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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抢地盘

书名:道可道2:人在江湖漂作者名:于宁(潮吧)本章字数:15676更新时间:2023-12-27 20:57:50

  

  胡四讪笑着过去关上了门,坐回来冲我咧了咧嘴巴:“看见了吧?这就是那些‘白道儿”大哥,一个比一个好玩。”

  想起刚才李忠的德行,我忍不住骂了一声:“操他妈的,就这档次还执法?老百姓摊他们手上还不得去死?”

  胡四探着脑袋找他用过的杯子,扒拉一个丢一个:“哪个是我的?用乱了可不行,传染上大疮。”

  我把上衣脱下来,重新挂到靠背上:“四哥,刚才不让我走,是不是想跟我说点儿什么?”

  “没有啊?”胡四终于找着了他的杯子,边倒酒边乜了我一眼,“就是想让你再坐一会儿啊。”

  “四哥你是越来越拿我不当兄弟待了,刚才你偷着捏我那一把是什么意思?”

  “哦……”胡四拍了一下脑门,“我那不是怕你出去在半路上截着老李再揍他一顿嘛,不说这个了,喝酒。”

  “你也太小看我了吧?”刚才我还上着火,他怕我出去惹麻烦,才不让我走,这也有可能。

  胡四接连干了三杯啤酒,摸着肚子打了一个酒嗝,感觉很舒服地咂了一下嘴:“你说什么?”

  看他喝得香甜的样子,我忍不住也喝了一杯:“我说你也太小看我了,我那么没有水平,还截着打?”

  胡四摇摇头说:“我不是不放心你,老李刚走你接着走,面子上不大好看。”

  这个话题太没意思,我不想谈论它了,换个话题道:“四哥最近生意怎么样?”

  胡四眉飞色舞地说:“好极了,大大的好!饭店这块儿你都看见了,保持温饱没问题,这里也就是我招待朋友和我自己吃饭的地方罢了,最好的是我的出租公司。前一阵我又买了四辆拉达车,全是新的,加上挂靠在我这里的,有将近三十辆车了,这还不算小公共,一个月的纯收入已经突破十万大关了,照这么下去,下一步我就是全市这个行业的龙头老大了。孙朝阳是彻底完蛋了,他罩不住伙计们啊,他的司机全跑我这里来了,他也不管了,把他那个烂摊子交给小迪了。小迪倒是比他能干,可是总归是个新手啊,让我玩得一个楞一个楞的,小迪说了,实在不行他就跟我合并,那哪儿成?我不跟他搀和,他那个人的脾气我知道,一口喝不着个豆儿就扔勺子,到时候跟我翻了脸那多难看?”

  我想了想,开口说:“四哥,前一阵我跟你商量的那事儿怎么办?帮帮我?”

  胡四一拍大腿:“好嘛,我还忘了这茬儿,帮!怎么不帮?给你总比给别人强,路线都打通了?”

  我说:“我自己倒没去,我一个叫老七的兄弟天天靠在那里,基本很熟悉了。”

  “那好,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嘛,老七这个人你了解吗?”

  “了解,除了好吹个牛以外,挺贴心的。”

  “我给你两辆小面包,你明天就找人开过去,抽个时间咱们过过户,其他的我就不管了。”

  “别不管啊,我上哪儿找司机去?就是我能找到,人家懂客运这一行嘛。”

  “哈哈,我的车你‘滚’,连我的人你也滚啊,”胡四使劲摸了一把头皮,“得,我认了,给你个人!”

  “两辆车一个人哪能行?要给就给两个,让他们放心,即便是赔了我照发工资不误。”

  “你以为我给你的是司机啊,”胡四奸笑一声,“我给你的是一员大将,一个顶十个司机使唤。”

  “你是不是要把林武给我?”我猛踢了他一脚,“不要,不要!我怕他给我搅黄了生意。”

  胡四捂着被我踢疼了的大腿,哎哟哎哟地叫唤:“不识好歹啊你,不是为了帮你,我才舍不得给你呢。”

  我上去掐着他的脖颈一阵乱晃:“把他给我,我能指挥动了他吗?你这不是害人是什么?”

  胡四硬挺着脖颈咳嗽了两声:“别闹了,我不跟你开玩笑,林武在这方面比我都厉害呢,不骗你。”

  我猛然觉醒,对啊,从胡四决定插手出租车这个行业开始,林武就一直跟着他,胡四整天忙着处理各方面的关系,一线的也就是林武在忙碌啊。对,要他,别看林武大大咧咧的,关键时刻不比任何人差!脑子里一下子就想起了我被关凯困在西区市场的那一幕,林武几乎是从天而降,叼着一根牙签,轻蔑地把冲锋枪自上而下顶在关凯的眉心,那叫一个气势!如果我不认识他,光看他当时那个动作,没准儿认了他当大哥呢。去年金高还跟我说过林武的一次壮举,金高说,那天他和林武一起去浙江收蛤蜊苗,晚上出门喝酒,两个人都是海量,刚坐下没多长时间,桌面上就摆了三排啤酒瓶子。老板害怕了,死活不卖给他们酒了,金高就去别的店买来了一箱,两个人继续喝。或许是老板嫌他们点菜少,又从别处拿酒,就不时催他们快喝,喝完了倒地方。金高骂了他一句,老板不高兴了,一掀门帘把里面喝酒的几个当地混混喊了出来。那几个混混一看是两个外地人,暴喝一声就要往上冲,林武哗地甩了衣服,露出一身乌黑的腱子肉,腱子肉上还文着一条张着大口的老虎,跳到桌子上,摆了一个李小龙划步的动作,嘴里还呀呀地叫着,那帮混混一看这个架势,嗷地一声作了鸟兽散。金高还准备跟人家激战一番呢,一看人家跑了,还没反应过来,林武拉着他就窜。两个人窜到半道,才想起来林武把衣服丢在那里了,里面还有不少钱和单据呢。两个人一商议,回去,大不了一拼,就这俩体格一个还不得照顾他们五个?远远地看见那帮混混提着棍子站在门口吹牛,说要是再碰上那两个北方佬,把脑袋给他们打烂糊了。林武也不说话,在地上做了几个俯卧撑,亮着块儿就迎了上去,结果又出现了开头的那一幕——只听嗷的一声,饭店门口一个人没有了。两个人回去拿了衣服大摇大摆地晃出门去,连帐都没结。

  想到这里,我不禁笑了:“四哥,我跟你开玩笑呢,林武在这里吗?”

  胡四刚想起身去把林武喊过来,门咣当一声就被人踹开了:“蝴蝶呢?哥哥要跟你大喝三百个回合!”

  我连忙给自己倒上酒,一仰脖子干了:“我先喝,我先喝。”

  林武边走边把端着的酒喝了,一屁股坐在胡四的旁边:“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胡四哦了一声,抓起一个杯子倒了半杯白开水,快步走了出去。

  “别着急走啊,跟林武先聊一会儿,我过去支应两句马上回来。”胡四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

  “走吧走吧,这儿有我呢。”林武反手挥了挥,“过个鸡巴生日看把你‘慌慌’的。”

  “别喝多了啊,”胡四还站在门口,“一会儿跟你商议事儿呢。”

  “再他妈叨叨?”林武晃过去一脚踹关了门,“这小子越来越不象话了,指挥起我来了,在劳改队他敢吗?”

  我找了个干净杯子给他倒满了酒,往他面前一推:“哈哈,刚才我和老四正说着你呢。”

  林武把那杯酒喝了,捏着杯子问:“说我什么了?四彪是不是又‘臭’我了?”

  我又给他添了一杯,笑笑说:“谁敢‘臭’你?你那么猛。”

  林武不喝酒了,脸色忽然阴沉了下来:“老四是不喜欢我了,嫌我给他惹事儿呢……唉。”

  我理解胡四的心情,这种脾气的人总是拢在身边难免有烦了的时候,我说:“他没说你别的,想让你帮帮我。”

  林武疑惑地抬起了头:“帮你?怎么帮?你的事儿不是全都压下了吗?”

  我把胡四的意思对他说了,然后征询地看着他的眼睛。

  林武沉吟了一会儿,猛地一拍大腿:“好!反正我在这里整天看他那张老脸也够了,跟你去练一阵。”

  我给自己添满了酒,慢慢陪他喝着,随便跟他聊起了这个行业的一些事情。林武说,一点儿窍门都没有,就是一个字,打!谁挡咱的买卖就“办”谁,管他是干什么的呢,当年我帮胡四就是这么打出来的,打了十个人,有一个反抗的那算你碰着茬子了,不过这个反抗的一般也不会怎么着,也就是告个黑状什么的,那好办,胡四一切都就办了,梁超在运管处说一不二,他就是告了也白搭。再就是砸同行,胆敢抢咱们生意的,先跟他打招呼让他滚蛋,听了正好,不听还是那个字,打!这打又分好几种,有文打有武打,文打就是找几个小弟兄给他扎轮胎,坐车不给他钱,甚至往他的车上抹屎;武打就是直接派出精干力量把车主或者司机从车上拖下来,当着乘客的面砸,看谁还敢坐他的车?

  “抹屎?”我一下子想起阎坤的门头被人抹屎的事情来,哈哈一笑,“你善于抹屎吧?”

  “你才善于抹屎呢,”林武正色道,“抹屎的那是孩子们干的……哦,你不会是怀疑阎八那次……”

  “说你娘的什么呐,”我打断他,“开个玩笑,继续说你的。”

  “如果文打和武打都不行呢?咱们就开始动用政府的力量啦,这个你应该明白吧?比如……”

  林武在这边唾沫横飞地说着,我在那边就琢磨上了,听老七的意思,郊区那两条线上跑的车基本上让他们搅和得差不多了,只要我的车一上路,他们就得走,搞好了,两条线的车只有我一家在跑。那样就得增加车辆,先跑一阵看看吧,如果有利可图,我直接让那五或者大昌过去经营这一块儿,海货、运输,双管齐下,我就不信熬不出点名堂来,说不定在不远的将来,我就是这座城市的李嘉诚。再想远点儿,生意做大了,难免会与胡四发生摩擦,那就跟胡四好好谈谈,郊区无论哪条线路都是我的,我不往城里发展就是了。至于政府下属的车我不管,但是也不准抢我的生意,惹急了我,我跟他玩儿“文打”的。林武说着说着停下了:“蝴蝶,你眯着个鸡巴眼笑什么?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我打个激灵回过神来:“哈哈,我在笑咱哥们儿将来的风光前景呢。”

  林武问:“想到未来了?咱哥们儿的未来是什么?”

  我想了想,大声喊道:“世界是我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我们的!毛主席这样说过吧?”

  “咋呼什么?”胡四摇摇晃晃地倚在门口,一个劲地冲里面傻笑,“世界是你们的?吹点儿了吧?”

  “我在给林武朗诵毛主席语录呢,”我冲他勾了勾手,“进来接着听。”

  “扯什么屌蛋?”胡四这次好象真的喝大了,眼睛都散了光,“谁……谁他妈听你扯淡?”

  “好家伙,刚出去这么一阵就喝成彪子了?”我过去把他拉了进来,“少跟我装啊,我喜欢打人。”

  胡四踉踉跄跄地摆了一个骑马蹲裆式:“你敢打我?瞧哥哥这个架势,这跟黄飞鸿有什么两样?”

  林武悄悄把腿伸到胡四的脚脖子那里,猛地一勾:“叫你黄飞鸿!”

  胡四仰面朝天跌在地上,翻了几翻没翻过来,索性就那么躺着唱上了:“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

  我走过去站在他的头顶上笑道:“就这还雄赳赳?我要是喊一二三你能站起来的,我自罚三杯!”

  胡四不听,继续唱:“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千杯万盏会应酬,时令不好,风雪来得骤……你得罚三瓶吧?”

  好嘛,这小子没醉,唱着歌还记得这茬儿呢,我也豁出去了:“三瓶就三瓶,一、二……”

  三还没喊出来,胡四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老小子,上当了吧?来来来,林子,添酒!”

  “你这个老狐狸啊,”林武笑嘻嘻地冲我一摊手,“哥们儿,没办法,喝吧。”

  “想起了李忠的一句话,”我苦笑一声,“李忠说,这次我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没有档次的人。”

  “你才知道?”胡四得胜将军似的把头一甩,“谁叫你那么傻呢?你没看见我是端着白开水出去的?”

  “谁知道你是去糊弄伙计?我还以为你端着水出去漱口呢,不说了,我喝酒。”

  这一次我是彻底喝不进去了,瞅着剩下的那两瓶发愣,胡四拍拍我的手说:“服了吧?服了就别喝了。”

  我也确实不想喝了,顺坡下驴道:“这可是你说的啊。”

  胡四的口气似乎很惆怅:“无所谓啊,兄弟交往不在一两瓶酒上……我看得开。”

  这话听得我莫名其妙:“四哥,你到底是真喝醉了还是假喝醉了?这都念叨了些什么?”

  “没什么,胡乱发点儿感慨……”胡四站起来,绕着桌子转起了圈儿,“要说我喝醉了吧,我还真没喝醉,要说我没喝醉吧,我还真有那么点儿醉意,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啊……蝴蝶,当着林武的面我也不跟你说那些客气话了。人呢,要分清个里头外头,谁对你好谁在害你,你应该把它分清楚了。我为什么这么说呢?是因为咱哥儿俩这阵子明显的不如以前关系融洽了,这主要责任在我,很多事情我没能帮上你的忙。但是你也有责任,你的责任是,拿我这个哥哥当了外人,有些事情宁肯对别人说,也不对我说,也许你有自己的难处,但现实情况就是咱哥儿俩生分了。”走的我的对面,递给我一根点着了的烟,“所以呢,我觉得咱们应该开诚布公地唠叨唠叨,要不然在不远的将来,咱哥儿俩很可能反目成仇,我这绝不是危言耸听,我有这个预感。记得在劳改队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吗?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朋友与利益之间是水火不相容的。想要朋友就得抛弃利益,想要利益就得抛弃朋友,这个道理可以说是颠扑不破。记得你刚从监狱出来的时候,我曾经对你说过,咱弟兄三个要携起手来……”

  “四哥,让我插你一句话,”我觉得他把朋友跟利益这么胡乱搀和让人听了非常不爽,尽管他说得有些道理,可是这也太绝对了吧?我说,“刚才你是不是想说,我刚出来的时候咱们三个说好了要一起打天下的?那你得容我说叨说叨,你说我跟你生分了,可是你们两个跟我没生分吗?这个你可得好好想想,别总是说我的不是,上次……”

  “别提了……”胡四的口气显得很无奈,“上次我是真的喝醉了,说过的话我已经忘记了,跟你道歉。”

  “咱们商量商量,就算我求你,”我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咱们以后别说这些伤心话了好吗?”

  “你还是没弄明白我的意思,我这完全是为了咱哥儿几个好,要不我还不说了呢,我背后使劲拉倒。”

  “看看看看,这还不是又来了?”林武插话道,“老四这得怪你,刚才这叫什么话?什么叫背后使劲?”

  胡四讪讪地摇了摇头:“你懂几个问题?有谁理解我的心?我胡四堂堂正正……”

  我觉得再这样说下去可真就不好了,隐隐地觉得胡四对我有了很大的成见,等以后慢慢消除吧,眼下不是机会。

  我拉他坐下,一脸真诚地说:“四哥,相信我,我杨远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咱们别说这些了。”

  胡四按了按我的肩膀:“好,不说了,咱们还是好兄弟……林武,来首诗怎么样?”

  林武张口就来:“啊,人生!”

  胡四哈哈大笑,笑声里透着一股老练的沉着。

  “四哥,刚才我把你的意思跟林武说了,明天我就来提车?”

  “行,”胡四看了林武一眼,“下午你抽个时间去跟老张他们说,把车擦擦,保养一次,不用出车了。”

  “干脆让老张他们先给蝴蝶干上一阵算了,我还能亲自去给他开车?”林武说。

  “行啊,”胡四的手又摸上了我的肩膀,“一切听从远哥的吩咐。”

  我感觉心里很不舒服,好象我是在受人施舍,心里一个劲地安慰自己,别难受,别难受,钱多了不咬人,等你发达了你也可以施舍别人。胡四打完了哈哈,问林武,你的那把冲锋枪呢?林武说,让我还给管子了,我怕带在身上出事儿。胡四喃喃地说,是啊,咱们都有脾气,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身上再带着那么个家伙,脾气能不见长?平常忍就忍了的事情,仗着这个家伙也就不能忍了,比他妈喝了二两猫尿还壮胆,再小的事情也不怕往大处折腾了,这很危险啊。刚从监狱出来的时候,我就发过誓,任凭你骑在我的脖子上拉屎,我也不拿枪跟你干,自有拿枪的。

  这套理论又把我烦得不轻,我抬手看了看表:“四哥,我先回去吧,都四点多了。”

  胡四点点头,用双手扳着我的胳膊用力晃了晃:“兄弟,如果我的话多了,别往心里去。”

  我抓住他的手,哈哈一笑:“你兄弟没那么小气,走了。”

  在屋子里呆的时间长了,一出门眼睛就不太适用,眼一花,门口站着的一个姑娘让我一下子当成了芳子。

  我晕晕忽忽地走过去,歪着脑袋看她:“芳子?哦……哈哈,是你呀,胡四牌油条啦——”

  那个村姑现在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个村姑来了,撇着一口温软的普通话冲我一呲牙:“先生走好。”

  你奶奶的,别笑还好,一笑露出大黄牙来了……还芳子呢,连芳子的屁股都不如。

  人都说在酒桌上坐得久了,不管你喝没喝醉,只要一出门保险是个醉汉的状态,厉害的还容易瘫倒吐酒,这叫见风倒。我现在就有了这种状况,尽管脑子还清醒着,可是脚下一点儿力气也没有,走路总是感觉在打晃,脚腕子在小腿下面一扭一扭的。我想打个车,可是站在路边等了好长时间也没等来个出租车,索性坐在马路牙子上面等。

  夹在胳肢窝里的大哥大响了,我看都没看号码,直接接了起来:“谁?”

  那边是长法的声音:“远哥,麻烦啦,这次折腾大了……你在听吗?说话呀。”

  我听出来是长法的声音,可是我不相信他刚才说的话,什么麻烦?最近我可没安排你出去打架。

  我粗暴地回答:“我在听,你说,什么麻烦?”

  “胡东把老钱用斧子劈了,”长法在那头语无伦次地说,“脖子都劈歪了,正在医院抢救……胡东想跑,没跑成,被110当场给抓了,小炉匠想去救他,也被抓了,不是派出所,是分局……老钱不知道是死是活,我估计大概活不成了,我听虾米说,110把老钱往车上抬的时候,老钱的脑袋都转到后面去了,现在到处都是警察,估计是在抓我……”

  我的脑子一下子炸开了,怎么把老钱给劈了呢?这麻烦可就大了:“法哥别慌,谁是胡东?”

  长法说话快得像炒豆:“他刚出来没多长时间,以前跟着黄胡子玩儿,他说他认识你,好象你还打过他……”

  我想起来了,进军市场的时候,我第一个砸的就是他:“你马上打个车到观海楼,我在那儿等你。”

  挂了电话,我疾步跑回了胡四饭店。胡四正站在门口跟林武说着什么,我说:“四哥把你的车给我用一下。”

  胡四见我慌里慌张的,连忙问:“出什么事儿了?要不要我去送你?”

  我边推着他去拿车钥匙边说:“长法帮我去要帐,把人砍了,我得赶紧去处理处理。”

  胡四不屑地说:“这点小事儿就把你紧张成这样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拿钱完事儿。”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车钥匙,边往胡四的车跑边回了一下头:“这事儿先别吭声,一会儿我回来找你!”

  “我晚上还得回家过生日呢,”胡四不满地说,“要回来就快点儿啊,我不能老是等你。”

  “你必须等着我!”开车经过胡四身边的时候,我蛮横地喊了一嗓子。

  “我跟你一起去!处理这事儿我有经验!”林武一把拽住了车门。

  我打开车门让林武上来,猛一加油门冲上了去观海楼的大路。脑子乱成了一锅粥,眉头也皱得生疼,不知道老钱会不会死,万一他要是真死了,我的麻烦也就来了。首先警察得调查老钱是因为什么被人劈的,一调查,我就浮出水面了,尽管开始属于经济纠纷,可是我找的人毕竟是打死了人,即便是不追究我的刑事责任,也得让我处理善后事宜,钱倒是无所谓,我害怕的是警察以这件事情为突破口调查我其他的事情……我这几年都干了什么?脑子像一辆疾弛的火车,轰隆轰隆地扫过那些破碎的往事。火车慢下来的时候,我的心情平静了许多,警察不可能抓住我的任何把柄,我干的几件比较大的事情就是一次没成功的黑吃黑,还有一次抢劫贩毒款,第一次应该没出什么漏洞,枪已经被小杰拿走了,小杰又没有落网,事情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了。抢劫贩毒款的那次更没有问题,有限的几个人知道我也参与了这件事情,这有限的几个人死的死,跑的跑,起码眼下他们没有理由怀疑我策划了那次抢劫。

  “你的人把谁砍了?”林武点了两根烟,插在我的嘴里一根,闷声问。

  “不是我的人,”我快速地开着车,“是长法的人,他们把欠我钱的一个伙计用斧头劈了。”

  “长法的人是吧?”林武说,“按说那也应该算是你的人,外面都知道长法现在跟了你。”

  “是不是我的人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我放慢车速,问他,“你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吗?”

  林武不屑地一笑:“不但是我,连老四都经历过呢,在社会上混,这都难免。”

  我知道这很难免,可是我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心里还是有些发虚:“你们是怎么处理的?举个例子。”

  林武没接这个茬,把烟头“噗”地吐到车窗外面:“长法这小子也太没个样子了,这点小事儿完全可以自己处理嘛。”

  这个要求有点儿过,人家总归不是我的哥们儿,我们的关系无非是互相利用,人家凭什么要自己处理?

  我说:“这话不对啊,我跟长法的关系你不清楚……先举个例子我听。”

  “例子那就太多了,”林武把眼睛瞟向窗外,慢悠悠地说,“我刚出来的时候,找不着吃饭的地方,就经常去我们家楼下的小吃部里吓唬老板,目的就是让他答应我,以后我在这里吃饭可以签字。后来签得多了,老板就开始跟我要钱,我心一烦,就把他给捅了,是用西瓜刀捅的,肠子流了一地。当时我也害怕了,就跑了,跑到枣庄我一个牢友家去了。后来胡四打听着找到了我,他说那个人疯了,饭店也不开了,整天提着把砍刀在我家门口等我,把我妈吓得都快要成神经病了。我问胡四怎么办?胡四说,你要是不想继续混了就这样躲着,要想继续混就回去继续捅他,让他没有再找你报仇的资本拉倒。我问,怎么能让他没有继续找我的资本?胡四说,把他弄成残废,后面的事情我来帮你处理。我就回去了,那天夜里,我逮着了他,手筋、脚筋全给他挑了,最后我把刀子顶在他的胸口上,我说,你还敢再折腾吗?再折腾,下一次我就把你的心脏挖出来。他哪敢嘴硬?一个劲地求我送他去医院,我没管他,扯身走了。他躺在那里喊救命,没有敢去救他的,后来联防看见了,把他送到医院的时候,他几乎都摸不着脉搏了。后来,他报案了,我在外面躲了大半年,回来以后×事儿没有,胡四全帮我打点好了,这小子架着双拐不见了……就这么简单。”

  “我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吧?”听他说得轻松,我也松了一口气,“恐怕得罗嗦上一阵。”

  “没事儿,见了长法,问问他前后经过再说。”

  “胡四也遭遇过这样的事情?”

  “他那次更大,跟你这次类似,不过人家胡四可不像你这么紧张,没事儿一样。”

  林武说,胡四刚从监狱出来的时候在一家私人开的锅炉厂里干车工,第一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厂长说,因为他干废了一个配件,要扣他半个月的工资。胡四上火了,工资也不要了,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回来了。本来想把这事儿忍了,厂长又派人来了,说他拿走了工作服,让他抽时间给厂里送回去。胡四就找了他一个叫宫小雷的哥们儿诉苦,宫小雷也是个“猛子将”,二话不说,抓起一把菜刀就奔了那家锅炉厂。厂长正在招集工人开会,宫小雷就用菜刀把厂长架出来了,工人们一看不好,抄起家伙就要往上冲,宫小雷直接下了家伙,把厂长的一条胳膊给卸了下来……“到了,一会儿再说,”我把车开进了观海楼前面的停车场,“你在这里等着长法,我进去找个单间。”

  还是上次我跟金高“收服”长法的那个房间,服务员问我点不点菜,我说挑好的随便上,一千以内就可以。

  站在窗前,拉开窗帘,正好看见林武搂着长法的肩膀往里面走,后面还跟着一个神色慌张的瘦高个儿。

  我拉开窗户,冲他们咳嗽了一声,长法看见我了,甩开林武,大步往这边跑。

  我打开门,长法一步闯了进来:“远哥,麻烦大啦……老钱死了。”

  “死了?”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眼前一片金花,“这是刚才的消息?”

  “不,不一定,是虾米说的,刚才虾米去了一趟医院……”长法抓起一杯茶水就灌,烫得直跺脚。

  “坐好了,别那么紧张。”我一把将他拽坐下,疾步抢出门去,迎面碰上了正往这边走的林武。

  “那位兄弟呢?”我绕过林武,往他后面打量,那个瘦高个脸色蜡黄地在后面磨蹭。

  “虾米,你他妈的黏糊什么?快走!”长法伸出脑袋骂了一声,“还不赶紧叫远哥?操你们那些娘的!”

  那个叫虾米的瘦高个紧撵两步冲我伸出了手:“远哥,你好……”我打开他的手,扯着他就往房间里走:“别那么客气了,你就是虾米?”虾米好象是个结巴,含含混混地说:“我,我是虾,虾米……远哥,老钱可能不行了,刚才我从医,医院里出来,他老婆躺在地上哭,说,老,老钱啊,你死得好惨啊,我估摸着,老,老钱死,死了。”

  我把门关紧了,用牙齿咬开一瓶啤酒,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都坐下,长法,你先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长法也咬开一瓶啤酒,刚想喝就被林武劈手夺下了:“别着急喝酒,先说事儿。”

  长法不听,又拿了一瓶啤酒咬开了,仰着脖子灌了一气,这才抹着嘴巴说:“全怪我,我他妈应该亲自去的。”

  “你没在场?”我皱紧了眉头,“我不是嘱咐过你,就几个钱的事儿,你跟他谈谈不就完了?你……”

  “先让他说,”林武拉了我一把,“长法,别紧张,你说。”

  “咳,我紧张什么?我哪儿紧张了?”长法很爱面子,斜眼一瞟林武,“我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你就别他妈跟我装了,”我烦了,猛踢他一脚,“说话!”

  “虾米,当时的情况你在场,你跟远哥说,”长法好象觉得我这一脚踢得很没水平,脸搭拉得老长,“他着急了。”

  虾米说,今天中午,长法把他们几个关系最近的兄弟召集在吴胖子的饭店里喝酒。喝了一半,吴胖子拿出一万块钱来,要给大家发奖金,大家正高兴着呢。长法接了一个电话,小炉匠在电话里说,发现老钱了,老钱正跟一个少妇在前海那边闲逛。长法说,你一直跟着他,我马上派人去把他抓回来。胡东说,法哥就不用亲自去了,杀鸡焉用宰牛刀?抓那么个老×他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长法正喝到兴头上,就让胡东带着虾米去了。找到老钱的时候,老钱正跟那个少妇坐在沙滩上看海。胡东就走过去问他,你姓钱吧?老钱说,是啊,你找我有事儿?胡东说,不是我找你,是长法找你,跟我走一趟吧。老钱一听是长法找他,吓得脸都黄了,死活不跟他走。三纠缠两纠缠,胡东就火了,拿出斧头就劈,第一斧劈在胳膊上,老钱就喊警察,正巧,海滩上有几个巡逻的警察,胡东急了,朝他的脖子上就是一斧,也没看劈到了什么程度,撒腿就跑,结果被警察给扑倒了。小炉匠想上去救他,也被警察捂在那里了。

  “我一看不好,扎,扎进看热闹的人群里没,没敢露头,”虾米哆嗦着嘴唇继续说,“我看见老,老钱的脖子歪了,血像喷,喷泉似的往天上喷。警察就上去给他堵着伤口,不,不大一会儿急救车来了,哇,哇啦哇啦拉着老钱走了。胡东和小炉匠就,就被拷上铐子抓进了警车……我,我就打了个车跟,跟着警车走,我看见他们进了河东公安分局。我没,没敢进去,就去了附近的医院,我看见老钱被人抬着上了抢救室,旁边的人都,都说老,老钱死了。”

  “你不是回来过一趟吗?”我问,“刚才又回去看了一次?”

  “是啊,”虾米的情绪稳定了一些,“当时我吓傻了,没,没敢在那儿‘靠’,就回,回来找法哥了。”

  “我一听出了这事儿,头都大了,”长法说,“本来我想自己去处理,后来一想,要是真出了人命还得找你啊。”

  “你直接就给我打了电话?”

  “我能那么没有水平?”长法喝了一口酒,舔着嘴唇说,“我直接找了我在分局的一个哥们儿,把情况简单跟他说了一下。我说,我一个关系不错的兄弟,跟人发生了一点儿经济纠纷,一怒之下把人家给砍了,被砍的那个人很可能活不成了,你看这事儿怎么办?我哥们儿问我,是不是刚才在前海发生的那起案子?我说就是。那哥们儿说,我帮不了你,这种案子即便是不出人命也是很大的刑事案件,天王老子也帮不上忙。我说,如果被砍的那个人理亏,他认了,不告砍人这一方呢?他说,那也得处理,无非是在量刑上有些酌量罢了。我马上又派了虾米回去看老钱的生死,这才抽空给你打的电话。远哥,以前我也遇到过诈人失手的情况,可是都没有这次严重,当时确实有点儿慌了。”

  “现在不慌了?”林武用酒瓶子戳了长法的脑袋一下,“根本就用不着慌。”

  “林子,别在我面前充大头好不好?”长法横着脖子说,“不慌?谁信呀,你摊上试试?”

  “操,我又不是没摊上过,不跟你说了,”林武把头转向我说,“找老四吧,这事儿离了他不行。”

  “别急,让我想想……”我捏着眉头趴在了桌子上。

  林武在旁边问长法,你刚才说的那个胡东是不是以前跟着黄胡子混市场的那个大体格?长法说就是,他刚从里面出来,好象也就是三两个月的光景。一开始跟着黄胡子摆地摊卖服装,后来跟黄胡子翻脸了,就自己在街上“打溜溜”,到处混吃混喝,没有一个人敢招应他。有一次,长法让几个弟兄去砸一个老混子的歌厅,胡东也去了,一直冲锋在前。完事儿以后,长法给弟兄们摆庆功酒,大家都夸奖胡东是条汉子,长法就收留了他,一般打杀的活儿都交给他,他也很能干,办事儿也挺利落的,谁知道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林武感慨地说:“长法哥们儿,你这叫养虎为患啊,知道三国上吕布是个什么人物吗?三姓家奴啊!意思就是养不熟,跟了谁都没有跟到底的。起先他跟着铁子,后来他竟然把铁子给砍了,再后来跟了黄胡子,这不?跟黄胡子又翻脸了。这次跟了你吧,又他妈给你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依我看,干脆别救他了,让他在监狱里把牢底坐穿拉倒,要是把他救出来,他肯定会赖上你。为什么?人家有理由啊,法哥,我是为了你才进的监狱,你可得养着我……什么鸡巴人嘛。听我的,给他来个落井下石。”

  他们在一旁说着,我就有了主张,抬起头对虾米说:“麻烦兄弟再跑一趟,看看老钱死没死,有消息马上给法哥打电话。然后看看周围都有什么动向,注意别让别人看出来你是干什么的。任何人别告诉他你来干什么,去吧。”

  虾米一走,我就给胡四打了一个电话,简单对他说了说情况。

  胡四沉吟了半晌,瓮声瓮气地说:“你在哪里?”

  我说,我在观海楼呢,要不你来一趟咱们再商量商量。

  胡四说:“让长法滚蛋,我马上过去……操,为了你这点鸡巴事儿,连孝子我也当不成了。”

  挂了电话,我摸着长法的肩膀说:“法哥,不管怎么说,这事儿是因为我才引起来的,让你受惊了。这样,你先回去,剩下的事情我来办,你放心,如果胡东和小炉匠真的被判了刑,他们的一切后顾之忧全在我杨远的身上,与你没有一点儿关系。我琢磨着,这事儿不大,杀人罪肯定够不上,顶多就是个伤害罪,我先操作操作看看,弄好了还判不了呢。你回去以后尽量在外面躲一躲,别让警察找到你,因为他们这一进去就会把你说出来,你一旦被警察抓了,我也就提溜出来了,那时候我就帮不上你们的忙了,咱们只好各顾各了,吃亏的还是咱们自己,你懂我的意思吗?”

  长法把自己剩下的酒喝了,忽地站了起来:“远哥放心,我长法在江湖上滚战了不是一年两年了,我有数。”

  我使劲握了握他的手:“别的别去想它,想也没用,先躲起来。钱还够用吗?”

  长法转身就走,走到门口猛一转身子,冲我和林武抱了抱拳:“二位,保重,兄弟走了!”

  林武起身关紧了门,冲我嘿嘿一笑:“这他妈什么玩意儿?他还真的以为自己是个江湖人物了,二逼。”

  我拉他坐回来,打开门冲站在门口的服务员说:“上菜,我不说让你们进来,都别随便进来。”

  林武在后面吆喝道:“还他妈喝呀,这都喝了一天啦!”

  我关上门,顺手抄起他放在桌子上的酒,猛地灌了一口:“已经是已经了,喝吧,喝昏了就没有烦恼了。”

  林武说:“我是不想喝了,我发过誓,再也不醉酒了,吃亏吃大了我。”

  “我看也是,你还是少喝点儿吧,”我坐在他的对面,笑道,“我发现,你喝了酒跟不喝酒完全是两个人,不喝酒是赵云,喝了酒就变成张飞了,呵呵。来,接着讲,把胡四和宫小雷卸厂长膀子的故事讲完,我学点招儿。”

  林武哈哈笑了一阵,摸着胡子茬说:“宫小雷把厂长的膀子卸了以后,厂里的工人全吓傻了,一哄而散。宫小雷就提着菜刀奔了派出所,人家会玩儿啊,这叫投案自首。他为什么这么做?宫小雷自己有数,他跟胡四是光屁股长大的兄弟,了解胡四的脾气啊。他出了事儿,胡四就是倾家荡产也得救他啊。不过,这小子的脑子不如我,你他妈跟胡四商量商量再投案啊,先去吃那个苦干什么?结果,人家派出所连胡四也传去了,胡四什么也不知道,在派出所呆了一阵就回家了。胡四他大哥是一所中学的校长,警察的孩子有不少在他们学校上学的,这就好办了,连请客加送礼,把宫小雷判了一年半教养。这小子赚大啦,要不像他这样的重伤害,最少判他六年劳改。哎,宫小雷你应该认识吧?”

  我当然认识,胡四从劳改队走的时候还嘱咐过我,让我照顾照顾他,可是他跟我不对脾气,整天绷着个脸不说话,所以交往也不是那么深,不过我还真不知道这小子有那么大的魄力呢:“宫小雷解除劳教以后又去了哪里?”

  “这小子不争气,跟你前后脚,你出来了,他进去了。”

  “这次是为什么事情?”

  “也是为了胡四,他把一个‘滚’胡四的小地痞用石头砸了,砸得脑袋稀烂。”

  “怎么都这么毛愣?判了几年?”

  “好象是八年吧?我也不太清楚,别管他,不关咱的事儿。”

  “怎么不管?”我浅笑道,“他在监狱里,小广也在监狱里,什么意思你明白了吧?”

  “好嘛,不相信祥哥,另开路子了?哈哈,你行。”

  我是第一次看见海鸥也可以站在树上的,觉得不可思议。这么漂亮,这么潇洒的鸟儿怎么可以蹲在树上呢?简直有损个人形象。我看见过午清冽的阳光下,那只雪白的海鸥采用一种狗一般的姿势,蹲在窗外一棵法国梧桐干巴巴的枝桠上,脑袋一颤一颤地望天,它好象是在赞美今天的天气,它在想,多么美好的天气啊,甚至张开嘴呀呀地叫了几声。前方吹来的海风将它的翅膀吹得一掀一掀的,它不时扭回头用灰色的嘴巴将掀乱了的羽毛压熨帖了,很勤快。我歪在椅子上,茫然地看着它,我觉得它有些像我,明知道海风还会把它的羽毛掀乱,它依然一次一次地去整理。我也这样,明知道前方等待我的不一定是鲜花,可我依然一次一次地相信,前面等待我的一定就是鲜花,这多少有些自欺的意思。我不止一次地想过要退出这种浑浑噩噩的生活,可是我没有勇气去面对即将面临的清苦生活,我似乎已经习惯了在刀刃上行走。有一次我对李俊海说,咱们整天为了生活战战兢兢的,我真想不干了,找个地方上班去。

  李俊海说:“你以为你上了班就万事大吉了?那是在糊弄自己呢,你的江湖气根本不适用平静的生活了。”

  我说:“那也不一定,我很有克制力的,什么也不想,老老实实挣钱养命就是了。”

  李俊海说:“不可能,你说要完全脱离以前的生活,那叫假干净,你过不了受人控制的日子了。”

  我说:“我认命还不行吗?咱们的上一代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们不是照样活一辈子?”

  李俊海黑着脸嘟囔道:“别胡思乱想了,你想退出来,别人还不让你退呢,小广就是个例子。”

  想到小广,我的心又是一阵烦乱,倒不是怕将来小广出来跟我拼命,以我现在的势力,要想把他“办”成废人,不用费一点儿力气,可是我的目的不在这里,一来我不想无故背上一个敲诈同道中人的骂名,二来我想知道到底是谁在陷害我,让我跟小广产生误会,然后拼个你死我活。这个人的用心非常歹毒,因为他明显地知道我跟小广都是性格刚烈的人,弄不好一点儿误会就可以大打出手,甚至死掉一个。这个人到底是谁呢?我敢肯定,这个人我绝对认识。

  “林武,你跟小广在监狱里呆过多长时间?”我问闷头抽烟的林武。

  “大半年吧,胡四跟他呆的时间长,”林武抬起了脑袋,“怎么突然又想起他来了?”

  “我想知道到底是谁安排金成哲去敲诈的他。”

  “还有谁?黄胡子呗。”

  林武说,去年他在路上碰见过黄胡子,黄胡子主动跟他打招呼,问他现在在哪里发财?林武随口说,发什么财?把你打跑了,人家蝴蝶占着地方发财去了,我还在跟着胡四瞎晃悠呢。黄胡子说,蝴蝶太黑了,我是不会跟他善罢甘休的,将来我一定会让他生不如死的。林武就笑道,那你就去找他,把他打跑了,咱哥们儿去他那里发财。黄胡子说,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我一直在盯着他,早晚我会让他好看。林武打着哈哈走了,黄胡子在后面呸呸地吐唾沫。

  我笑了:“他指望什么跟我斗?再‘晃晃’我派长法去把他的脖子扭断。”

  林武说:“长法还真不敢动黄胡子呢,论级别黄胡子是老江湖,长法才是个小地痞,黄胡子根本不尿他。”

  我说:“你这就不懂了,黄胡子现在这个奶奶样儿,不讲是长法,就连老七都可以捏他。”

  林武叹了一口气说:“唉,人呐……一落魄就什么也不是了,你说得对,黄胡子完蛋了。”

  正随便聊着,胡四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让个座,累死我了……”说着,把林武一扒拉,一屁股坐在林武的座位上,“长法呢?”我说走了,你吩咐让他走,谁敢留他?胡四哼了一声,“你也是,怎么连个鸡巴长法都利用不好?”我说,玩儿鹰的还有让鸟啄了眼的时候呢,其实也不关长法的事儿,他没在场嘛,胡四忿忿地说,“他不在场就更不对了,给咱爷们办事儿他拿他妈了个×的什么架子?你再把情况跟我说一遍。”

  我又从头到尾地把事情对他复述了一遍,胡四皱紧了眉头:“你没派人再去医院看看?”

  我说我让虾米去了,虾米一会儿就打来电话了,刚说完,大哥大就响了,是长法的号码。

  我接起了电话:“法哥,说话。”

  长法气喘吁吁地说:“我上了火车,虾米来电话了,老钱没死,手术成功。”

  “好……”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了,你走你的,我知道了。”

  “远哥,我那摊子事儿就交给你了,你一定得帮我维持着,我躲上一阵回来再说。”

  “不是跟你说好了吗?一切善后都由我来处理……”

  长法急道:“不是,我是说我那帮弟兄,那帮人没个压得住的人控制着,跟一盘散沙没什么两样,你还不知道他们是些什么玩意儿?有奶就是娘啊。你得帮我照应着,不然就散了,一散就出毛病。你知道的,我犯的事儿太多了,我害怕我这一走,他们被人一冲击,我的事儿全‘秃噜’出来了,那时候可就麻烦了,那帮杂碎我知道……”

  “别罗嗦了,你走了以后谁还在你那儿管事儿?我找个人去帮他。”

  “你还没看出来?就是那个结巴虾米呀,他顶个屁用?麻烦你找找金高,让金高帮我管理那帮孙子。”

  “行,明天让虾米找我,我来安排,放心走你的吧,挂了啊。”

  长法还想罗嗦,我一把关了电话。胡四的眉头舒展开了,用力甩了一下脑袋:“好,没出人命就好!”

  我也仿佛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喝酒!今天我要一醉方休!”

  胡四摸出他的电话,冲我一点头:“你们俩慢慢喝着,我打几个电话,一会儿就回来。”

  我笑道:“还说我有话背着你呢,你不是也一样?你打电话也背着我呢。”

  “两码事儿,”胡四正色道,“我这几个电话全是牵扯到我那帮白道大哥的前途,我必须背着你打,这并不是表明我不相信你们,这里面的道理你们不是不清楚,不出事儿便罢,一出事儿谁也不敢保证牙口就那么好,这也包括我。人在被大浪卷走的那一刹那,连根稻草都想捞呢,何况……呵呵,又多说话了,妈的,没消酒这是?好了,你们俩慢慢聊着,我给蝴蝶办事儿去啦。不许喝多了啊,关键时刻不能乱了脑子,尤其是你,蝴蝶,我发现你开始谗酒了。”

  我冲他挥了挥手:“走你的吧,我有数。”

  胡四边走边拨着电话号码,从门口迅速消失。

  他的背影一时在我的脑子里变得模糊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时对他的感觉,只觉得眼睛突然发热。

  林武吧嗒了两下嘴巴,鼓起腮帮吹了一口气:“基本没事儿了,老四有这个能力。”

  “你说的没事儿是指那方面?放了胡东和小炉匠,还是不把我翻腾出来?”

  “放了胡东?”林武挑了挑眉毛,“你以为胡四是市长?他是在保你呢,老钱不是欠你的钱才遭这一难的?”

  “你着什么急?”我推了他一把,“喝酒。”

  “好啊你,弟兄们都在帮你,你他妈还不知足啊,谁欠你的还是怎么着?”

  我不说话了,心存感激,但是我不能表达出来,记得有句话叫做“大恩不言谢”,我记在心里就是了。

  林武见我不说话,以为我不高兴了,敲敲桌子说:“别生气,我给你来个‘现挂’,让你瞧瞧我的水平。”

  我知道这小子又犯了诗瘾,故意“抻”他:“现挂?单口相声?跟谁学的?”

  “啊,人生……不,”林武不理我,直接开始了,“你放心,这次绝对不来三字诗的,给你来首七律怎么样?听着啊。七律应该是一行七个字吧?让我想想,毛泽东诗词,七律……七律,长征,对了,参照毛主席诗词了啊。红军不怕远征难,咱给他改成……对,杨远不怕喝酒难,喝了一碗又一碗,喝了不够再去拿呀,喝成个彪子就算完……”

  我刚想笑,胡四就推门进来了:“蝴蝶,亲兄弟明算帐,你拿一万块钱。”

  看来这事儿结束了,我一把将他拉到了身边:“没问题,怎么个结果?”

  胡四皱着眉头说:“还没有结果,但是人家答应了,就事论事,不牵扯别的……妈的,就是一个钱字。”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四哥,别的话我就不说了,钱不是问题。”

  胡四的脸还在阴沉着:“妈了个×的,这帮孙子,平常吃喝都不算了,来事儿就跟我动真格的。”

  这样的事情我明白,给他倒了一杯酒,微微一笑:“四哥,想那么多干什么?他们给咱办事儿就行。”

  胡四抽了很长一阵烟,这才把眉头舒展开来:“孙子们办事儿我知道,滴水不漏,喝酒。”

  我跟他碰了一下杯,问道:“一万够了吗?”

  胡四说:“够了,再吆喝不够,我他妈跟他们翻脸,什么玩意儿。”

  “不说这个了,不说这个了,”林武插话说,“我他妈最烦的就是一个钱字,行了,既然老四把事情都弄熨帖了,咱们就歇会儿脑子!老四,把你的耳朵支棱起来,听我林大诗人给你朗诵一首七律,这首诗的名字叫做,七律喝酒,诗中写道:杨远不怕喝酒难,喝了一碗又一碗,喝了不够再去拿呀,喝成个彪子就算完,就算完……算完就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