原始资本积累,有一定积蓄以后,他要再次寻找机会学门别的手艺。他深信古人说的话不会有错,一技在手,吃穿不愁。
一天,谭慎言正准备收摊回家时,一辆摩托车以很快的速度开了过来,为了躲避一位横穿马路的行人,将一老者撞倒在地。骑摩托车者见撞倒了人,为了逃避责任,在人们的惊慌失措时逃离了现场。因他带着头盔,摩托车满车的泥土,在场的人既没有看清他的长相,也没有看清摩托车的车牌号。
那位被撞倒的老者躺在地上,戴的眼镜也跌落在一边,现场的人没有一个上前去施救。
谭慎言见此情景,将他看面相的物件连忙收拾好放到邢老板的杂货店。他蹲在地上将老人靠在自己的怀里,这时旁边才有人帮忙强行拦了一辆车将老人送到了医院。
这位老人虽然被那摩托车撞得不轻,但神智很清醒。到了医院以后,医院要交押金,那老者一边呻吟一边让谭慎言从自己的上衣内口袋里掏出了仅有的两百元钱,并对医院的人说:“我是大学老师,是出门办事被车撞上的,入院以后我会尽快将押金交齐。”
医院的工作人员听到是一位有公职的人,就连忙办了入院手续并尽快安排了治疗……
老人多处骨折,经过六个多小时的手术才被送到病房。谭慎言静静地坐在他床前等了好长时间,待他苏醒后,谭慎言问他如何跟家人联系。老人告诉他,家中没有任何亲人,并请求谭慎言在医院看护他,他会按照医院看护人员的标准付给他看护费。
谭慎言对老人说:“您尽管安心治病,您家中没有人来照顾您,这事让我遇上了,您就是不给我钱,我也会看护您的。”
谭慎言在医院里整整一夜没有合眼,并按医生的要求精心地看护着做完手术后的老人。
话又说到罗富贵晚上回到家后,等了好久不见谭慎言回来,他想出去寻找,但又怕谭慎言回来后不见他的人,又出去找他。等到凌晨三点多了仍然不见他回来,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想谭慎言可能是出事了,并怀疑是曾经跟他们打架的那几个小混混又找到了谭慎言。
平时,师徒二人每到快天黑的时候回到家里,并不觉得孤独可怕,但这一夜谭慎言没有回来,罗富贵感到特别的孤独,也为他的人身安全担心。
天还没有亮,罗富贵一瘸一拐地来到谭慎言平时给人看面相的地方。因天色还早,所有的店铺没有开门,路上也没有行人。罗富贵毫无目的地在附近到处寻找。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天刚蒙蒙亮,有个别勤奋的生意人幵门在自己店铺门前打扫。罗富贵去问那开门的商家,问他昨天有没有看到一位给人相面的年轻人。
那商家告诉罗富贵:“我们这里没有一位给人看面相的年轻人,只有一位四五十岁左右的半老头。”
罗富贵这时才想起谭慎言每次都是化妆出门的,就对那商家说了给人看面相这人的长相和着装特征。得到那位商家的确认以后,罗富贵又问他:“你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吗?他昨夜一夜没有回家。”
那商家告诉罗富贵:“昨天下午天快黑的时候,有一个骑摩托车的人把一个老头撞倒后逃跑了,当时谁也不敢上前去管那闲事。那位给人看面相的师傅倒是个好心人,看到那老头被撞倒,在另外一个好心人的帮助下,拦了一辆车把他送医院去了。”
那商家接着又说:“现在不是不给人帮忙,是因为有的人的良心都让狗给吃了。你去帮助他,他要是找不到撞他的人,搞不好还要讹那帮助他的好心人,这种事也发生过。所以现在的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也不敢去管那被摩托车撞了的老头。”
罗富贵又问:“送到哪个医院去了你知道吗?”
那商家说:“送到哪个医院我就不知道了。”
罗富贵听到这里,虽然没有见到谭慎言的人,但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他想西安这么多医院,又没有一点线索,要是毫无目标的去寻找也是大海捞针,于是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