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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刀光剑影

书名:道可道2:人在江湖漂作者名:于宁(潮吧)本章字数:15697更新时间:2023-12-27 20:57:50

  

  我让金高站在市场门口等着我,一个人走到了马路边上,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站下了。

  没有多长时间,一辆出租车就停在了我的跟前,常青摇下车窗冲我一点儿头:“远哥,上车。”

  我打开车门刚想上车,金高就跟了上来,将我推进去,一屁股坐了进来,伸手拍了拍常青的肩膀笑道:“兄弟,好久没见着你了。”

  常青回头喊了一声金哥,问我:“最近还好吧?”

  我没直接回答,戳一下司机,让他调个头往回开,常青嘿嘿笑了:“老狐狸啊。”

  我从车窗里往外看了看,没有什么异常,又戳了司机一把:“去观海楼。”

  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司机好象觉得沉闷,没话找话:“哥儿几个一看就是道儿上的,透着那么一股子精神。”

  金高问:“什么是道儿上的?做大买卖的?”

  司机从镜子里瞟了金高一眼:“大哥真能开玩笑,你这体格一看就是当老大的材料,能不知道什么是道儿?”

  金高继续逗他:“体格大的就是老大这不假,在我们船上谁能出力谁当船老大,你就不行,没力气出。”

  司机不服气,唠唠叨叨地说当年他在农村插队,怎么一天推几小车粪,怎么一天挣多少工分,社员们都夸他比个正儿八经的农民还能干,大队书记的女儿都看好他了,想嫁给他呢。金高说,那多好?先把她给办了,该回城回城,该结婚结婚,权算农民伯伯帮你解决了一时的生理需要。司机沾沾自喜地说,那还用说?早办了,我留着她红烧?兄弟你不知道,那时候的人单纯啊,也胆小啊,能捞着个×操,比上天还难呢,我们一起下乡的,没有几个能赶上我的,我不但操了书记他闺女,还操了不少女知青呢,女知青就更好玩儿了,在麦子地里直哼哼,哼哼哼哼,我还要,哼哼哼哼,我还要,这么跟你说吧,不用你下鸡巴,光听那声音你就……我听得耳朵直发痒,戳戳他说,大哥你厉害,少说两句,我头晕。司机撇了一下嘴巴,边摇头边说,受不了了吧?一看你就是个雏子,刚才脸都红了呢。

  “停车。”常青黑着脸说了一句。

  “还没到呢,停什么车?”司机不明就里。

  “我他妈弄死你!”常青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再说一遍,谁是雏子?”

  司机被掐得说不出话来,一脚踩了刹车。

  我拉拉常青,让他把手拿开,伸手拍了拍司机的脸:“话多没什么好处,开车吧。”

  司机这时候才明白自己今天是真的碰上了“道儿”上的人了,蜡黄着脸将车开得像飞机。

  到了观海楼,常青在摸自己的钱包,司机连声说不要了,嗖的窜了出去。

  我进门要了一个僻静的单间,坐下对常青说:“金哥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当着他的面说没问题。”

  常青知道我跟金高的关系,冲金高一笑:“金哥是我的偶像,我避讳他干什么。”

  我示意金高出去点菜,直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常青说:“回来两天了,我跟杰哥走散了,我把大哥大掉了,他联系不上我了。”

  “他没有电话吗?”

  “没有,他走到哪里就在哪里联系我,我俩办完了事儿就各走各的。”

  “走散了多长时间了?”

  “三个来月吧,”常青想了想,“是三个多月了……我到处找他,找不着。”

  “你最后一次跟他在一起是在什么地方?”

  “在武汉……”常青说着就摸出了一个存折,“这是杰哥给你的。”

  我打开一看,上面存了十万块钱:“这么多?他给我钱干什么?”

  常青笑道:“还能干什么?让你帮他存着,他整天在外面流浪,怕丢了。”

  我给常青点了一根烟,赞许地摸了摸他的脸:“好小伙儿,实在,要是我就独吞了,没人知道。”

  常青冲窗外翻了一个白眼:“你更干不出那样的事儿来,那不是杂碎还是什么?这是玩命钱。”

  “按说我应该给他钱的……”我猛地打住了,“他哪来这么多钱?”

  “这还多呀?”常青不屑地一撇嘴巴,“远哥我还不是跟你吹,杰哥现在的钱不比你少。”

  “怎么弄的?偷?抢?”

  “都不是,一个字,诈,”常青傲慢地抬起了下巴,“我跟着杰哥这一阵可学了不少东西……”

  “先别说这个,”我打断他道,“你们去武汉干什么?”

  常青扫了门口一眼,悄声说:“杀人,杰哥把孟三杀了,在武汉。”

  孟三早晚得死这早在我的预料之中:“你们是怎么发现他的?”

  常青说:“杰哥的鼻子像警犬,孟三的味道他记得清楚着呢,捞钱也不闲着,一直在闻着他的味儿。”

  广元,你可以瞑目了……我长吁了一口气:“说说你们是怎么干的。”

  常青说,那天他正在济南闲逛,突然接了小杰的一个电话,小杰说他没有钱了,让常青想办法跟我联系,先拿几万块钱用。常青就告诉他,他在济南见着我了,我给了他三万。小杰就让常青马上坐车去临沂,他在车站等他。见了小杰以后,小杰去商店买了一套新衣服换了,又和常青去洗了个澡,回旅社躺着的时候,小杰说,他打听到了孟三的下落,睡足了觉马上去武汉,孟三在武汉。常青问,四畜力和另一个开枪打广元的怎么样了?小杰说,都死了,现在就剩下孟三和强子了,等收拾了孟三和强子他就静下心来好好跟孙朝阳玩玩,直到把孙朝阳玩出脑浆来就拉倒。

  “强子?”我大吃一惊,“小杰不知道强子已经死了?”

  “什么?强子死了?”常青疑惑地瞪着我说,“怎么死的?我们俩都不知道啊。”

  “被人用五四手枪打死的,在医院……这事儿不是小杰干的?”

  “这是真的?在武汉的时候,杰哥还对我说,下一个目标是强子呢,他竟然死了。”

  “好了……”我的脑子乱得要命,“先别管他,你接着说。”

  常青把双手抱在头上用力地摇头:“难道强子还有别的仇人?”我把他的手拿到桌子上,让他别想这些,继续说他的。常青又摇了一阵头,接着说:“我们俩第二天清早就上了火车,也不知道车开到了什么地方,我俩正睡觉的时候,有人就喊有贼,我睁开眼一看,外面漆黑漆黑的,好象是半夜了。车厢里乱哄哄的,有几个警察在挨个的搜身,杰哥给我使了个眼色,让我把枪掖到座位底下。没等我动弹呢,一个警察就指着我说,别动,把手拿出来。杰哥一拉我,推上车窗就跳了出去,我回手开了一枪,也不知道伤没伤着人,也跟着跳了下去。铁道边上是一片高粱地,我就钻了进去。没多长时间,杰哥就找到了,问我枪哪去了?我这才发现枪没了,可能是跳车的时候摔出去了。杰哥的枪放在旅行包里,也没法回去拿了,我俩就钻出高粱地去了一个村庄。在人家的草垛里睡了一宿,真狼狈啊……好歹到了武汉,我俩都累‘彪’了。睡了三天才解过乏来。”

  “在哪里找到的孟三?”我替他们捏了一把汗。

  “杰哥在武汉有个战友,也是道儿上混的,没用几天就在汉口的一个宾馆里找到了他。”

  “小杰的战友给你们搞的枪?”

  “没用枪,他战友也不知道我们找孟三干什么来了,拿了杰哥给他的辛苦费再也不见了。”

  “用石头把他砸死的?”挺紧张,我换了个轻松的口气问他。

  “用琴弦,”常青接着说,“我俩熟悉了地形,设计好了从哪儿进从哪儿出以后,就住在了那家宾馆对面的一个小旅社。观察了两天,摸清了孟三的行动规律。孟三很神秘,白天在那里睡觉,晚上出去,一般在半夜两三点钟回来。那天我俩等到他回来了,他好象受了伤,走路摇摇晃晃的。杰哥对我说,这是个机会,咱们不能在他房间里干了,直接在电梯里完事儿。我俩就跟在他后面进了宾馆,谁知道这小子不走电梯,晃晃悠悠地上了楼梯。杰哥说他认识咱们,得等他上了一层,在第二层干他。那么晚了,楼梯上根本没有人,干他绝对没有问题,我点了点头。杰哥就把一根吉他弦拿在了手里。他早就准备好了,琴弦的两头用木棒拴得很结实,做了两根呢。在二楼,我俩动手了。杰哥从他背后走过去直接用琴弦把他勒在了自己的怀里,我上去用一块抹布把他的嘴巴捂上了,那小子一声没出,蹬了两下腿就过去了。走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他的脑袋都快要掉下来了,歪在肩膀上像不是他的,杰哥把琴弦丢在他的脚下,我俩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就出来了。我们没有回旅社,直接奔了轮渡,没用多长时间就离开了汉口……”

  我的眼前幻化出这样一幅场景:静谧的宾馆楼道里,一个人的身上贴着另一个人,前面那个人从脖子上喷涌而出的鲜血将站在他对面的一个年轻人染成了红色,这一切都在一种安详的背景里无声地进行着。喷涌状的鲜血变成了流淌状,后面的那个人轻轻放下了他……这一幕是那么的清晰,以至于让我仿佛变成了另一个站在旁边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彻骨的凉意从我的脚底慢慢升到了头顶,这种感觉让我的头发一根一根地觫竖起来,眼前一片红光。

  “离开汉口我俩才想起来,一天我们也没有吃饭了,我俩累极了……”

  “你们去了哪里?”我插话说,“既然成功了,你们直接分手,以后再联系,怎么会走散了?”

  “你不知道远哥,”常青舔了一下嘴唇,难过地说,“杰哥受伤了,他的指头被勒断了。”

  “你们去了医院?”

  “没去,当时我不知道杰哥受伤了,离开武汉的时候我对他说,咱们应该去乐山拜拜佛,杰哥同意了。”

  对,这个提议好,他们目前的这种状态,应该去拜拜佛,让自己的心性平静一些。不知为什么,我竟然想到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心里不由得一阵悲哀。我这里正在感慨,金高一步闯了进来:“好家伙,差点儿忘了大事,蝴蝶,把电话给我用一下。”我给他大哥大,金高拨了一个号码,大声说:“利子,给我看好了老许这个×养的,不许他离开!他要是不听话……”我一把抢过电话,对利子说:“对人家千万客气点儿,老许是咱们的老客户,留他在那里吃顿饭,就说我和你金哥很快就回去陪他。”利子说知道了,春明在我这里,要不要跟他说句话?我说,让他接个电话,春明说:“远哥你去了哪里?到处找不着你,海哥说你跟金哥出去了,我还以为是在冷库呢,没事儿吧?有事儿我过去。”我说,没事儿,帮我在那边陪陪老许,我在外面跟济南来的朋友谈事情,让他别着急。

  挂了电话,我让常青继续说,常青笑着说:“继续什么?说我杀了人?金哥,你可别相信啊,我跟远哥乱吹牛呢。”

  金高推了他的脑袋一把:“你小子少跟我扯淡,杀没杀人不是说出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笑笑,冲常青挤了两下眼:“是这么个意思,你就拿他当个聋汉得了,他什么也听不见。”

  常青故作惊讶地把手一摊,瞪大眼睛说:“那我成什么了?金哥聋汉,远哥哑巴,我瞎汉?”

  我敲敲桌子让服务员上菜,随口说:“哪儿说哪儿了,今天咱们说的话谁也没听见。”

  金高性子急,边点头边问:“常青,你回来几天了?看样子你早回来了,怎么才来找哥哥们?”

  “我正想说这事儿呢,”常青把脑袋靠近我,小声问,“听说你把凯子给‘招安’了?”

  “那不叫招安,那叫强强联合,”我不想把话说得太丑,笑着说,“一开始是误会,后来成兄弟了。”

  “我觉得你做得对,”常青似乎看出来我在打马虎眼,“凯子自己都说,他愿意这样,大树底下好乘凉嘛。”

  “说远了吧,”金高把常青的脑袋扳回来,瓮声瓮气地说,“你是不是一回来先去找的关凯?”

  常青顺势握住了金高的手:“金哥呀金哥,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性急呢?我这不是正在说着这事儿吗?”把脑袋重新转向我,“远哥,我没有家,这你知道,回来以后我奔谁去?在武汉的时候杰哥就叮嘱过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不要去找杨远,他是咱们的底牌,如果连累了他,咱们就没有退路了……算了,说这些没意思。意思就是,我回来不敢直接来找你,但是我得落脚啊,找谁?就得找凯子,因为他以前是我的大哥,我就先在他家住下了,就这样。”

  “这次回来你就不要走了,就在市场跟着我,没事儿,我有数。”我摸着他的手说。

  “我想过了,我还得走,”常青把手盖在我的手上,“这里已经没有我的落脚之地了,再说我也呆不住。”

  “那么你这次回来是什么意思?就是为了告诉我你们杀了孟三?”

  “本来我不想告诉你这些事情,怕你担心,昨天想了一夜,我还是得告诉你,要不你更担心。”

  操,你还不如别告诉我呢,现在不光是担心了,还有操心。我恍惚看见小杰孤独地行走在漫天的大雪里,四周全是光秃秃白茫茫的山和闪电般伸向天空的树枝,他抄着手孤单地走,大雪时而将他包围,时而让出一条口子让我看清楚他。他就那么一个人走,走着走着雪就没有了,变成了雨,从天而降的大雨将他淋湿了,让他看上去像是一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猴子,他依然走,脚步坚定而有力。走了一阵,雨就停了,漫山遍野全是盛开的鲜花,他走在花丛里,风兜起他的衣服,让他的衣服上粘满了五彩的花瓣,他转回头到处看,他在笑,满嘴都是牙花子。兄弟,你应该回来啊,整天在路上这么走不累吗?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哪怕你回来跟我一起住到监狱里也行啊……我看见几年以前的我和小杰,我俩蜷缩在山洞般幽黑的小号里,我把脸仰上去,看着乌蒙蒙的房顶,小杰在唱歌,很欢快的那种。

  我记得那次蹲小号是因为我打了一个“点眼药”的,我把他打得不轻,脸像个发霉的茄子。那时候我已经是中队的大值星了,队长对我很好,但是我总归是违反了监规纪律,队长让我在车间门口面壁。那天下着很大的雪,硬得像瓦片的雪花砸在脸上像被人抽嘴巴子一样疼。我站了好几个小时,几乎都要冻僵了……小杰上工了,一看就愣住了,也不管队长在不在跟前,跑过来就把他的棉衣给我披在了身上。他穿着单薄的内衣紧紧地抱着我,你怎么了?我冻得说不出话来,用力往外推他,因为我看见队长提着电棍跑过来了。他不走,依然抱着我,队长用电棍抽他,他躺下了,满脸是血,雪泥把他的脸糊成了京剧里的关云长。我扑过去夺队长的电棍……就这样去了小号。

  在小号里,我俩一呆就是三个月,出来的时候头发都成了金色的,脸比纸还白。

  有时候我跟小杰谈起这段经历,问他当时为什么豁出去了?

  小杰说,我明知道这样的下场就是蹲小号,可是我愿意,我要让大家看看,什么叫做铁血真汉子。

  我笑话他说,你这样的真汉子没什么意思,本来我快要面壁完了,你这么一来,好,全完蛋。

  小杰不认这壶酒钱,他说,完蛋就完蛋,总有一天会不完蛋的,因为我有当真汉子的勇气。

  “远哥,”常青打断了我的沉思,“这几天我是不会走的,我会经常跟你联系,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我问。

  “我在等着杰哥的消息,”常青很沉稳地说,“我了解他,他一定会找我的,怎么找?肯定会跟你联系。”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一个人在外面肯定不方便,常青是他最好的伴儿,“我兄弟有脑子。”

  “我已经不在凯子那里了,”常青说,“我学杰哥,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我赞许地点了点头:“行,你是个人才。”

  常青摸着下巴笑了:“还不都是跟杰哥学的?你知道这十万块钱是哪里来的?”

  哪里来的,肯定不是正道儿上来的,我笑道:“在码头上扛大包挣的?”

  常青继续笑:“说出来怕你不相信,是凤三给的。”

  我吃了一惊,怎么把凤三给联系上了?我问:“凤三凭什么给小杰钱?”

  常青边笑边说,这事儿很早了,那天在河北,小杰和常青闲得无聊就给凤三打了一个电话,小杰刚开始的时候没想到要跟凤三要钱,接通了电话以后,小杰说,三哥,我是小杰啊。还没等说下边的话呢,凤三就接上了,兄弟,出门在外千万要注意身体啊,钱够花的吗?小杰随口说,哪儿有什么钱呀,正想跟你借点儿呢。凤三直接说,你哥我也不太宽裕,告诉我个帐号,我给你打过五千去。小杰一下子就想到了要敲诈他一下,想都没想开口就要十万。凤三说,现在没有那么多钱,过几天行不行?小杰说,不行,就三天,三天以后我没拿到钱,你就让你家里的人给你准备寿衣吧。到了第三天,小杰又给凤三打电话,凤三说,你来拿吧,我给你准备好了。小杰还以为这老家伙耍滑头呢,当天没跟他联系。第二天,凤三竟然给小杰打来了电话,让小杰提供帐号,他要汇钱。过了几天,小杰找了个民工去银行取钱,果然,整整十万。小杰再也没给凤三打电话,直接换了电话卡。“你说好玩不好玩?”常青最后说。

  “是你跟小杰一起策划的吧?”金高推了常青一把。

  “是我提醒的他,凤三这种过气的老×就应该这么掂对他,何况当年他还想收拾杰哥。”

  “于心何忍啊……”我没有目的地叹了一口气。

  金高眯着眼睛端相了常青一阵,一拍桌子笑了起来:“哈,以前我还以为你是个孩子,现在服了,猛。”

  常青忽然红了脸,脸上居然出现了几分天真:“金哥没喝就醉了……在大哥眼里,我永远是个孩子。”

  看着常青,我突然有一种落寞的惊慌,这批人一旦起来,我将被无情地淘汰。

  菜上来了,常青敬了我和金高一杯就不喝了,他说像现在这种处境他不能养成喝酒的习惯。他说的有道理,我就没劝他,和金高边喝边聊。金高说,前几天一个叫长法的小混子带着三十多个人在吴胖子的饭店里闹事,白吃白喝还把饭店砸了个稀里哗啦,用刀架着吴胖子跟他要一千块钱,吴胖子当场给了。后来长法又去找吴胖子,让吴胖子每个月都给他一千,说是保护费。吴胖子当面答应了他,过后找到了金高,想每月给金高两千,让金高带人去把长法干挺了。金高把吴胖子踹了好几脚,你他妈的有毛病?没看见金爷我现在做正经生意了?滚蛋。我想了想,问金高,那个叫长法的是个什么来历?金高说,谁不知道长法?整个一个无赖,逮谁敲谁,没有怕的人,像条疯狗一样。

  “他以前是跟谁玩儿的?”我想利用他一下。

  “自己混起来的呗,跟谁也不‘靠膀’,”金高轻蔑地一笑,“他自己以为他是港上第一名了。”

  “我认识他,”常青说,“混子行他也有些资力了,名声是一点儿一点儿积攒起来的。”

  “我怎么没听说还有这么个人?”我很好奇,第一次听说这个长法呢。

  “你整天忙自己的,哪顾得上去打听别人?”常青笑道。

  “咱们进去的时候,他刚开始混,等咱们出来了,他也就成了个人物。”金高还在轻蔑地笑。

  “就这德行还人物?”我哧了一下鼻子,“每月跟人家要一千,这胃口也太小了嘛。”

  金高把微笑直接变成了大笑:“你以为一千是个小数目?一个工人一月才挣多少?”

  我想了想,那倒也是,当年的工资都不高,刘梅才挣八十左右呢,就笑了笑:“呵呵,‘小戳戳’啊。”

  常青用手转着酒杯沉默了一阵,抬起头来对我说:“我来办这事儿吧,这钱不要白不要。”

  我做了个停止的动作:“你歇着吧,你不能露头,这事儿我来管。”

  说话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打好了谱,我必须把这个长法笼络到自己的身边,因为以后的路上肯定会有不少打打杀杀的情况,我不想动用自己的伙计,一来是因为他们跟了我这么长时间,我应该给他们一条相对平稳的路来走。二来也是为我自己考虑,因为一旦我的人参与了这些活动,就等于把我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黑”孙朝阳就是一个例子。到那候,不但道儿上的人要找我,最可怕的是警察……我慢慢啜了一口酒,问金高:“你知道长法现在哪里?”

  金高吃了一惊:“什么意思?你不会是真的想插手这事儿吧?”

  常青也想说话,我摆了摆手:“我有我的打算,不是为了钱,是为了人,先回答我的话。”

  金高无奈,皱着眉头想了一阵,摇摇头说:“胖子给过我一个传呼号,想不起来了。”

  我摸出电话本,查到了吴胖子店里的电话号码,让金高和常青别出声,拨通了那个电话。

  一个娇滴滴的女声问我找谁,我说找吴经理,她问我是哪里的?我说我姓杨,叫杨远,你对他一说他就知道了。那个女的说吴经理今天没来,你要是跟他熟悉就打他的大哥大吧。看来这小子很仔细,像是被人找怕了的意思。我说,我跟他好长时间没联系了,你帮我找找他,你一提我的名字他就知道了,让他给我打电话。随口说了我的大哥大号码。那边说声“请稍等”挂了电话。

  “远哥,我觉得像你这种级别,不应该跟吴胖子这种下三烂直接对话,”常青哼了一声,“派个兄弟跟他谈就是了。”

  “你看看我身边的兄弟哪个有你这样的嘴皮子?”

  “金哥呀,金哥就很厉害,”常青正经其事地看着金高说,“小时侯我看见金哥舌战大有哥了,厉害。”

  “你还认识大有哥?”大有那可是真正的大哥,我很尊敬他,甚至有些崇拜,可惜他死了。

  “怎么不认识?他就住在我们家对面的楼上呢,”常青瞪着眼睛说,“真可惜,严打的时候被枪毙了。”

  “对,那是条汉子,”金高说,“当时我根本不敢跟他打,不舌战怎么办?唉,那时候我跟你的年龄差不多。”

  这事儿我知道。那时候我还在机械厂上班,有一天牛玉文垂头丧气地回来说,他在路上遇到了一个跟他有仇的伙计,两个人就打起来了,牛玉文抽出缠在腰上的九节鞭把那个人抽得像陀螺,大有过来了。大有说,别打了,你没看见人家都不还手了吗?牛玉文只听说过大有的名字,没见过本人,还以为是个管闲事的,上去就要抽大有,被大有直接踹倒了,大有下手狠,牛玉文躺在地下起不来了。大有踩着牛玉文的脖子,让牛玉文给那个伙计赔礼道歉,牛玉文犟嘴,说让大有等着,结果人家大有直接说,我是大有,你以后每星期去看我一次,一次带一个烧鸡一瓶酒。说完就背着手走了。牛玉文犯了愁,问我怎么办?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背着牛玉文去把金高他们喊来了,要去找大有拼命,浩浩荡荡地正在路上走着,大有就扛着一把铡刀过来了,没抡几下我们全跑了。回宿舍以后,我们商量着要去大有家“摸”他,牛玉文不让,牛玉文说,那等于找死啊,大有自己一个人就敢冲进你们三十几号人的队伍里,你“摸”了他管个屁用?只要你不敢杀了他,你就算是摊上了,缺胳膊少腿那还是轻的,弄不好连命都丢了。过了几天,我正招集人马准备再跟大有拼一场的时候,金高笑眯眯地找我来了,他说没事儿了,有哥很仗义,这事儿过去了。我问怎么过去的?金高说,他背着从郊区偷来的一麻袋鸡去了大有家,大有正在他家楼下跟人下象棋,一看就愣了,客气得不得了,乐颠颠地安排一个小伙计把鸡扛了上去,当场炖上了。金高就坐在楼下跟大有展开了舌战,从当小弟的不能跟大哥没礼貌到以后跟随大哥闯江湖,一路说下来,最后把大有说得泪涟涟的,直夸牛玉文有个好表弟。

  想到这里我不禁笑了:“常青说的有道理,你金哥是个张飞,粗中有细啊。”

  金高矜持地摸了摸下巴:“那是,江湖上行走的人没点儿脑子那还了得?”

  常青咧开嘴巴,刚想开句玩笑,我的大哥大就响了,我按了接听键,那边说:“是远哥吗?我是胖子啊。”

  “胖子,你很忙嘛。”我嘘了一声,让金高和常青别说话。

  “没办法,不忙怎么办?我得吃饭啊,哪敢跟你比?伙计那么多,不用亲自操心。”

  “胖子,”我不跟他罗嗦,直接说,“听说最近遇到麻烦了?”

  “谁说的?没有的事儿,”吴胖子虚张声势,“谁敢找我的麻烦,不知道我跟朝阳哥的关系?”

  “别说废话了,大金告诉我的,听说有个叫长法的‘乍厉’你?我想帮你。”

  “远哥,不是吧?”吴胖子似乎很吃惊,“你‘稀的’管这种小事儿?”

  “胖子,跟你说实话,不牵扯‘稀的’不‘稀的’,我是想给弟兄们多条来钱的路。”

  “我明白了,”吴胖子反应很快,“自从强子‘走’了以后,我这里就经常被人欺负,朝阳哥又忙,抽不出人来帮我,既然远哥有兴趣,远哥的人就来吧,”吴胖子顿了顿,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远哥,一个月三千怎么样?”

  “少了,五千。”我的口气不容置否。

  “四千。”吴胖子犹豫了一下,嗡声道。

  “那你还是找孙朝阳去吧,我不做你的生意了。”

  “四千五!”吴胖子咽了一口唾沫,嘎的一声。

  “胖子,咱们这是赶集买菜?”我笑了,“你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别跟我讲价钱。”

  吴胖子不说话了,他好象在那边把算盘搬出来了,噼里啪啦地打。我冲金高做了个鬼脸,捂着话筒说:“你说这小子不是缺脑子吗?跟我讲什么价钱?我要是不管,他去找孙朝阳,孙朝阳能管他嘛,他连自己的命都快要保不住了……”吴胖子还在那边喘气,我忍不住了,“想好了吗?你不亏,我的人比强子好多了,一分价钱一分货嘛。而且我的人很讲职业道德,不会吃你一顿饭,抽你一支烟……还没想好?那算了,我挂电话了啊。”

  “好,就这么定了,”吴胖子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远哥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顿饭。”

  “以后再说吧,你把长法的传呼号告诉我,今天我先把这事儿给你办了。”

  “不用这么着急吧?”听得出来吴胖子很惊喜,但他在装,“先吃个饭,我好好跟你汇报汇报工作。”

  “你不用跟我玩这套虚的,哥哥是个痛快人,说办就办,不拖拉,快说号码。”

  吴胖子嘴皮子一下子利落起来,铿铿地念了一串号码:“记下了?远哥,不管你用什么方式……”

  我打断了他:“你还指挥我?放心,你平安,我拿钱,就这么简单,好了,挂了啊。”

  吴胖子还在哎哎着,我已经把电话挂了,转头扫了金高一眼:“下一步该你了。”

  金高用双手使劲在脸上搓了两把,托着腮帮子念叨:“先礼后兵?先兵后礼?这得策划策划。”

  我盯着金高看了好久,转头对常青笑笑:“听见他说什么了吗?得策划策划。”

  常青也笑了:“金哥貌似粗鲁,其实精细啊……不过,砸个长法不需要策划的,依着我直接剁了他拉倒。”

  金高横了他一眼:“你小孩子懂个蛋蛋?直接剁人那不成一般混混了?你哥我现在不是哪个级别的了。”

  我眯着眼看他,突然觉得金高跟我一样,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经历的多少,成熟了许多。

  “还是先礼后兵吧,”金高沉吟了半晌,把脸转向了我,“我直接找他谈,谈甭了再说,谈成了更好。”

  “你打算怎么谈?”其实我早在心里策划好了,故意问他。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在劳改队你没跟政府学过这招儿吗?呵呵,反正我是运用得得心应手。”

  “动什么晓什么?”常青瞪大了眼睛,“金哥,你学问大呀,这都在哪儿学的?”

  “你要是也进去蹲上几年,比我学问还大,”金高推了他的脑袋一把,“等着吧,你也是蹲监狱的苗子。”

  这样的玩笑还是不开为好,一提监狱我的头皮就发麻,我拍拍桌子说:“肃静啦,这个电话我来打。”

  常青使劲撇了一下嘴巴:“远哥,你‘彪’了?他妈的长法有这个级别跟你谈判嘛。”

  我拿起大哥大,冲常青一笑:“这不牵扯级别什么的,这叫策略。”说着就拨了长法的传呼号。

  金高不解地看着我:“蝴蝶,你今天怎么勤快了?你不会是另有想法吧?”

  我把自己的意图对金高说了一遍,金高听得直竖大拇指:“高,实在是高!蒋介石当年就用过这套路子,打共产党和打小日本的时候从来不用自己的嫡系部队,全他妈杂牌军,什么阎锡山啦,什么李宗仁啦,多了去了……”

  “不对吧?”常青打断他道,“我记得淮海大战什么的全是他的嫡系部队,最后全军覆没。”

  “那是以后的事情,他打不过解放军啊,解放军有老百姓支援……”

  “打住打住,”这都哪跟哪呀,我不想听了,对金高说,“一会儿长法来电话,你先接,磨蹭一阵再给我。”

  “为什么?”金高有些糊涂。

  “我想看看他的‘抻头’,你就说我在跟人说话,让他稍微等一下。”

  刚吩咐完,大哥大就响了,我估计是长法的,看着金高,冲电话努了努嘴。金高清一下嗓子,抓起电话,刚听了两句就火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他说要走就让他走了?我养你们是干什么的?白他妈吃我的饭?”我接过了电话:“是利子?我是杨远,怎么回事儿?”利子在那边哭叽叽地说,饭吃到了一半,老许说家里有事儿要先走一步,大家就挡着门不让他走,说远哥和金哥没回来,你最好再等等。老许说,我跟你家远哥不是一年两年的关系了,我提前走了他不会怪我的。利子和春明他们就说,远哥吩咐让你在这里等着,我们哪敢让你走?老许就要给我打电话,他们不让打,正在那里纠缠着,李俊海来了,问怎么回事儿,利子说老许送的货质量不大好,正等着远哥回来处理呢,李俊海说,你们这样拉拉扯扯的也不好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这是绑架人呢,让人家先回去,这事儿我做主。利子他们知道我跟李俊海是把兄弟,就让老许走了。我皱了皱眉头,淡然一笑:“他家里有事儿应该让他走,以后我再找他吧,你海哥在那里吗?”利子说,海哥下去送老许去了,用不用把他喊上来接个电话?我说不用了,挂了电话。

  金高还在生气:“你说我这是养了一帮什么鸡巴玩意儿?这么点小事儿都办不好,换人!”

  利子是金高带去的,一直在冷库里干,换人不妥当,我说:“别生气,他做不了主……”

  金高啪地一拍桌子:“你回去跟你的把兄弟说,我的事情他少插手,什么东西!”

  我像吃了一只苍蝇般的难受,李俊海也太不象话了,金高那里你去指挥的什么劲?我摇摇头没有说话。

  冷了一阵场,大哥大又响了,这次一定是长法了,金高直接接起了电话:“哪位?”

  长法的声音很大,我听得很清晰:“你打传呼了?”

  金高把脸板起来,声音很沉稳:“我打了,我找长法。”

  听那边嘈杂的声音,长法好象是在喝酒:“你是谁?认识我吗?”

  “我是金高。”

  “金高?哦!老天,是金哥啊,你怎么知道我的传呼号?”

  “打听的,长法,不是我找你,是蝴蝶。”

  “蝴蝶?”长法的声音显出惊讶的意思,“他找我干什么?我不认识他啊。”

  “可他认识你,想跟你唠叨两句。”

  “那好,蝴蝶呢?”

  “他在跟一个朋友说话,你稍等一会儿。”

  “那好,我等。”

  金高把大哥大轻轻放到桌子上,拽我一把,指了指大哥大。我把耳朵贴到听筒那里,屏住呼吸仔细听。那边好象有不少人,开锅一样嗡嗡嘤嘤的,时候不大,这些声音就没了,只听见沙沙的电流声。我估计是长法让大家噤声,在跟大家说他接的是我的传呼。我听见有个声音在说,老大,你没得罪他吧,听说连孙朝阳都得让他三分呢。另一个声音说,没问题,我认识老七,老七跟蝴蝶是把兄弟,蝴蝶要是找咱们的茬儿,我找老七去。接着传来一声酒瓶子爆裂的声音,一个声音大声喊,全他妈蛋子!蝴蝶怎么了?惹恼了爷爷,我他妈提他的脑袋给兄弟们下酒!好象是长法扇了他一巴掌,那个人哎哟一声,像是哭了,法哥,你别老是对我这样,我这几年跟着你风风雨雨,跑里跑外的,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长法一直不说话,起先的那个声音似乎是在教训那个哭的人,你他妈该揍,咱们混到这一天也不容易,该动点脑子就动点脑子,咱们现在的势力根本不是蝴蝶的个儿……我拿起了大哥大:“喂,长法哥们儿吗?”

  “是我,我是长法,是远哥吗?”

  “哈哈,别叫我哥,咱俩还不知道谁大呢。”

  “我64年的,你呢?”

  “我66,你是大哥,呵呵。”

  “咳,这说的什么话?”他不喊我远哥了,“蝴蝶,你怎么想起找我来了?”

  “没什么,想认识一下。”

  “好啊,我在长兴酒楼,你过来吧,我给你摆一桌。”

  我冲窗外一笑:“那哪好意思的?我小,我应该给法哥摆一桌的,呵呵,不说废话了,法哥,听说你找过吴胖子?”长法咦了一声:“你还认识吴胖子?”我说,认识,我俩关系不错。长法笑不出来了:“蝴蝶,我猜他把事情都跟你说了,你打算什么办?”我轻描淡写地说:“还能怎么办?大家都在道儿上混,互相让一让,别再去折腾他了,算你给我一个面子。”长法顿了顿:“这样吧,面子我给,可是他也得给我个面子,我已经开口了,也不容易,让他每月给我五百吧,这样大家都好看。”我没犹豫,直接说:“不行,我派人去了,他的钱不能给你,我也需要面子。”

  “明白了,”长法粗重地喘了一口气,“话说到这里,再说就多余了,约个时间吧。”

  “你说,我随时恭候。”这小子还处在初级阶段,这是要跟我约仗呢。

  “明天晚上八点,后海,怎么样?”长法这话说得气宇轩昂。

  “行,哈哈,法哥是个痛快人,”我笑了,“一言为定。”

  长法啪地挂了电话。我回头扫了金高和常青一眼:“听见了吧?这小子跟我装逼呢。”

  金高把拳头攥得咔咔响:“废了他完事儿,你不用去,我和花子就把事儿办了,这个老×养的,活够了。”

  常青把眉头皱得像只拳头:“不需要你们,像这种没脑子没魄力的傻逼我自己就把他办了。”

  我坐下拍了拍常青的手:“你以为我真的会跟他去拼命?他的命才值几个钱?不会的,我不傻。”

  “对,这小子就是打的这个谱,”常青忿忿地说,“他跟你约了这一仗,不管输赢,名声又长了一大截,街面上的人好说了,看看看看,长法敢跟蝴蝶叫板,硬汉子啊。想得倒美!远哥,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这事儿我来办,反正我来无踪去无影的,谁拿我也没有办法,我去他家找他,一枪敲残废了他,再让他‘晃晃’。”

  “那更完蛋了,”金高说,“把他敲残废了简单,可是蝴蝶就得去坐牢了,你想想这个道理……”

  “不用想,”常青忽地站了起来,“跟着杰哥闯荡这么长时间我还没长点儿本领?废他简单,让他老实是目的。”

  “你打算怎么操作?”我突然觉得这更是一条捷径,因为常青的确是来无踪去无影的,对他没有损失。

  “给我一条枪,我这就去长兴酒楼,当着他那帮小蚂蚁的面打断他的腿,”常青的眼睛放出血红的光,“我知道他们那点儿把戏,大场面他们做梦都做不着,我一掏枪他们肯定全都尿了,谁敢反动我直接放倒他。然后我就大摇大摆地走人。他们里面的小蚂蚁有不少认识我的,根本不敢出来追,出来那不等于找死?我走了,他们忙活着抬蚂蚁王去医院吧。我带着枪远走高飞,他们一分析就知道我是你的人,谁还敢再来乱叨叨?等这事儿过去一段时间,你就出面去找他,他不给你当孙子才怪呢,想怎么使就怎么使,他连个磕巴都不敢打。时间一长,你再一笼络,人就是你的了。以前我小的时候,听别人说他很厉害,可是这么多年了,还他妈这么个奶奶样儿,你想想他有多大本事?远哥,我很佩服你的脑子,这种人天生就是头牛,需要一个懂行的人来‘了了’他,你先想到了,这头牛就给你出力去吧。”

  看着常青滔滔不绝的嘴,我傻眼了,这小子简直太厉害了,我冷不丁打了一个激灵,幸亏小杰把他收拢在我的身边,要是这样的人跟了孙朝阳,我就等着死去吧,这样的人比十个强子都厉害啊,心里不禁暗自庆幸。我觉得,我年轻的时候跟他简直没法比,那时候的我,除了打就是杀,根本没有一点儿脑子,能活到现在这种地步真是万幸。

  “常青,我发现你小子的口才比我还厉害呢,”金高也有些楞了,“跟谁学的?”

  “这都是被人逼的,你知道我在没跟着远哥混之前吃过多少苦头吗?唉……”

  “不要说以前的事情,”我打断他,“刚才你说的话很有道理,我听进去了。”

  “也不一定都对,反正我觉得长法这种‘污烂’根本就不值得你去跟他斗,一拳一脚一顿饭,他就跟定你了。”

  “对,常青这小子不糊涂,必须先给他一拳一脚的,不然他不听话。”金高哈哈大笑。

  我垂着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对常青说:“本来我是这么打算的,今天晚上我就带着枪亲自去他家,跟他摊牌,以我的想法,在他家里他不敢动我,因为我知道,这种小混子都很爱面子,一般是不会打一个登门谈事儿的人的。如果谈崩了,我就想办法让他出来送我,那时候你金哥他们就出来,直接把他架回去,慢慢熬他,直到把他熬成咱们的一支杂牌军。刚才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比我这个办法利索一些。这样吧,枪我给你,人也给你几个,你带人去,让这几个伙计在暗处等着,一旦出现意外就一起冲进去,这个你会安排。你进去以后,别开枪,尽量吓唬,全吓傻了以后,你临走的时候冲天棚放上一枪,这就结了。我估计也就是这么个结局。走得要迅速,千万别等警察来了……”

  “明白了哥哥,我马上动身,”常青起身穿上了衣服,“让天顺跟我去吧,别人我不放心。”

  “行,正好枪都是天顺那里,”我抓起大哥大,边拨天顺的电话边叮嘱道,“千万小心,别阴沟里翻船。”

  “翻不了,”常青笑得很灿烂,“真正的黑道人物我都敢杀,何况几个小蚂蚁。”

  我抱了抱常青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说:“去吧,路上小心警察。”

  常青嘬了一下牙花子:“没那么快,警察还以为我是个好人呢。你们呢?就在这里等我?”

  我点点头:“不挪地方。成功了就尽量回来,失败了就找个地方给我来个电话。”

  常青走到门口,回头笑道:“关老爷温酒斩华熊,不信你烫上杯酒等我试试,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常青一出去,金高就猛灌了一杯酒,把酒杯砰地蹾在桌子上:“这是个好兄弟!以前怎么没注意呢?”

  我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心里很乱,我总觉得在不远的将来我会控制不住常青,心里空落落的。

  金高又喝了一杯,拿空杯子碰碰我的酒杯:“喝点儿啊你,肝不是早长好了吗?”

  我勉强喝了一口:“呵呵,不关肝的事儿,我不想喝,喝多了遭罪不说,脑子还乱。”

  “哎,阎八到底怎么了?老是这么躲着也不是个事儿啊。”金高突然提到了阎坤。

  “还不是让你们给吓的?”我苦笑道,“本来他答应我,这几天就回来的……”

  “别怨我啊,我吓唬他那是好几个月以前了,最近我可没吓唬他啊,操,想吓唬我也见不着他呀。”

  “我没怨你,是李俊海,前几天他跑人家阎坤家把床都给人家拆了,你想想,他敢回来嘛。”

  金高笑得眼泪鼻涕一起流:“李杂碎去折腾阎八?这跟一个老鼠去踩一只死猫的脑袋有什么两样?哈哈哈哈!唉,听说这两个鸡巴以前可好了,整天凑在一起喝酒,就差骑在身上操腚眼儿了……对了,敲诈小广的那个人开口了吗?他说没说是谁在背后指使的?”见我摇了摇头,金高神秘兮兮地说,“蝴蝶,我知道你们是把兄弟,我说句真话你可别不愿意听啊,我怀疑是李俊海干的!那一阵他正闲着,完全有时间干这事儿。”

  其实,我以前也怀疑过李俊海,可是分析来分析去,觉得不大可能,他为什么要这样干?不讲我还是他的把兄弟,就算是外人,这样干也没多大意思啊。退一步讲,即便是李俊海干的,按他的脑子也不会弱智到让那个金成哲亲自去拿钱呀,他应该知道小广的性格的,小广绝对不会乖乖的把钱给金成哲,最大的可能就是小广干的那样,开枪。那样的话,既不但伤不着我一根毫毛,还容易把他暴露出来,所以根本不可能是李俊海。最近我倒是挺怀疑黄胡子的。

  “别胡思乱想了,不是李俊海,”我给他添满了酒,“是谁早晚我会知道的,别乱猜疑。”

  “不是我乱猜疑,我有根据,”金高把脑袋往我这边靠了靠,“你认识朱胜利不认识?”

  “认识啊,以前是小广的朋友,现在跟着李俊海干……哦,他走了,不跟李俊海了,认识他怎么了?”

  “他跟我是同学,关系也不错,我受伤的时候他去看过我,我俩聊了不少。”

  “牵扯李俊海的事情?”我不由得警觉起来。

  金高慢条斯理地把那杯酒喝了,边添酒边说:“对,谈到了李俊海,他说,李俊海的眼里根本没有你,李俊海曾经亲口说过,将来蝴蝶会被他压在下面的,他才是真正的老大……别笑,我相信李杂碎说得出来这样的话。你还记得以前他到处嚷嚷‘没有我李俊海在里面申诉,蝴蝶到现在还在里面蹲着’这句话?那天他说的话比这个还难听,当然了,传话嘛,也不一定准确,但我相信有百分之八十的准确率。为什么?因为人家朱胜利跟你没有一点儿关系,他凭什么胡说八道?知道李俊海到处散布什么言论?他说,那天要不是他先发现蝴蝶躺在车轮子底下,蝴蝶早没命了,关键时刻他身边没有一个人,抢救、陪床,全是他李俊海一个人忙碌。甚至连我都骂了,说我是个缩头乌龟,蝴蝶都快要死了,金高也不露个面儿,我操,我还得知道嘛,我哪儿知道你被人捅了?等我知道了,你早活过来了……”

  “别说了大金,我心里有数了。”胸口开始堵起来了,难道我把李俊海拢到身边又错了?

  “其实我也不想说这些,跟个老娘们儿似的玩舌头很没意思,可我真不想看着你吃亏。”

  “这些话别对外人说,影响不好,不管怎么说,李俊海确实救过我,包括他独身闯进孙朝阳家的那次。”

  “那有什么?看见你要死了,不管,那还是人嘛!孙朝阳那次我也不佩服他,还不知道他背后是怎么捣鼓的呢。”

  “大金,看人要多看他好的一面,尤其是对待那些多年的老弟兄。”

  “得,我不说了……”金高闷闷地喝了一口酒,“你回去告诉他啊,再去我那里当心我踹他。”

  我不说话了,眼睛涩得厉害,转动一下就像砂轮在砬着。我眯起眼睛看着浅兰色的窗帘,感觉眼睛舒服了一点儿。窗帘的颜色跟薄雾中的大海有些类似,风一吹,窗帘就晃,窗帘上绣着的图案也随之变化,像海面上飞翔的海鸥。这时候我突然就想起了芳子,记得当初我刚出院的时候住在刘三家,刘三家的窗口正冲着大海。我经常和芳子一起站在窗前看那无垠的海面,风吹过的时候,海面上会飘起雾一般的水气,那些迎风飞翔的海鸥就在这样的雾气里上下翻飞,叫声是那样的清晰,很尖利,但一点儿也不觉得刺耳,软绵绵地往耳朵里面钻。看着大海,我的心胸就变得无比宽阔,我甚至都忘记了自己还有仇人,宽恕之心是那么的强烈。芳子把脑袋附在我的肩膀上,我的心都快要融化了。

  我使劲甩了一下头,脑子随之清醒了许多,站起来一把拉开了窗帘,看着白茫茫的大海说:“啊,人生。”

  金高把刚刚喝到嘴里的一口酒喷了个满天飞:“我操啊,林武的三字诗来了!”

  我没有回头,继续朗诵:“啊,人生!啊……”我一下子呆住了,停车场上并肩走来了三个人。

  我一把拉上了窗帘:“赶快坐好,拿出大哥的派头来,常青和天顺押着长法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