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注定

海毓说完这话，赵楹转身，两个人目光交汇。

赵楹眼眸深邃，海毓望着他，好似注视着一汪平静的湖水，他不知道湖底是否有暗潮涌动，他只知道，自己的心比任何潮水都要汹涌。

在海毓说出那句话后两个人沉默了许久，海毓先反应过来，低头看向别处。

“方才我……”

他话音还未落下，赵楹便大步走到他身边，粗糙的手掌捧住他的侧脸，因为常年习武，他与海毓的手掌比起书生更多了一些粗粝，赵楹的拇指摩着海毓的脸颊，他用力，锢着海毓不肯让他看向别处，藏匿于暗处的欲望滋长，他的力气愈发变大，海毓注视着他沉沉眼眸，忘记了挣扎。

“你要什么公平？”赵楹的声音低沉，他的手掌摩挲海毓脸颊，再往下，海毓的衣袍宽松，稍稍用力便扯开了，露出白皙的锁骨。

“云楼兄……”

赵楹一声轻笑，“这个时候知道喊我‘云楼兄’了？”

他松开手，站直了身子，拿起桌上干净的帕子替海毓擦了擦侧脸，轻声道：“雁之，相信我，这样的公平你不想要。”

“你怎知？”

“那你方才，”赵楹的唇瓣擦过海毓的耳廓，“抖什么？”

“我、我没有。”

“好吧。”

赵楹不愿、亦或者是不舍得与海毓争辩，他兀自整理好了床铺，从柜子里找出来一床干净的被子，铺好，然后重新将海毓抱上了床，折腾了半天，本就不多的睡衣更是浅淡，再加之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但海毓不愿打扰赵楹，闭着眼睛装睡。

床边站着的人始终没走，片刻后，海毓听见一声轻叹。

赵楹坐在了他边上，伸手，手背落在了海毓的额头上。

“雁之，别生气。”

“我没有。”

海毓睁眼，一双眼睛比起刚才干净了许多，那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念想被他压了下去，又或许是被赵楹吓跑了，赵楹的手停在他的额头，海毓微微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梁云楼，你究竟是谁？”

“是与我同在隐山书院共读的梁云楼，是在望都站在暗处的梁楹，然后呢？”

海毓从未想过探究梁楹来历，他自己就是一个身怀秘密的人，没有资格要求被人对他坦诚。

但在这一刻，那股几乎要喧嚣而出的欲望让他不受控制地质问梁楹。

望都心怀鬼胎的人那样多，海毓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与梁云楼互相猜忌。

海毓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怀疑梁云楼这样难受。

“都是。”赵楹嗓音沙哑。

他坐在床边，一层轻柔的月光从窗外倾斜而进，除此之外再无光亮，他们在暗处交心，天亮了却无法光明正大地并肩而战。

赵楹从不后悔，这是如今他唯一能走的路。

“雁之，我……”

海毓猛地清醒，“我不该……”

他不该怀疑梁楹。

是他私心作祟，过了线。

他想要知道更多，想要得到更多，但这本就是错的。

海毓恢复了冷静，像往常那样笑着看向梁楹，“都说病中人一直懦弱，这话果然不假。”

看着他这样笑，赵楹便知道，他已失去了一次能够触碰海雁之的机会。

但他没什么好后悔的。

他从来都是这样想的，如今不过是将错误的事情重新拨正。

“长夜漫漫，出去坐坐？”

海毓昏昏沉沉躺了一天，方才喝下去的药全都吐了，一番折腾下来只觉得骨头都散了，透过未关紧的小窗往外看，巴掌大的小院栽种了几株松柏，月影斜斜，竹影摇曳，海毓想出去吹一吹凉风。

“睡不着？”

“嗯。”

赵楹也没因海毓腿上有伤而拒绝他，只是沉默地将他抱了起来。

“哎！”

“不想出去？”

海毓没话说了，看这阵仗，左右他也没法靠自个儿出门，一回生二回熟，赵楹抱着他往外走的时候他甚至还自然地将手搭在了赵楹的脖子上。

初夏的天，夜风吹过一阵舒爽，赵楹将海毓放在了廊下，他又回屋拿了两个软垫让海毓靠着，一个站，一个靠，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望着天边那一轮明月。

海毓仰头看了一眼梁楹，他们在隐山书院朝夕相处，曾经度过无数个这样难眠的夜，如今想要再秉烛夜谈，生疏得好似一场前尘旧梦。

海毓觉得他与梁楹中间好似隔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他走不过去，梁楹不愿过来。

甚至海毓都不知道这层屏障究竟是怎么形成的，自他们在望都相逢，便如此疏离。

“云楼兄，你想过自己要什么吗？”

“想过。”

“要什么？”

赵楹微微低头，注视着海毓，片刻后继续抬头看着头顶的弯月。

不肯说啊。

海毓嘀咕了一句，有些烦闷。

“你呢？你想要什么？”

海毓弯了弯嘴角，又高兴了。

“我想要的很多，海家平安，北周太平，海清河晏。”

“从前你是最无心科举的那个人。”

“你是说我如今利欲熏心？”海毓促狭一笑。

“我可没这样说。”赵楹察觉海毓松快下来了，语气也不自知变得轻松。他唇角带笑，没有看海毓，但这话却是对他说的，“功名利禄你从前不上心，如今亦然。”

“但是没有功名，在望都却寸步难行。”

“这是你科举入仕的原因？”

海毓摇头，“不是原因，是必须要做之事。”

“我……”

海毓欲言又止。

他曾经肆无忌惮地活过，到头来海家满门都成了刀下冤魂，他的身上早就满是枷锁。

海毓掩住眼底的背上，轻快地笑了笑，“如今的生活心甘情愿。”

“你既如此，我亦然。”赵楹居高临下地望着海毓，抛去那些早已刻在骨子的记忆，在他面前的海毓依旧是全北周最光风霁月的少年郎，纵使没有隐山书院那几年相伴的时光，赵楹若在此时此刻与海毓相识，依旧会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无论从前、现在，亦或者不可知的以后，海毓永远都是那个牵动赵楹的海毓。

但很可惜，他们之间的羁绊太深，赵楹已经不会细想他与海毓会有如此轻松的相遇，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是一句话扯不清的纠葛。

纵然海毓一无所知。

为他而来，这是赵楹睁眼那一刻的注定。